二皇子李承泽被禁足是范闲最想看到的结局,大殿之上,当他看到李承泽千年不变的笑模样终于有了一丝别的变化时,他心里痛快极了。
但也只是一瞬,李承泽便接受了禁足的圣旨:“儿臣自知罪该万死,只是三个月时间太短,儿臣自请,愿禁足半年,以赎滔天之罪。”
他挺直的腰杆深深弯下去,可在范闲的方向看过去,李承泽脸上明明是挂着笑的。
范闲想不通,禁足半年足以让范闲慢慢拔除那些所谓的二皇子门客,到时候他再也斗不过自己了,有什么好笑的?
他再也不是自己的对手……想到这,范闲猛然抬头,只是为时已晚,他转身,眼眸中也不曾有李承泽的身影。
李承泽拜了庆帝后就离开了大殿。
“臣也告退。”他有些慌乱,忙向外追出去。
范闲心里有个疑问,那疑问必须是李承泽亲自开口,亲自回答了才算完,不是李承泽便解不开。
可李承泽不肯给他机会,出了皇宫,他就消失在了那条冗长且暗的长街上,任凭范闲再怎么武功高强也追不上,他似乎迫不及待的要履行自己的惩罚,在皇城里,李承泽报复性的要带走关于自己的一切。
范闲落到了二皇子府的门口,大门紧闭,他却没有叩响它的理由。
因为这本就是范闲想看到的局面。
“是啊,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范闲喃喃自语,他强压下心中的疑问,然后伸出手指,在门上轻轻点了一下,“李承泽,你输给我了。”
话落,范闲退了两步,闪身,没入身后的漫漫长夜。
没了李承泽的京都实在无聊,范闲接了李承泽留下的春闱烂摊子,各方来走后门的和陷害他的人数不胜数,那些拙劣的手段让范闲的心起不来一丝波澜,他看着手中写着人名的纸条,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二殿下没往这递纸条?”
王启年微微一愣,紧接着笑道:“小范大人放心,二殿下那边什么动静也没有。”
“是吗?”范闲把手里的纸条揉了两圈,也对,李承泽不会用这么直白的手段递纸条进来。
他就是不肯相信,和自己斗了这么久的宿敌居然真的缴械投降了,没经过自己的允许,他就擅自,宣告战争结束。
李承泽也确实什么都没做,朝堂之上风云变幻,春闱顺利结束,一晃眼的时间,两个月就过去了。
范闲好像已经忘了二殿下府里还有个被禁足的皇子,就好像李承泽从未出现过一般,他接手了庆帝给他的任务,为掌管内库积攒名声,这似乎才是范闲该做的,他或许就该这样,顺着庆帝为他指的路,慢慢走下去。
直到——
那个被他抛在脑后的抱月楼传来消息。
“小范大人,二皇子乔装打扮,往抱月楼的方向去了。”王启年低声说。
“他去抱月楼干什么?”
抱月楼是干什么行当的大家心里都清楚,虽然范闲已经接管了那地方,但在外人看来,那里依旧是个风月场所。
况且,李承泽不知道幕后东家是范闲吗?现在突然出去,那不是给自己送把柄吗?
范闲坐不住,他身形一动便跟到了抱月楼。
楼上雅间门口站着几个陌生的男人,桑文告诉范闲:“是位神秘的公子,我也不知道是谁。”
“我知道是谁。”范闲吩咐桑文把雅间围住,等他一下命令,就去太子府请太子殿下前来叙旧。
把柄要送到有用之人的手中才不算辜负。
说罢,范闲轻手轻脚地走上二楼,站在雅间门口,他猛地把门踹开,势必要杀李承泽一个措手不及。
范闲猜的很对,里面确实是李承泽,但,情况有点不对劲。
他衣衫滑落肩头,正迷离地挑起半压在他身上谢必安的下巴。
见范闲进来,他也没推开谢必安,只是轻笑着说:“小范大人这么没礼貌吗?”
范闲猛地关上门,李承泽的模样像毒蛇一般钻进他的心里,他接连喘了几口气,在平复下来后,范闲发现,自己竟然在生气。
他重新打开门,谢必安早已没了踪影,只剩李承泽一个人半倒在床上,衣领一路开到小腹,胸口上似乎还有可疑的红痕。
“你这是做什么?”范闲的声音染了三分怒气,李承泽好似没听出来,他翻了个身,若隐若现的腰更加暴露在范闲眼中。
“鸿门宴,小范大人要坐下来吃饭吗?”
“荒唐!”范闲重重地关上门,桑文小跑上来问他:“要请太子殿下来吗?”
