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退为进

    第二天吃过了午饭,陈家良被带到了学习室。一进门他便感到有一种强烈的压迫感袭上心头。黑板上图文并茂,偌大的枝形结构图像一株老树的根深扎入土。举目四壁,一条条张悬的横幅标语就像破空而来的一道道符咒,仿佛在用力攫住每一颗不安分的灵魂。啊,这些摄魂的鬼怪,可恶的摄魂怪!我为什么没有魔法棒呢!

    紧接着尹经理激情四射的演讲又给家良带来了新的一股压迫感。只听他眉飞色舞地讲道:

    “我忘了一位什么哲人说过:当你有足够实力的时候,才能与命运对话,不再受它的摆布;才能与这个社会谈判,不被任意裹挟。这个实力就是:金钱。(他自己的理解)当机会来临的时候,我们唯一应该做的就是:抓住它!财富路正在向你们展开,成功的阶石就在你们脚下。来,看我手里,”他把一个有着精致包装的保健品举在半空,指着它,“卖掉它!对,就是它。它的使用说明书你半分钟内就读懂了,可是它的精魂你懂吗?它的精魂!啊哈,它们是一颗颗种子,一颗颗金钱的种子,在寻找一片希望的田野。它们要发芽,它们要开花,它们要散播四方。它们又是一颗颗火种,它们需要燃烧,需要掀起火热的信条。你们要让它们带着使命在飞,知道吗?飞到每一个角落......”

    啊,真是一派胡言,荒谬绝伦。把金钱置上,堂而皇之地顶礼膜拜,还从来没见过这样视精神文明为无物的,悲哀啊!简直是一群物质堆砌的干枯板结的幽灵!要知道,人之所以为高级动物,精神境界便是其尊荣所在啊!唯物质只会让人退化,精神力量才会创造物质,才指引着人类进步的方向。这物欲的魔窟此时却发出诡异的铮铮之声,释放着一股黑色的惑人迷障,家良听得昏头胀脑。那过于人工雕琢的假乎乎的语言深渊,那穿凿附会自圆其说的理论“危楼”不仅让他头皮发麻,脚底生冰。他看到身边的一众听友个个瞪着闪光发亮的眼睛,然而你却能看到一个个旋转着的黑洞正在吞噬掉周边的白眼仁。他们怎么就不自知呢?他们仿佛是一只只被潮推涌的小船在盲目地四下里乱撞着。他们把生的希望寄托在了狂涛怒浪的这片海上!周围貌似虔诚的“善男信女”的内心是否如此笃信他不得而知。他们不会是被洗脑了吧?家良痛孜孜地想到。这些癫狂之徒!他露出了极端鄙夷的神情,对尹经理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极为反感,对他频频投到自己脸上的魔鬼般的眼神也厌恶至极。这一切糟透了,而且它只会更糟、更糟啊......

    激情澎湃的“传道者”唾沫横飞,声壮如钟,不久便显示出用力过猛的迹象来。他喉咙干涩酸痛,嗓音变得沙哑难辨,这说明生动的演出已到达了一个新阶段。他喝了口水,润了润干渴的口唇,接着讲道:

    “让金钱的种子在你们情同手足的兄弟姐妹里燃烧吧,在你们善解人意的爱人那儿燃烧吧,在你们友谊深厚的朋友那里燃烧,在你们互敬互爱的同窗里燃烧,在你们和睦相助的邻居里播下吧!你们的种子要在他们的田野里燃烧,他们的种子要在他们的兄弟、姐妹、朋友、同窗、邻居里燃烧,子子孙孙无穷匮也......每一个人都是别人成功的阶石,成功的山峰高拔屋顶,你的阶石越多,攀登的高度就越高。这就像一座金字塔,基座越恢弘巨大,你所处的位置就越高峻安稳。动手吧,燃烧吧......不要想着飞翔,它会让人疲惫,堕落;也不要想着涉水,它会把人淹没,我们走在中间大路,我们有阶石,动手吧!一层一层铺成阶梯,向上向上,你将会发现有一扇神秘之门在向你招手。推开它,金钱、潇洒、任性、骄傲、梦想、美酒、美人、华屋、香车......等等等等,他们一拥而来!用不着心存幻想,因为,我们,就是他们最大的幻想!哈哈哈哈,广撒鱼网,福音远播......”

