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大婚的消息在第二天就传遍了大街小巷,典礼布置早已远远超过了一个提司该有的规格,热闹非凡。
庆帝亲自提了块匾,还特地让近身的公公送了去,林相也一脸高兴,不知道范闲用了什么办法将自己从龙阳传闻中摘了出来,甚至各路的官员比之前还要青睐于他。
不过内库终归还是个烂摊子,两千万的亏空范闲一时半会也补不回来,倒是他那个弟弟范思辙忙前忙后,还出了个库债的主意,不知背后有没有范闲的手笔。
外面的世界变幻莫测,坐在家中的李承泽也没闲着,他悠闲的踱步到库房,指挥谢必安东翻西找:“哎,那个白瓷花瓶就算了,挺贵的,我还要留着赏玩,桌子底下那对同心玉璧不错,想来小范大人也能看得上。”
“殿下,你真要去给范闲贺喜吗?”谢必安看着自己主子平静的模样,心里怀疑他是不是疯了。
“当然,我为什么不去?”李承泽差异的看了谢必安一眼,“太子必然会抓住机会拉拢范闲,我不去,岂不是便宜了他吗?”
“可范闲并不买您的帐啊。”
李承泽挑眉,“那他也不能买太子的……行了,你去往宫里递张帖子,告诉陛下我要去参加范闲的婚礼。”
范府门口车水马龙,京都三品以上的官员都到场了,大皇子和太子的马车也早早停在了门前,吉时还没到,林相那边新娘子的花轿还没来,范闲站在门口,手指在婚服上无意识地敲着。
王启年笑着靠近他,低声说:“谁成亲都是这般紧张,就算是小范大人也不例外啊。”
范闲没搭话,他只是看着远处的街道。
李承泽没来,礼却已经到了,不知是不是陛下没同意,又或者是他本就不愿意来。
范闲情愿是后者,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自欺欺人的以为某个人除了算计他,心里还有一丝别的想法。
不过很快,范闲就知道自己多想了。
他等到了李承泽,但没想到,李承泽竟然是和皇帝一起来的。
“叩见陛下!”这么多年,庆帝可从未参加过臣子的婚礼,连太子都惊了,眼底闪过难以置信的目光。
“都起来吧。”庆帝微微点头,“朕过来喝碗喜酒。”
皇帝一到场,太子那些拉拢的话被硬生生憋在肚子里,他恶狠狠的看了一眼皇帝身后的李承泽,李承泽回以媚眼。
他这个二哥,刀枪不入,从不把任何威胁放在眼里,更何况太子这个毫无杀伤力的眼神。
太子撇了撇嘴,又装出一副蠢模样出来和稀泥:“陛下亲临真是大喜啊,不过婉儿的吉时也快到了,请陛下先上座,待婉儿进门后好好喝一杯。”
范闲也弯腰附和。
庆帝鼻子里轻哼了一声跟着太子进去,留下李承泽在门口与范闲一起等着接新娘子。
“小范大人还真是有面子,陛下都来为你道喜。”
范闲敲手指的动作停止了,他不接话,只幽幽看了李承泽一眼。
锣鼓声从路的尽头传来,是林婉儿的花轿过来了,十里红妆,宛如一条长龙盘旋而过,李承泽看着迎亲队伍,忽然有些恍惚。
如果…那里面坐的是…
“我还以为你怕了。”范闲不合时宜的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怕什么?”李承泽不解。
“怕控制不住自己,要来抢亲。”
“真是荒谬。”不等李承泽反驳,范闲已经迎了上去,他低首将林婉儿从花轿中搀扶下来,任谁看了都认为,他们是两心相悦。
而到底是不是,也只有他们本人才清楚。
范闲极温柔的挽着她,路过李承泽时还撞到了他的肩膀,将李承泽从进门的路上推到一旁,他侧开身子,为两位新人让路。
高堂拜的是庆帝,这种时候范建也不能上座,柳姨娘捂住嘴,不肯让自己哭出声来。
夫妻交拜。这对郎才女貌的壁人脑袋磕在一起,李承泽就站在范闲身后,他没滋没味的想:“如果对面不是林婉儿,那该是谁呢?”