“不用。”范闲的嘴比脑子快,他暗骂一句,又说道:“把楼里的姑娘都遣走,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靠近二楼。”
说完,不等桑文回复,他就进了房门。
李承泽在屋里早就听见了范闲所说的每一句话,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人:“看来大人是打算吃这口饭了。”
“你以为你是谁?”范闲突然近身,他掐住李承泽的脖子,只要微微用力,李承泽就会死。
可李承泽一点都不怕,他若有若无的呼吸,故意打在范闲捏着他脖子的手上:“小范大人,我是谁您心里不清楚吗?”
他是皇子,是二殿下,是与范闲不死不休的宿敌。
范闲的眼神软下来,他低头,靠近李承泽的唇。
那是属于李承泽的味道。
“你到底是谁?”
像是自问,又像是确认,不过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范闲早就覆上了李承泽的唇。
有些事一旦开了头就再也无法停止。
“你和谢必安也做这些吗?”
范闲不断刺激着李承泽,他就是要李承泽紧皱的眉头,还有他眼角因生理反应流出的泪水,还有那无意识的颤栗,这些都要属于他。
李承泽张了张嘴,在范闲附耳过来时,轻轻说了一句:“只君一人享。”
什么礼义廉耻,什么声名远扬,在这一瞬间,范闲的一切,都化在了这句“只君一人享”之中。
再睁眼时,李承泽已经离开了。
范闲坐起来,昨夜的一切仿佛只是场旖旎的梦,他穿戴好衣服,门还没走出去就看见王启年急急忙忙的跑过来。
“大人,出大事了。”王启年说。
“怎么了?”还没等王启年说完,皇帝那边也要宣他入宫。
大殿上,又是和那天同样的站位。
“陛下,小范大人竟如此行事,恐怕不能接手内库!”
谏官跪了一地,都是参范闲的。
参的事情也只有一个,那就是——
小范大人龙阳之好,与男子在抱月楼白日宣X!
林相气得当场晕了过去,庆帝说:“你有什么可辩驳的吗?”
原来这就是鸿门宴啊,范闲撇了李承泽一眼,他就不怕自己供出他来吗?
“陛下,臣是被冤枉的!”
“哦?那你说,昨天你和谁在抱月楼?”
姑娘早就被他遣走,在场的人都知道,范闲辩无可辩。况且,那位神秘的公子,也是众目睽睽之下住进去的。
范闲看向李承泽,没想到那家伙竟然猖狂地露出了后颈,那里还有一块范闲留下的吻痕。
范闲咬牙,最后,他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个头:“臣!知罪!”
天下美色皆误人。
李承泽料定自己不会供出他。
庆帝沉吟,赐了范闲二十大板,贬了他的官,让他闭门思过。
范闲领旨谢恩,在路过李承泽时,说了句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见的话:“多谢你解答我的疑问。”
李承泽面不改色,在退出大殿的那一瞬间,挺直的肩膀瞬间软了下去。
“还真有点疼。”他扶着腰,一步一步往回走。
“不过也还不错。”
这京都又热闹起来了。终于坑了一把范闲后,李承泽心情大好,即使没被解了禁足,他也觉得这院子里的阳光比之前灿烂了。
他之所以自请禁足半年,目的就是躲过春闱这场纷争,皇帝的意图很明显,要洗干净朝堂,他这个皇子必然逃不脱的。
所以干脆躲在家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不过他也不希望范闲过得如此顺畅,这次靠着风月传闻狠狠地败坏了他的名声,想必在李承泽解除禁足前,范闲是接手不了内库了。
一箭双雕。
李承泽得意的吃了口葡萄,坐在秋千上摇摇晃晃。
“不知道我那表妹听了这消息,会不会伤心呢?”
谢必安停了擦剑的动作,不解的问:“我听说小范大人和郡主并无真感情,为什么还会伤心?况且您和范闲……”
“必安啊必安,你还真是不解风情。”李承泽随手丢出去一颗葡萄,正好砸中谢必安。
“属下愚昧。”
李承泽玩味一笑:“不过我就喜欢你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太聪明的,就会离我而去。”
谢必安沉默两秒,问:“殿下,你是说我傻吗?”
“不是。”李承泽摆摆手,“我要睡了,你先下去吧。”
轰走谢必安,李承泽躺在秋千上假寐,从前他睡觉都不敢完全闭上眼,这半年的禁足,倒让他可以放松些许。
他舒服的叹了口气,正要睡着时,一个阴影挡在了李承泽面前。
他察觉到面前有人,以为是谢必安又回来了,于是开口道:“我真没说你傻。”
那人轻笑,声音略带暧昧的回答:“殿下喜欢傻的吗?”
李承泽猛地睁开眼,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胆大包天,竟然擅自闯入皇子府的范闲。
“稀客啊,小范大人,随便探视正在禁足的皇子,你不怕陛下怪罪?”李承泽一边阴阳他,一边默默地将身子向后撤。
他当然知道范闲是来干什么的,以这家伙有仇必报的性格,他必然是来为那次的事讨一个说法。
结果还没撤到哪,就被范闲一把捞住脚踝给拽了回去,李承泽被这突如其来的拉力推倒在秋千的软榻上,腿还被握在范闲的手里。
“殿下在家不爱穿裤子吗?”