    想当年是不是希特勒也曾如此地蛊惑过无辜民众?□□功的洗脑现场......啊,简直异曲同工之妙。真是活见鬼,岂有此理!友情岂容你如此藐视,亲情岂容你如此践踏,爱情岂容你如此亵渎!这个充满铜臭味的火种是魔鬼喷出的火焰,它烧毁的可是人类赖以生存的信任与沧桑正道!陈家良很纳闷儿,在场的听众怎么就会如此糊涂,竟去轻信惑众的妖言呢?也许,他们对威严的法律还不甚了了?又或许为利益驱使,为金钱所惑?可怜的人们呐!终有一天你们会得不偿失,后悔不迭!他先是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后被了悟人生参透真相的冷漠与轻蔑遮掩而去,在人群里显得格格不入。

    很快他便知道,除了说教训导学员外,还有一种更直接更厉害的方式让学员俯首顺从,那就是:神秘小屋里的酷虐折磨。吓人的是,已有人在这里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所以,他们听课的时候才会有如此乖巧的表情。

    陈家良顿感自己的处境危险重重,自己的轻蔑简直是对他们莫大的嘲讽,自己的刚直不屈认死理儿简直是他们最大的敌人!我若表露无遗,地狱之火定会尾随而至。啊,天呐!难道这是要我做一个隐忍的人吗?一个隐忍黑白颠倒,良俗背转的世间之恶在眼前发生的人吗?可是,要不呢,我又能做些什么?凭我一己之力就能改变局面吗?这几乎不可能。使用蛮力的人往往得不到好的结果。要是让家良做一个局外人,冷冷地旁观,兴许还能忍耐,可是若示以威胁,强逼着他沦为同道,成为局中人,就按他的性格而言又谈何容易?此时的他承受着无比的煎熬,可他不相信事情会坏到那个地步。

    话说尹天杰,他会看不出愣头青的拒斥吗?看出来了。可那没有关系,这些都在他的预料当中,因为这是通往“和合共荣”的必经之路。摧毁旧思想,建立新思想总要经历一个过程。“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服服帖帖投诚效忠为我所用了。别急,慢慢来。”尹经理心里打着如意算盘。

    这里似乎每天都要进行培训学习,陈家良又经受了两场这样的演讲,不过其中一场是演讲的视频录音。他觉得自己已退无可退了,尹经理铁了心要把自己收编同化,而自己是万万不能这样的,可是,又该怎么办呢?

    花志磊显然在扮演着黑脸的角色,他跟家良说,来到公司最好安本分守规矩,那些试图搞坏公司的捣蛋分子都被关进了小黑屋。然后他便一一列举小黑屋里发生的惊悚事例。家良一听便大致明白了他们的套路。但不管怎样,还是得相处下来看看,权当做缓兵之计吧。

    花志磊比陈家良略大那么一两岁,差不多的年纪使他们有一些共同的话题。当然了,关于工作,家良一句话也不想跟他谈起。熟络了之后,有一天花志磊喝了点酒,醉哈哈自顾自地讲起他的故事来。

    他说他有一个女朋友,相处了两年多,从来没给她买过什么像样的礼物。虽然姑娘家从来也没怪过他,可他爱面子,当周围朋友都在秀恩爱、秀名牌时,他没有什么值得拿出来炫耀的,便倍感寒酸;他的观念又让他认为肯为女孩儿花钱的男人才是好男人,女孩的心终究是可以拿钱买到的。正如他精绝的一句感叹:女人哟,终究是流不尽的春水攀不完的山,喝不完的美酒买不完的单呐。

    为了能迅速地改变自己的窘境,让女朋友能在物质的海洋里幸福地徜徉,起码能在浪涛里扑腾着打上两个滚儿。于是他骗女朋友说自己找了份好工作,能赚好多钱,但也许两个人以后会聚少离多。他就是这样忍着分离的痛苦加入到这个传销组织的。

    他已经在这里呆了一年多,当时他的同学找他入伙时已跟他说得明明白白,说这是高级传销,只要肯努力就能赚大钱。他就是冲着这点才入的伙。后来他又拉了不少亲戚朋友进来。到目前为止,他已然吃到了一些甜头,攒了点钱。听他讲,下线发展的越多,收入就越可观。认准了这条路便当成了事业干,进而得到了领导的信任。对他开始大力培养宽仁有加,放心的让他做自己的左右手,偶尔再带带新兵。他按照领导的授意竟全心全意地宣传起公司的“文化”,传播起公司的“共荣”思想来。他相信自己的前景会一片广阔,也许再干上两三年,他就可以风风光光地将姑娘娶进门了。到那时他们便衣食富足,老婆穿金戴银作人上人,自己也可以豪车名表行天下了。可是,眼下他也有他的难处,说到这儿他悲苦地叹了口气。

