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馆出来,天边的雨也停了下来,苏玉娇怀里的黑猫蜷成毛团子,时不时用爪子轻拍她的衣襟,像是在催促。
见它这么精神,应当是伤得不重,苏玉娇暗自松了口气。
她连拐三个路口,在东平街和西平街交接处拐进小巷,走到一处干净雅致却略显破旧的三进宅院停下。望着门楣上掉色的 “苏宅” 二字,苏玉娇攥紧裙摆,拐进苏府角门。
没想到她刚跨过门槛,就听见一声尖利的呵斥,像是在专门等着她似的,“要死了,苏玉娇!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才回来?”
苏玉娇怀中的黑猫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膀大腰圆的女人掐着腰堵在垂花门前,腕上沉甸甸的银镯子随着动作叮当作响。她身后内院的青石案上,有个女孩正在石桌上摆弄一大朵的牡丹,见苏玉娇回来立马背手藏到身后——是王氏的女儿何如盈。
说起来,原主的身份也是奇葩,原本好端端的也算是个古代庶出的小姐,可偏偏她爹是个脑子一根筋的书虫,因为和叛党有些诗词歌赋的书信往来,被老皇帝查出来后,直接判了满门抄斩。
一个弱质女流的小姑娘家被关在发卖的路上,看见衙役手里的刀就吓晕了三回,最后一次再醒来就成了是她如今的苏玉娇。也是她命好,赶上了老皇帝嗝屁,新帝登基后大赦天下,重查旧案,他们一大家子人就又给放了,还发回来一个偌大的院子。
可惜家中的男丁都已经被杀完了,嫡母则因为被她原先的弟弟买下侥幸保住了一条命,现下被当作借口带着一家老小堂而皇之地住进来,一家人混吃等死,逼得苏玉娇不得不想办法出来干起了老本行。
如今见这恬不知耻的王氏,竟还敢伸手向她要钱,苏玉娇冷着脸没有回答,自顾自的往内院走。
“好你个庶出的丫头,还摆起小姐的架子了!”王氏觉得自己被苏玉娇闪了脸,肥厚的脸颊抽搐了一下,几步挡到苏玉娇身前。
"今日的份例呢?"王氏涂着丹蔻的手直戳到苏玉娇鼻尖,"你嫡母的药钱、月例,还有这府里上下的开销,难道还要老娘倒贴不成?"
苏玉娇听了这话,站稳身子冷笑道:“上个月二十两,上上个月十五两,再往前三个月统共七十二两。舅母不如算算,这些钱够寻常百姓吃用多久?”
王氏被苏玉娇问得一愣一愣,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这些钱的去向她心里明镜似的,可她哪肯认账,梗着脖子狡辩道:“寻常人家怎么能跟偌大的府邸比?”
"你嫡母金尊玉贵的身子,丫鬟婆子、锦衣玉食哪样不要钱?"王氏说着说着连自己都信了,晃着新打的绞丝金镯,理直气壮的道,"就这还短了何家的情分呢!"
"哦,短了何家的份?"苏玉娇冰刀般的眼神冷冷从她面皮上刮过,看得王氏毛骨悚然。
“我前儿个才听说有人用苏家的账赊了三匹丝锦,今日个便见和舅母交好的娘子都换了新衣,不知如盈表妹身上穿的这件可还合身?"
"你、你血口喷人!"王氏脸色骤变。
“舅母自己能问心无愧就好,” 苏玉娇后退半步,眼中寒芒如刀,“舅母在苏家既如此难受,倒不如带如盈表妹早日离开的好。”
“只是舅母日后若是离了苏府,还是改了带如盈表妹出去应酬的习惯,这样日常的花费也能少些!”
王氏本就一心想带着何如盈攀高枝,听了这话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气得浑身发抖,伸出手指指着苏玉娇骂道:“好好好,好你个小妇养的!”
“我供着你嫡母,还供着你个庶出的孽障,你倒还算计起我每天花了多少银两了,看我今天不撕了你的嘴!”说着,她涂着丹蔻的手就恶狠狠的朝着苏玉娇的脸上抓来。
苏玉娇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发难,等反应过来要躲已来不及,眼看着那女人的爪子就要伸到脸上,突然衣襟里一团黑色的影子扑出来,径直就是一爪。
“哎呀,”王氏吃痛一声,踉跄着捂着见了血的手,连退了三步,直直撞翻了身侧的花坛才停下来。
待回过神儿来定睛一瞧,就见一团漆黑浑圆的球儿滚在脚下,瞪着一双豆豆眼虎视眈眈的盯着她。
“妈呀!妖……妖怪?”