李承泽想不出,在他绞尽脑汁时,流程已经走到最后一步送入洞房了。
不是林婉儿,还会有张婉儿,王婉儿,总之,无论如何都落不到不该落的人头上,李承泽长叹一口气,他目送着那个人逐渐走到长廊的尽头,走出自己的视野,消失不见。
不过很快范闲就出来了,外面还有皇帝和一众宾客,接下来的种种才是正事。
“还没向陛下谢恩,多谢陛下抬爱。”
庆帝斜睨他一眼:“客套话就别再说了,酒呢?我来这可不是听你溜须拍马的。”
“陛下教训的是。”范闲低眉一笑,立刻招呼众皇子和皇帝落座,他率先举杯,对着所有人道谢,然后举着杯子又喝了一圈,唯独跳过了李承泽,范闲似乎有意避开他。
庆帝看在眼里,他挥手将范闲叫过来:“我将老二禁足半年,你也该满意了,去,跟他喝一个。”
“遵旨。”范闲回头,不紧不慢的走到他身边,“殿下,赏个脸?”
李承泽举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范闲笑道:“陛说我满意了,可是殿下,你才是最知道我满不满意的人,对吗?”
李承泽往前走了一步微微靠近他:“范提司,百年好合。”
范闲的脸色冷了下来,他把酒杯重重放在李承泽面前,转头离开。
后者望着范闲生气的模样微微一笑,随后他把目光放在那个范闲用过的酒杯上,心思一动,李承泽拿起来,借着宽大的袖袍,放在了口袋里。
礼尚往来。
宴会一直进行到后半夜,庆帝也有了要走的意思,各路官员看皇帝站起来,纷纷都表示要离开,一时间场面有些混乱,范闲紧皱眉头,他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果然,他的直觉从来都错不了。
一柄长剑从人群中穿梭而来,直指庆帝!那架势俨然是要给庆帝捅个对穿,范闲急忙护驾,没想到刺杀皇帝的竟然不止一人,连随皇帝来的禁军也藏着杀手。
刚才端酒上来的小厮拔出刀,抵住了身旁看热闹的李承泽。
李承泽抱着胳膊,面色不变,只看着范闲。
如果范闲去救庆帝,那么毫无缚鸡之力的二皇子就有可能死在杀手刀下,可不救庆帝,这场混乱就必然影响范闲。
范闲握紧拳头,这群杀手似乎知道自己在乎什么,他狠狠吐了口浊气,在千钧一发之际,范闲以最快的速度冲到李承泽面前,踢掉了杀手的刀,再返回时已经来不及截下另一把剑,他想都没想,身体就挡在了庆帝面前。
长剑没入身体,范闲喷出一口鲜血,意识模糊地倒在了庆帝身上。庆帝微微一愣,用双手接住了他。
杀手见行刺失败,迅速退了出去,剩下的其他杀手立刻自尽,留了一堆尸体。
上一秒还在笑的李承泽现在脸色极难看,他伸了伸手,最后还是没走到范闲身边。
“大夫……快叫大夫。”
在七嘴八舌的喊声中,这门亲事算是结成了。剑上有毒,范闲指名要鉴察院的师兄和若若来替他治疗,中间他还晕过去了一次,在意识模糊间,他好像看到庆帝站在了床前说:“再过几天就是你的生辰了……”
“是…吗?可是我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啊。”他自嘲地笑了笑,他不知道自己何时出生,也没见过母亲,在这个陌生的时代,范闲就像飘萍一般,浮浮沉沉。
“……正月十八。”
伴随这个日子而来的还有一股和他同样的真气顺着手指传到了范闲全身,原本早已混沌的范闲瞬间清明起来,他想看清床前的庆帝,但睁眼时,只有若若在身边。
“你放心做,若若,生死有命。”
在这种时候,范闲其实什么也想不起来,
那种像电视剧一样走马灯似的记忆也没有随之而来,有的只是脑子里一片空白,还有一个人的名字。
那个人的名字一直萦绕在他心头,舌尖在牙齿前描绘了无数遍范闲也没有说出来。
他不能说,说了就要死无葬身之地。
我死了,他该高兴了。
大脑发出最后的意识后,范闲就坠入了黑暗中,再醒来时,已经过去了三日。
若若一直守在他的床前,范闲手指一动她就察觉到了,眼泪瞬间忍不住滑下来:“哥,你终于醒了。”
“怎么还哭了?”范闲拍拍她的脑袋,他现在虚弱的连喘气都费劲,却还是强撑着坐了起来。
“幕后主使抓到了吗?”