    “唉,这一年多来,我真是孤苦伶仃啊!我好爱她,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就想起了她,我的思念无处排遣,只能通过一个一个的电话聊以□□。时间久了我就怕她变了心,另觅高枝。这不,还是前几天的事,我决定让他过来陪我——”

    “怎么?你把她也拉进了火坑?”家良惊讶地问。

    “什么火坑嘛,她来陪我过一段时间再回去呗。”

    “你觉得她能那么容易就回去吗?你该不会是想拉她入伙吧?”

    “唔,入伙怎么了?入伙不也是一种生存的选择吗?”花志磊醉眼朦胧地看着陈家良,“她一个专科生学到头又能咋样嘛,大本毕业了都未必能找到一个好工作呢,不过她性格古怪,我总琢磨不透她。可归根结底,我觉得女孩儿都一个样,逃不脱一个颠扑不破的法则:爱听海誓山盟甜言蜜语,对承诺和包包没有抵抗力。我若明说,那她不愿意来怎么办?所以我也不瞒你,我是把她骗来的。她来了以后,如果愿意留下就留下来,如果不愿意的话,到时候我再想办法把她弄回去。我觉得,呃——跟她展望一下未来的风光模样她一定会同意的。对了,你还不是我们的人呢,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哎哟——”说到这儿,他恨不得抽自己个嘴巴。

    哎,那姑娘遇见他可真是倒霉透了,家良想到。一个单纯美好的姑娘你非得让人家陪着你过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挣再多的钱又有什么意义呢?他想着自己就这样稀里糊涂地闯进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像他一样深陷于泥沼而无法自拔,又有多少人在囚禁的过程中被洗了脑,消磨了意志,甚至扭曲了心理,改变了心性以致于最后到了万劫不复的境地......。更可怕的是,这种种人间罪恶的演绎却从来没有暂停键,它无休无止变着花样侵蚀着人类美好的天性,糟蹋着人间的真善美。想到这儿,他一下子心急得不行,突然用力推着花志磊的身子,试着去劝阻他:

    “醒醒吧,朋友。哎呀,天呐,你若真想让你的女朋友过得幸福快乐,听我的,趁早别把她卷进来了。你认为对的未必就是真理,你眼中的天堂或许就是他人的地狱呢!”

    “什么烂糟的,听我说,你不知道,其实我们下面还有很大的队伍呢。我嘛,是个组长,带领一个组,组的下面又四通八达地发展了很多组员。总之,我也属于管理层,混成今天的模样我也熬了不少心血呢。当然,作为回报我赚的提成、奖金也很丰厚。处于我的位置及以上的人在公司里就是被宽待的人了,我们组长每周都能出去一次,不过得是经理带着我们。尽管依然是被公司捆绑着,没有自由之身,可我已经知足了,也习惯了。想想再过两年我就是一个腰缠万贯的有钱人,去过我想过的生活了,我的身上便充满了干劲儿。尹经理听说我要把女友弄来,他表示很欢迎。但一听我说过一段时间她就要回去便有些犹豫了,怕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我再三央求他,好歹才算是勉强同意了,但要我保证她要守规矩,绝不能多嘴多舌。”

    “那,她来了吗?”陈家良问。

    “也许快了,招揽接待信任的工作都是尹经理一手负责的,我已经告诉女友来的时候联系尹经理就可以了。现在,我只等着见她的那一刻了。哈,我马上就能见到她啦!”

    “快打电话告诉她不要来了!你觉得到时候公司会放她回去吗?尹经理的话可信吗?”陈家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只羔羊落入虎口。

    “你懂什么呀,”花志磊反驳道,“他亲口答应的,怎么会言而无信呢?再说,公司的领导对我都很好,因为我为公司立下了汗马功劳,就算他们不愿意放她走,但也不会不考虑我的感受。放心吧,啥事儿都没有。”

    “醒醒吧,傻瓜,你只是他们的工具而已,他们怎么会顾及你的感受,他们有一千种方法让你乖乖就范的。”家良急道,直言快语的他顾不了那么多。

    “唉,唉,你他妈在训导我吗?”酒醉的人已醒了一半,有些愤怒地吼道,“想要挑拨我们的关系,破坏我们的组织是吗?小心点吧,别把自己送进小黑屋里去!你不会以为自己就是救世主吧?伙计,记住了:金钱才是救世主,金钱金钱金钱,懂吗?”