长而白皙的腿暴露在空气中,李承泽蹬了两下,没想到范闲攥的更紧了。最后只能就着这个姿势,冷笑着回答:“非礼勿视啊小范大人。”
“礼?”范闲又把他往自己身侧拽了拽,然后抬高李承泽的腿,在他的脚踝处轻轻一吻:“难道二殿下忘了那天是怎么向我求饶的了吗?”
“小范大人慎言!”李承泽陡然提高音量,“自禁足后我从未见过你。”
“是吗?”范闲顺着长腿向上摸到袍子里,引得李承泽闷哼一声,他来回挣扎,却被范闲死死按住。
“如果你没见过我,那现在,你就该叫人来抓我。”范闲欺身压上来,“我就在这,绝对不跑。”
他怒瞪了范闲一眼,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叫出来。
范闲大笑,随即放开他,“我们扯平了。”
李承泽料定范闲不会在大殿上供出他,而今天范闲,自然有把握李承泽不会找人抓他。
李承泽坐起来整了整衣服,阴阳怪气道:“小范大人好歹是要成亲的人了,怎么如此幼稚?将来表妹嫁给你,恐怕要吃不少苦。”
范闲偏头看着他:“彼此彼此,二殿下与叶姑娘的婚事,陛下心里也早已有了决断。”
“……”
范闲从不在嘴上吃亏,李承泽说不过他,只能沉默的吃葡萄。范闲也不说话,两个人无言地共坐在秋千上,背后的斜阳打在他们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
良久,范闲开口:“如果,我不和林婉儿成亲,你怎么想?”
李承泽微微一愣,遇上范闲后他好像格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有些难以置信:“你要抗旨?”
范闲不回答。
李承泽有些好笑的问:“小范大人不会是把那夜的事当真了吧?”
范闲拧过李承泽的后颈,逼他和自己对视:“二殿下,我没你那么薄情寡义,倘若你肯离长公主远一点,或许,我可以保你一世平安。”
一世平安那几个字说得极轻,如同在恋人耳边的低语。
“一世平安?你说得轻巧!”李承泽推开他,眼底的慌乱险些被范闲看到,他冷笑:“你以为你就能全身而退吗?范闲,你太自大了。”
他继续说:“你所说的那种盛世我没见过,但无论怎样的盛世都会有人去死,范闲,你想救人,我理解你,可你想救天下所有的人,那就是不自量力。”
“你说你不娶林婉儿,我只觉得你可笑,可你说你要保我,我才真觉得你疯了。”
“范闲,你我可是宿敌。”
是他想争吗?在这个吃人的世道下,在冷漠的皇帝身边,他不争,就护不住爱他的母亲,更保不住他自己的性命。
李承泽从未奢求过安稳度日,他只求一样,就是在泰山崩于前时,他有足够坚强的后背,能替母亲阻挡滚落的山石。
可现在竟然有人跳出来要给他平安,那个人自大的走在年少时自己曾经走过的路上,做着和自己相同的事,却又否认现在自己的选择。
李承泽咬牙,他不认,凭什么走到最后的人就一定不是他?
范闲不去辩驳,他低头,吻住了李承泽喋喋不休的嘴。
李承泽同样薅住范闲的头发,在这个吻里他们谁都不肯相让,非要斗个你死我活,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向对方证明,自己选的路没有错。
直到尝出血腥味,范闲才肯放开他,李承泽的胸口剧烈起伏,一脸狼狈还不忘刺激范闲:“那天的事只不过是引你入局的计谋,不过小范大人实在技术一般,根本不足以让我记得。”
“是吗?”范闲擦掉嘴角的血,轻声说道:“可我却刻骨铭心。”
李承泽呼吸一滞。
“时辰不早了,二殿下,我先告辞了。”范闲愉快的站起来,临走之前他回头对李承泽说:“天凉了,殿下,不穿裤子容易受寒。我搭了你的脉,似乎,有些虚弱。”
范闲特地把虚弱二字说得重些,李承泽青筋暴起,他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多谢你关心。”
“还有一件事。”范闲像是才想起来一样,他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红色的请柬,递到李承泽的手中:“我和林婉儿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今天就是来给你送婚帖的,二殿下,望你能来。”
李承泽看着那张婚帖,封面上用烫金字写着林婉儿和范闲的名字,很多年后,李承泽后知后觉,如果当时他阻止范闲成亲,或许范闲真的会放弃。
可那都是后话了,此时此刻,李承泽接下婚帖,重重的说:“我必为你备一份大礼。”
“好,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