若若摇了摇头。
“意料之内。若若,你去…嘶——”牵扯到伤口的疼痛让范闲面色扭曲,他吩咐着:“去回禀陛下,说我醒了,陛下在我这遇刺,这件事,我必须给他个交代。”
“哥,你快休息吧。”若若眼角的泪还没擦掉,“父亲已经在为你打点了。”
“父亲。”范闲低头,眼神中有些落寞,正月十八,原来他是正月十八生的。
“好姑娘,再去帮我把王启年叫来。”
若若应了一声,安顿好范闲后便出去了,没一会,王启年就站在了门外。
“小范大人,你可算醒了。”王启年还没来得及嚎出来,就被范闲制止了。
“别整虚的,去打听打听,陛下为什么突然来参加我的成亲之礼。”范闲眼神冷冽,“能在当天请得动陛下,还能在我的地盘上安插这么多人,真是大手笔啊。”
王启年领命后一刻也不敢耽误,做完这一切,范闲又瘫倒在床上。
他只希望真相并不是他想的那样,如果真是如此,那这个人就是在自寻死路。
范闲醒来的消息没惊起任何波澜,宫里半天也只传来一声口谕:“知道了。”
“就回来三个字?”范闲瞪大了双眼。
“就三个字。”王启年说。
“几个意思?”
“不知道。”
不光如此,一连几天竟然连个来探望的都没有,就连院长陈萍萍也没递个话来。
仿佛那场刺杀不存在一样。
范闲靠在床上喝着倒胃的苦药,这段时间范府难得静悄悄,他望着屋檐上落下的雨,淅淅沥沥的敲在门口的石板上。
“大人,查过了。”王启年悄无声息的来,连雨丝都没惊动。
“是谁?”
“这段时间单独与陛下见过的,只有二皇子,他在大婚当天去宫里见过驾。”
范闲闭了闭眼,“没别人了?”
“其他时间陛下都是和众皇子一起议事。”
忽然,范闲耳朵微动,他示意王启年退下,下一秒,小厮就急匆匆来报:“大人,太子殿下来了。”
没想到,第一个来看他的竟然是太子殿下。
“请他进来。”李承乾大张旗鼓地抬了两箱补品,看到范闲扑通就趴到了床榻旁:“小范大人啊,伤在你身,痛在我心!”
“太子殿下这话真让微臣感动。”范闲假笑着微微推开太子,防止这个不靠谱的把鼻涕抹在他身上。
“这两天我真是觉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人在东宫,心可是在你这。”
“是吗?太子殿下日理万机,今天终于有空来看我了吗?”
“是啊。”太子点点头,“不过还好,如今你算是全身而退了。”
范闲脸色微变:“什么?”
范闲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这些人不来看他,无非是担心圣上见罪于自己再牵连到他们,而如今太子竟然开了这个头,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幕后主使抓到了,并且和他没关系。
果然,马上他就听到太子说:“你在家养病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前几天我们抓住了刺客,那人已经供出了幕后主使。”
“是谁?”范闲心脏狂跳。
李承乾似乎看出了范闲的紧张,他暗自一笑,脸上还表现出痛心疾首的表情:“是我那糊涂的二哥。”
他不相信!范闲眼睛一花差点倒在床上,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为什么这件事他一点都不知道,甚至连王启年都没打听出来,鉴查院连风声都没有,就给李承泽定罪了?
一定是有人捂了他的耳朵,不让他听见。
李承乾接着说:“二哥的计划如此周密,要不是我们抓住了凶手,恐怕还查不到他身上。”
“不过……”太子顿了顿,范闲偏头看他。
“不过要真把二哥钉死在板子上,还有些困难。”李承乾话里有话。
人最后还要送到鉴查院,能从李承泽嘴里挖出什么,就要看他这个提司的本事了。
范闲不接话。
李承乾早知道他有所顾虑,他慢条斯理地坐在床边,拍了拍范闲的肩头:“我知道提司大人和二哥关系,不错。”
他特意加重了不错二字,范闲警惕起来:“这话怎么说?”
“提司大人不顾自己的安危也要踢开架在二哥脖子上的刀,真是让我看得落泪啊。”
范闲不得不正眼审视眼前的太子,在那样混乱的局面下,他竟然能注意到这个。
“太子错了,”范闲不动声色的拿下李承乾的手,“作为臣子,保护皇子和陛下是我应尽的本分,如果换作太子殿下被人架住脖子,我也会舍命相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