    陈家良自觉冲撞了他,也就不敢作声了,思量着这顽固之徒恐怕一时是难以改变思想观念了。这唐突之举不是自讨没趣儿还给自己招来祸端呢吗?不准备猎杀它就不要激怒它!哎,也许只有在哪一天他亲历了灾祸之后才能幡然醒悟。

    没过几天,陈家良就对公司有了个基本的了解,正值他阴郁非常,不知何去何从之际,尹经理把他叫进了办公室,这是尹经理第二次招呼他。

    坐在皮座椅里面的那位还是上次熟悉的身形与动作,只不过站在面前的人心情却低落得够受的,无奈地准备硬着头皮去听那个“伪教士”的传道。他猜他这次还是吐不出什么好果壳来。只听尹经理发话道:

    “我看你情绪不是很高,看来你对公司的‘金钱之道’,也就是我所有苦口婆心的讲义领悟的不多,我还能看得出你有排斥心理。这充分说明了两点,一是你油盐不进,装模作样,假装正义;二是给你的利益诱惑还不够大,如果是第一条,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正直的人可能会摔七个跟头,他们最终都成为精神的灰烬啦,而我们摔上一个就够了。”

    可恶!魔鬼在干坏事之前,是不是总要先引用《圣经》里面的话呢?显得论据扎实理论深厚?唉,真是“不一定出角的才是魔鬼嘞!”家良听出了尹经理的威胁意味,他耐住性子控制了想要撇嘴的轻蔑举动。乍进社会误闯魔窟的陈家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只能逼迫自己独立思考去应对变局,以期快速地成长起来。歧路不知者无罪,若有知者存举步之念皆是罪孽呀!家良当是又一派的胡言乱语诞生了,继续你的表演吧!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不过此次谈话倒给他提了个醒:千万不能再任性冲动了,先安下心来,以免成了他人口中的“灰烬”才后悔莫及。

    尹经理趁热打铁接着说道:“至于第二条,那就是既来之则安之。既然酒吧挽留我,那何不享受一下它的美酒与丽歌呢。不妨告诉你,我本打算给你培养成公司组长,也就是花志磊的角色,因为他日后就要当经理了。组长可是准管理层的行列,如果你肯努力,不日后便会跻身管理层,要知道,你是寥寥无几的一进入公司就被重用的人之一!成为金字塔的上层人士,荣光闪耀的权杖紧握在手,手下几十上百号人便任你驱使,奔波劳碌为你赚钱,为你铸造梦想大厦。有了钱什么梦想还完不成啊?不用为你的殊荣而感谢,这一切并不是画饼而来,可也只需要你稍加的努力便可。首先第一步,安下心来,跟着阿磊做事,领悟参透我的讲义,听明白了吗?”

    家良点了点头。这样的利益诱惑着实令人眼亮心痒,若放在外面的正经公司企业,岂不羡煞人也?哎,可凡事都有个前提因缘:你让我在泥浆里翻跟斗,翻上了天不还是一身烂泥吗?

    家良被囚禁的心焦气躁,几乎天天都要听一番那避之不及的洗脑训话,食堂的饭菜让他食之无味,宿舍的闭塞无聊简直让他一刻也不堪忍受。

    一天,心情惨淡的他靠在宿舍窗前,坚固的窗栏把外面仅有的一方景色硬生生割碎掉。那是甬路连接着操场的一部分,学校旧围墙的断垣残壁,竟让他觉得世事湮灭,自己已被历史遗忘了。墙外边几棵长势凶猛的意大利白杨,正值缠缠绵绵满天飞絮之际,它们可不知道有一个人是多么羡慕这股子自由劲儿。在远处满天满地地铺展着一片苍茫原野,那里绿意盎然,充满了勃勃生机。

    “这自由的天地是何等的珍贵美妙啊!可我却不得不与它们断舍离,我的神往就像洪水样奔泻啊令人难禁。”家良忧愁地想着。“我还要被囚禁在这里多久呢?还要多久!!!”他问着天问着地,而那可怜的一角却没有给他任何答案。“若在这里呆上个半年我准会疯掉,恐怕现在唯一的解救之法就是逃出去了。”想到这儿,他攥紧了拳头。

