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夜,新月宛如一弯细细的银钩,悬于墨蓝色的夜幕之上,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纷乱急促脚步打乱,突然一道漆黑色的身影倏然从巷道中窜出。
定睛细看,竟是一只巴掌大小的黑色小猫。
它在宫墙的最高处微微驻足,小巧的爪子轻点在光滑如镜的琉璃瓦上,瓦面映出它那玲珑的身影,琥珀色的瞳孔中透出几分犹豫。
“黑猫不吉,仔细找,别让它跑了!”
侍卫首领中气十足的吼声仿若一道惊雷,在夜空中回荡,不待其余的侍卫应和,小猫抿了抿耳朵,似是下定了决心,猛地一跃,跳下了足有三丈之高的宫墙。
落地瞬间,小小的身体一个不稳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却来不及舔舐身上的伤口,仿若无事一般,甩甩脑袋,迅速起身,转眼便如鬼魅般消失在了茂密的草丛之中。
初春的京城,乍暖还寒,本就透着丝丝凉意。临近天明的时候,更是下起了中雨。
苏玉娇穿着一袭洗得有些发白的春衣,蹲在莫记食肆的后厨,指尖翻飞如蝶,熟练的往处理好的鸭腹里填塞食材—— 饱满晶莹的糯米、软糯清香的莲子,还有切成丁状、色泽诱人的火腿。灶台里跳跃着的火苗,将她忙碌的影子投射在斑驳的土墙上,随着动作一晃一晃。
“苏丫头,太守府订的八宝鸭可都备好了?” 莫掌柜掀帘探头,脸上写满焦急。
“马上!”苏玉娇脆生生地应了一声,抬手掀开蒸笼的盖子。
刹那间,一股汹涌的白雾 “呼” 地一下扑了满脸,带着蒸腾的热气与浓郁的香气。蒸笼之中,那只精心烹制的鸭子稳稳卧着,通体被火烤得金黄灿烂,皮肉之间凝着琥珀色的油脂,在微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芒,腹中填料还混了她特调的酱汁——偷偷加的一勺茱萸粉。
莫掌柜刚凑近一嗅,便忍不住跺脚惊呼,眉头紧蹙成一个 “川” 字:“哎呦,这辣味。”
“老太君那般年纪,哪受得住这般刺激!”
苏玉娇眨眨眼,狡黠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个泛黄的医书残页晃了晃:“隔壁乔大夫给的,里面提到‘春寒多雨时节,辛温之味可散表寒、通经络’。”
“老太君前儿个风寒才好,如今这雨下个不停,湿气重得很,吃点儿辣正好驱寒祛湿!” 说着,她手脚麻利地将八宝鸭盛出装盒,又细心地用一块干净的棉布裹好,确保热气不散,末了还不忘在盒角别上一小枝新鲜的艾草。
一切妥当,苏玉娇抱着食盒,撑起一把有些破旧的油纸伞,转身踏入了那片雨幕之中。
今儿个有雨无客,莫掌柜准给她一天假,送完东西就可以回家。
临渊皇城市街分东平和西平两条道,与莫记食肆所在西平街的烟火气截然不同,这里的绸缎庄、茶行牌匾都烫金描银,透着一股贵气,连街边卖糖葫芦的小贩都能裹着件簇新的靛蓝布衫。
她没有在街市上多做停留,穿过王府旁的小巷正好拐到六福巷。如今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大官都在这里住,隔一条街就是明王府,而太守府虽不及皇亲府邸般富丽堂皇,却也透着四品大员的威严 —— 门楣上挂着 “福泽绵长” 的红木牌匾,门钉颗颗锃亮如新。
苏玉娇暗叹一声 “土豪”,转头拐向偏门,如今她的身份可不配登太守府的正门。
她脚步轻快的很,走到转角处时,耳边忽地听见一声怒骂。
“滚开,死猫!”
苏玉娇抬眼看去,就见一满脸横肉的男人正挥手让身边的仆从将马车前的一团黑影踹开,嘴里还骂骂咧咧的道:“滚滚滚,晦气东西!” 她不由暗叹一声,真是冤家路窄!
这死胖子她刚巧认得,是东平街一品居的东家宋老四,平日里最见不得西街人,更遑论自打老夫人病愈后将从前在一品居订的菜食都转到了莫记食肆。
这抢人生意如同杀人老母,眼下最不能在他眼前显眼的便属莫记的人了!
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苏玉娇暗自把手里提着的 “莫记” 食盒往身后掩了掩,眼观鼻鼻观心,只当作没有看见,可那宋老四却依旧不依不饶。
他今日个登门,原是为了给沈老夫人请安来的,可没想到这老太太却连面都没露,随便找个人就将他打发了。
他宋老四再不济,那也是东平街最大的酒楼老板,不知见过多少达官贵人。这沈家老太太不过仗着自己有个新贵得意的孙子就敢给他难堪!