没见识的妇人!黑猫听了这话,眯起眼在她脚边绕了两圈,一个跃起扑在她身上。
王氏被它吓得闭住眼,一连细声尖叫道:“快!快把这畜生撵走!”
王氏吓得在地上扑腾,何如盈见状却是缩着脖子不敢上前,她今年虽已经15岁,但遇到事情还只会哇哇的哭。
苏玉娇乐得见王氏倒霉,但也看出来这黑猫通人性,下手有数的很,只是用爪子勾花了王氏身上的刺绣花纹,并没有真的要伤人的意思,索性没有阻拦。
只是这料子是丝缎,王氏向来爱财又吝啬,这件新做的衣裳刮成这样,怕是以后都再不能穿了!
果然,王氏心疼衣服,气得一口气上不来,一边挥手驱赶身上的黑猫,一边冲着女儿骂道:“你是死人吗,还不快帮我把这野猫撵走!”
“呜呜,我不敢,”那黑猫浑身漆黑不说,个头也就跟个老鼠差不多大,瞳孔竖着像蛇一样阴森森的可怖,何如盈捏紧手里的牡丹花,像是见了洪水猛兽一样,拼命摇头不肯过来。
“孽障!一个两个都是我命中的魔煞星!” 王氏挣扎不过,见苏玉娇在一旁幸灾乐祸,气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哭起来,“想当年若不是我们何家收留你母亲,她早就病死在破庙里了!”
“如今倒好,你翅膀硬了就敢顶撞长辈了,还带个不吉利的黑猫回来,也不嫌晦气!”
晦气?
苏玉娇弯腰抱起地上炸毛的黑猫,用指尖抚过它柔顺的皮毛,冷冷一笑道:“舅母口口声声说我顶撞长辈?”
“我却不知舅母算我哪门子的长辈?我虽是个庶女,但你站的地方是苏宅!”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我不孝,那也该由苏家的族老来管,何时轮到你们何家来指手画脚?”
“舅母若心中不平,咱们现在就可以去衙门递状纸,让大老爷评评理,究竟是谁鸠占鹊巢!”说罢,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我养舅父舅母妹妹不要紧,只是别过几天连同外面勾栏里的什么姨娘也要一同让苏家养了!”
“你、你胡说!”王氏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挣扎着起身要和苏玉娇撕扯。却被苏玉娇怀里伸爪呲牙的黑猫吓得不敢动。
“你……你这畜生!”
黑猫一双墨绿色的瞳孔眯成一条细缝,冲着她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王氏立时又害怕的自己坐了回去。
苏玉娇见有猫为她做主,勾唇一笑,按住猫背讥讽道:“舅母看着精神似是不好,我就不陪着聊了。”
“如盈送你母亲回去吧!”见叫到自己的名字,何如盈老实的点了点头,生怕苏玉娇也喊黑猫揍她。
眼看着苏玉娇头也不回地走进内院,王氏坐在地上气得浑身发抖,一把挥开前来拉她的女儿。
“你听她的话做什么?”真是孽障,若不是她生了个蠢丫头,丈夫也是两个眼睛用来出气的饭桶,她一定不看这小贱人的脸色!
一路走回院落,到躺倒床上时,苏玉娇才真正松了口气。
怀中的小猫乘机从她的臂弯中爬出来,抖抖被弄乱的毛,一点也不认生地在床上踱步,活像位睥睨众生的君王。
"想不到这丫头竟是苏知孝的女儿,"黑猫墨绿色的瞳孔闪过一丝暗芒。那老头儿是真正的博学之才,爱梅孤傲,因为藏了一幅逆党的画,被当时因宸妃去世后嗜杀成性的先皇判了满门抄斩,这场冤案还是他继任后亲自嘱咐大理寺翻的,却没想到忠他的后人,竟沦落到被个市井泼妇欺凌的境地。
他回过头看了看已经在床上累瘫的苏玉娇,一双墨绿色的眼中露出几分鄙夷。
笨女人,连个愚昧妇人都收拾不过,还得朕替你出手。
但念在你为只猫都能拿出银子治病的份上,还算忠义,勉强算个忠仆,猫主子挠挠脸,并不打算跟她计较。
他端坐片刻,见苏玉娇丝毫没有起来谢恩的打算,无聊地转过头,拿爪子戳了戳窗边桌子上的瓷瓶,瓷瓶里瞬间响起“哗啦哗啦”的声音。
墨绿色的瞳孔一睁,瞬间来了兴致,伸手悄咪咪的把瓶子往外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