    这个想法让他觉得愈加可行是因为最近有一个发现触动了他的神经。其实公司的老板对陈家良来说一直是个神秘的存在,甚至对这里的很多老“员工”都是。他作为公司的创始人与出资人是公司的实际掌控者,他又是一个堕落的心理学家,以高超的读心术见长,善于揣摩分析人的心理,公司员工忠诚与否及攻心方略皆由他裁决判定。凡一经他的短暂接触所接触之人的心态便会被洞悉了个十之八九。但有一点,你很少能捕捉到他的踪影。他来这栋楼的次数实际上不会很多,而来了之后,绝大部分时间又都是呆在他的二楼办公室里。他会看看学习、工作的视频,偶尔听听监控录音,而找各个员工谈话才是他的拿手好戏。

    陈家良被叫去办公室算是第一次见到他本人了。老板是个光头,他人高马大长相粗犷,目光深沉而犀利,样子并不怎么招人喜欢。给家良的直觉便是:他不过一个粗俗的聪明人,一个人生错乱的学者。他习惯称它为“光头船长”。这次谈话倒让家良有了一个意外的发现:整栋楼的窗户都有加固铁窗栏,唯独老板的办公室里没有。这个发现在不久之后便让家良充分地重视起来。因为若要出逃,那么似乎只有这里才是生门所在。可是,怎样才能单独的到老板办公室呢?等到下一次谈话么?要知道,他可是个人精,稍有风吹草动恐怕都难逃他的法眼。还是先打探打探,摸索摸索底细再说,家良想道。

    其实老板也没闲着,通过与家良的接触,他心中有了最初的判断。一天,思来想去的他决定还是要给下属适当的提醒,因为他抱有的一些分析成果看起来并不乐观。

    “船长”办公室倒是个宽敞明亮、气派非常的所在,沙发、茶几考究,绿植丰茂,装饰得体,只是——,也许是他加装的室内卫生间封闭不良的缘故,屋内不经意的会有一股淡淡的腥臭味儿弥漫开来,连浓郁的空气清新剂的味道都未能掩盖住它。他和尹经理仰靠在沙发上,半是工作半是闲聊。

    “船长”先开口了:“天杰,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杨经理去了南方,担子落在了你肩上,王经理前不久又去世了,不得已,让孙经理顶上了。你们的付出,公司都看在眼里,放心吧,公司不会亏待你们的。你的这一块在公司里非常重要,对人员的把控、市场的拿捏,你向来做得都很出色。公司马上会在南方城市进行广为复制,你们将大有可为啊!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眼下培养新人固然迫切,但也不能操之过急。新近我看你对陈家良那小子下了不少功夫,据我的观察分析,他恐心口不一,善于伪装,不可轻信。不知你有什么看法?”

    “我倒觉得他是个可塑之才,他对社会的认知为零,没什么社会经验,这就是可塑之处。至于他的可笑的正义感问题,我觉得那只不过是从书本上学来的无用的教条思想,它们很快就会被现实打败的。”

    老板听完手指抚弄着下巴思索了片刻,然后说:“我看不见得。要知道,我的判断绝少会出差错的。对待他,就要多花费些时间。有两点你要切记:不能带他出去!甚至门禁卡都不能给他。日常活动叫那个阿磊不能离他左右,对其言行要随时掌控。其实,照我的意思,就把他当普通员工来看待,不可重用,以免惹起不必要的麻烦。也许有一天可以宽宠于他,但不是现在。”

    尹经理向来自视甚高,行事有些刚愎自用,只不过尚未酿出什么严重后果而已,此刻他执着于自己的判断,遂坚持道:

    “对于他,我会考虑周全的,放心吧头儿,我将会有一系列手段让他服服帖帖地成为我们的人的。”

    虽然“船长”自信于自己的判断,但也只想提个醒,不去捆住他的手脚做过多的干预,他决定看看下属怎么做,于是说道:

    “那好吧,既然你有你的方法,但还是那句话,切记:千万别太心急!我期待能有一个好结果。”