宋老四心中一股邪火压着无处发作,当下就把气全撒在过路的黑猫身上。
想到这沈家老太太刚出病月,宋老四阴狠一笑,转着拇指上的金镶玉扳,吩咐道:“黑猫不吉,出现在太守府门口本是晦气之事!”
“就拿它的血驱驱邪,保老夫人万寿无疆吧!” 他身后的仆役听后对视一眼,一个迅速逼上前,另一个则识意地绕到马车后去拿捕网和铁钉。
苏玉娇知道民间用黑猫驱邪的法子,是要用铁钉将猫的四肢钉在墙上,猫受痛后挣扎不止,常常会哀嚎整夜,便以此声来吓退邪魔,猫最终也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那画面太过残忍,苏玉娇见那黑猫不过巴掌大,看起来才将将满月的样子,心中不落忍,脚下刚踏出半步,又硬生生憋了回去,侧过头,用指甲一下一下的抠着自己的掌心。
黑猫被两人逼得连退几步,刚刚被踢中的后腿也在微微发抖,弓起背炸着毛,对着来人发出威胁似的低吼。
“哼,一个畜生还敢叫喊?” 见黑猫伸爪想要反抗,走上前的仆役抬起脚,对着黑猫的腹部就又想狠狠踢上一脚,被黑猫一个机灵的闪躲避开。
“呦,还敢躲,小畜生看老子不踢死你!”说着,那人便又要伸脚。
眼看左边是捕网,右边是来人,黑猫瞳孔剧烈收缩,强忍着后腿的剧痛,后退半步,正打算蓄力索性挣个鱼死网破时,突然一个食盒从天而降将那只肥脚挡开,另一只手则稳稳的将它捞到怀里,鼻尖在雨水的湿气中闻到一阵舒心的皂香。
“呦,宋老板!"
手比脑快,苏玉娇在心里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骂自己多管闲事,但感受到小家伙剧烈的心跳透过掌心传来,却还是不由轻呼出口气。稳稳抱着猫与宋老四相对道:“不好意思,这猫是我的。” 她话音里透着斩钉截铁。
“你的?” 宋老四瞥了一眼苏玉娇,目光缓缓落在她手中食盒上画着的 “莫记” 两个字上,脸色越发变得难看。
又是莫记!宋老四的语气变得越发不好起来:“你个小丫头片子,还敢坏我的事?”
“宋老板这话可就说错了,”苏玉娇轻轻抚摸着黑猫的背,悠悠道,“我这么说可都是为了宋老板好,您仔细瞧这猫脖颈处的银铃铛。”
她指尖轻挑,露出系在猫颈上的暗纹银铃,上面隐约可见半朵莲花图案。
“明王好猫,这铃铛正是明王府的御猫标记,您说,若是王爷知道有人当街虐杀王府的猫......” 她故意拖长尾音,眼中闪过一丝算计般的狡黠。
宋老四脸色骤变,明王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便是得罪谁也不都能得罪他,可咬牙看着苏玉娇气定神闲的脸,又不愿轻易罢休,冷哼一声道:“哼,明王怎么会养黑猫,谁知道是不是你随便找个铃铛就想蒙我?”
“这简单,”苏玉娇不慌不忙,从袖中掏出一张油纸,上面赫然印着半个莲花纹,与银铃上的图案严丝合缝,“方才我打王府偏门路过,正巧见这小家伙跑出来,顺手就帮王爷收着了,所以才说是我的猫”。
“宋老板若是不信,咱们现在就可以去王府问问?”
去王府问问,谁敢?
见周围的仆从窃窃私语,宋老四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却也是真的不想闹到王府去:“行,臭丫头,算你狠!” 宋老四甩下一句话,便带着仆从匆匆离去。
待他们走远,苏玉娇低头看着怀里颤抖的黑猫,一时间也难说自己到底后不后悔多管这件闲事。
左右不过被骂上几句,但不管怎么说,猫好歹是救下了……
苏玉娇伸手点了点它的鼻尖,笑着叹道:“唉,这下我可是为你惹着人了,”说罢,她手上微微一用力,把方才拢住猫时给它刚套上的银色铃铛捏扁后丢在一边。
这过路的人谁会真的留意明王府牌匾上的纹样,不过是过年时打来哄小孩儿的玩意,待宋老四后面回过儿神来,定是要找茬的……
黑猫似是能听懂她说的话一样,用湿漉漉的鼻尖擦过苏玉娇的手腕,拢着前爪摁在她的手腕处,见她不像是有敌意,又提防似的往后缩了回去。
苏玉娇由着它,将食盒交给偏门上的小厮后,便抱着猫朝医馆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