    尹经理在这边传道洗脑加利诱的同时,另一边又导演了一出杀鸡儆猴的好戏码。他让家良在无意间进入那个小黑屋,然后亲眼目睹了一个疑似不忠的员工被百般折磨的惊悚场面。陈家良自然看得心惊肉跳,一整天都心神不宁的,心里好不容易才按下了惶恐躁动的波澜。在这样关头,谁失去了判断谁就输了。他为自己继续鼓着劲儿:是刀山,是火海吗?你们统统的来吧,谁也别想改变我的计划。“我绝不能被这吓倒!若后退一步我就完了!看看花志磊吧,我宁可死也不!”他胆气着实有一些,但也绝不是全无智慧。

    这天,花志磊情绪陡起,又想喝点酒。家良倒也能喝点,但他告诫自己一定要少碰那玩意儿,父亲就曾因酗酒多次误事,还打骂母亲和妹妹。这次破天荒地,他陪花志磊喝了好几杯。他跟他天南海北胡侃乱吹一通,聊着聊着,话题便被家良有意的引到公司厂房的改造上面来。他说除了给窗户加装防护栏外这里的改造似乎并没有什么新意,让人感觉像是一所普通的封闭式学校。

    “他可、比不上、封闭式学校,那里、从来、就没有、这该死的防护栏!”他的酒友感叹道,明显是喝多了,“他们给人的感觉、有些压抑,仿佛在、在诅咒人间的自由——”醉酒的他很容易就走向了内心,他接着说道:

    “有一个人、能破除、这个诅咒,那个人就是、就是老板。因为、只有他办公室的窗户、没有、安装、防护栏,我记得、记得、他曾说过、我——可不喜欢、蹲监狱、的感觉。你知道吗,公司在这儿是个、正经八百的、保健品公司,听说后来、因为、业绩平平,还欠了不少外债,便剑走偏锋、阴差阳错、走上了传销的、啊致富路。这条路好哇,来、来钱快……”家良一摆手赶紧打住他的话头。

    “就他这里没安装防护栏吗?”家良问。

    “嗯,啊,没错儿。”

    “他不怕员工从窗户偷偷溜走吗?”家良诧异地问道。

    “你是说、逃走吗?哈、没有人、逃得出去!要逃,也要先过了他、他这关。他身材健硕,又是个业余、业余泰拳手。另外,他只要、要不在办公室里,办公室的门、就会、会上两道锁,而他、在办公室里,门、往往也、也要、锁一道。楼下的门卫、除了守卫大门、的安全之外,第一时间、便会跑向、他的、那两扇窗户,将逃跑人员抓、啊抓回来。最后,等待他们的、将是小、小黑屋的、永生难忘的、热情、接待。哈哈哈…热情接待…哈哈哈…被驴踢了的人、都不会、想着、呃要溜出去的。哎,你、你被驴踢了吗?啊——?哈哈哈——”

    家良一惊,酒意全无,仔细地观察着眼前的酒鬼。但见此时的他双眼迷离,自说自话,似是无心之言,耍笑闲扯而已。紧接着酒鬼又嘟囔着说出了一句:“我,我给你说、说这些、干嘛……”

    这次聊天他还是有所收获的。之前他已获悉从正门逃出去的可能性几乎为零:首先,指纹识别的关卡便把别有用心的人挡得死死的,大片儿里上演的高科技智取的情节不是他考虑的范围;接下来要用门禁卡;门口保安成为难越的第三道关卡,他们二十四小时轮流值班,个个手里都有致命的武器而且都是老板精心挑选的亲信,为主子干起活儿来一丝不苟,看见陌生的脸孔他们机警地像鹰。所以,要想闯过三道关混出去简直比登天还难。这就逼着他从另一个思路上去考虑,然而这条路似乎也困难重重。

    进入“船长”办公室首先要搞到钥匙。可是钥匙只有老板才有,且随身携带,陈家良再接触到他不知何年何月去了,要想得到它很难。若使点小手段的话,精明的“船长”十有八九会识破的,后果那可是要命的,反倒得不偿失。怎么办才好呢?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他回想起了办公室的门,这里的门似乎是沿用了学校的旧门,没有经过更换;锁呢,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用的也是那种老式门锁,这样,问题可能就好解决了。一次,在开放办公区内的一只花盆里他找到了一段松土用的钢制锯条。根据旁门左道的常识,它是打开第一道锁的上好工具。他小心谨慎地将它放好待用。有了这个工具,要想打开门还需要满足两个条件:一是确保“船长”在办公室内;二是能够靠近他的办公室。因为这半栋楼层是公司高管的办公、休闲区,无特殊情况是不允许下层员工进入的,上层员工像花志磊这样被宽待的人才可以有限度地进入此区域。陈家良一时半会儿是无此殊遇的。看起来眼前只能先争取宽待再等待时机了。

    别看尹经理阅人无数,可是对陈家良的性格却知之甚少、有些捉摸不透。他和老板的绝妙组合自认为能掌控这里的一切。谁知,高明的猎手这次遇见了狡猾的狐狸!陈家良小心翼翼地掩藏起格格不入的“尾巴”,做起了一个好演员。他假装自己被公司古怪的致富经所吸引,为害人的金钱“大道”所诱惑,一心力争成为尹经理希望成为的那种公司干将。他几天里的转变尹天杰都看在眼里,这个人事高管信心满满地认为一切都会按他的预想进行,前期的铺垫引导工作业已完成,他准备着要趁热打一下铁。

    陈家良自进入公司以来还是首次敲开尹经理办公室的门。尹经理依然窝在靠椅里,两手交握着,只不过拇指不再转圈圈了。他看着面前的小伙子,脸上的神情有些得意又有些理所应当的淡然。他等着陈家良开口。

    “尹经理,我想明白了。我琢磨着您说得还是有道理的。”

    “哦?是吗?他看了眼家良,现在的你,很招人喜欢,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一艘大船正在鼓帆远航,虽然没有什么风在帮助他劈风斩浪,但你现在愿意和众多勤朴的船员一起摇起手中的桨助它前行,我说的对吗?(家良点头)很好,我相信,过不久就会有顺风吹来的。”

    呵呵,会有一阵塞满暴雨的狂风吹来的!陈家良想道。但他此刻却像一位月末小考各科都及格而得到了老师肯定的学生一样高兴地说:

    “我身在船上,也是船上的一员,理应尽一份力。”

    “啊,很好很好。呃——,不过我还是想问你一句,你真的想通了?”这么顺当他反倒有些不尽信。

    家良点了点头:“一点儿不假。你看我都能背出你的讲义呢。”说着他滔滔不绝地背出了尹经理过往讲课的宏论大道来。

    尹经理先是有些惊讶随后便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看来,他还是挺满意的。

    “这样,既然你决定加入我们的大家庭,那你就有义务遵守这里的章程。当然,你也有权利享有这里的红利。为了确保忠心无二,事实上这里的每一个正式入职的员工都要进行一个宣誓效忠的仪式。它是一种精神的约束,当然,违背它也会有严厉的惩罚。我们都要做一个有契约精神的人对吧?来,先看看我们共同的契约如何——”他打开抽屉找出一张纸递给家良。

    家良不看也能猜到写的是什么内容,但他还是慢慢地看完了。这个时候他的内心里却是无比的煎熬,仿佛此刻别人在递给他一把杀人的刀,不接他会死,接的话倒不至于马上死。而接下来,杀不杀,杀谁,他便有了缓冲之机。

    家良铁了心要出逃,所以他要宣誓,违背自己意愿的宣誓!此项举动给他带来的益处是:受到了公司的宽待,从而得到了一张“绿卡”——一种出入寝室门的门卡。实际上出了此门他只能去三个地方:电影放映厅,培训室,食堂。又过了一阵子,“兢兢业业”的他又得到了另一张珍贵的“绿卡”——即出入二楼东健身房,棋牌室的门禁卡。尽管如此,可自始至终他也没有随高管出入公司大门的自由。

    此时的陈家良与花志磊拥有的宽待相当,只不过他没有管理职务而已。他只是偶尔的帮各位经理写写文案。再不像样的公司它也是公司,也要有一个公司的基本章程,管理制度和文本建设工作——纵然他在弄虚作假,总还是得装装样子。本来他是极可能得到重用的,但是老板一直持保留态度,不同意尹经理的意见,临门踩了脚刹车,只让他写一些外围无足轻重的文案,说白了就是打打杂。而他呢,则借这个机会搜罗着他们的犯罪证据。

    实话说,虽然是权宜之计,但给他们做事却让陈家良感到羞耻难当,有一种罪恶感在心头萦绕不去。他害怕了!他怕自己越陷越深;他怕自己把别扭当成了习惯,淡化了他的罪恶感;他怕自己坚硬的思想外壳被涌来的恶流冲破摧毁;他更怕自己变得像花志磊、尹天杰之流一样忘掉了本分,堂而皇之的行骗天下。他追赶着自己,逼迫着自己,整天不停地观察、思考,想尽快地寻找机会,抓住,然后逃出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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