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宋立声眯了眯眼，看着眼前的女生。

    灯光洒在向眠的身上，柔和的光晕勾画出她略显憔悴的轮廓，如墨般的长发垂落在肩头，柔软的发丝轻轻拂过她的脸庞，隐约透出一种易碎的美感。

    她顺着前面的话，接着往下道：“——他们都会死的！”

    她的嗓音有些飘忽，仿佛近在咫尺，当着他的面说的，又仿佛隔了很远显得有些空灵，听不太真切。

    和记忆中的那道惊慌的声音居然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重叠在了一起。

    他重复地问了遍：“是谁在说话？”

    “是名女生……”向眠咽了咽口水：“我在美术馆附近碰到了一名很奇怪的女生。”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去美术展的路上，当时她一个劲的阻止我和孙丽娜去画展。”

    “第二次见到她是在凶杀案现场，当时我正准备带着孙丽娜逃出画展，可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了她的声音，她说‘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我没有想到她会跟着追来美术馆，也不知道她和凶手是不是一伙的，所以我没敢接着往外跑。可就在这时候，凶手来到了我的身后，他用什么东西砸了我一下，然后我就昏了过去，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医院了。”

    宋立声眯了眯眼。

    一时间，病房内陷入了一片寂静，只剩下紧贴着向眠手腕上的检测仪器，“滴答滴答”的监测声，以及宋立声指尖不紧不慢的轻扣着凳子发出的富含节奏感的声响。

    他的眼眸狭长而又深邃，一瞬不瞬地看着向眠，大约过了两三秒，她听到他开口问道“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吗？”

    向眠愣了下，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宋立声说的“她”指的是谁，她一边回忆，一边道：“那名女生和我长得差不多高，大概1米65左右，身形微瘦，当时穿了一件灰色的针织衫，围了一条黑色围巾，包裹的很严实。”

    她两次见到那名女生的时候，都有些突然，要么是有些蒙圈，要么是即将陷入昏迷，再加上那名女生本就全副武装，以至于现在回忆起女生的模样时，都有些模糊不清。

    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

    “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很漂亮，是非常典型的杏眼。”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眼尾的地方，好像有个伤疤？也有可能是纹身？粉白色的图案，很特别。”

    宋立声听着她的描述，眯了眯眼：“你还记得那个图案具体长什么样的吗？”

    “像是蝴蝶，又有点像是花瓣……”那图案跃然于眼前，然而却是很难行凶出来，向眠若有所思了一阵，转而道：“有纸吗？我可以试着画下来。”

    她一边询问着，一边自然而然地摸上自己的发间，想要取下原本插在发间，充当着发簪的黄色彩铅，然而却摸了个空。

    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早前为了转移凶手的注意力，她早就将黄色彩铅扔了出去。

    指尖稍稍蜷缩了下，正当她伸手准备去拿床头柜上的水笔时，却看见宋立声拿出了一支和她掉在美术馆里一模一样的彩铅：“那就麻烦向同学了。”

    向眠微微点了点头，她接过画笔，习惯性地转了一圈，才慢慢悠悠地在纸上勾勒了起来。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细微的声响，向眠的动作因为刚刚清醒有些缓慢，手腕甚至因为长时间昏迷稍微有些颤抖着，她自己也显然察觉到了这点。

    可是却没有因此停下画笔，只是用右手握住了左手手腕，以此来让笔触变得更加稳一些。

    白炽灯光为她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唇色也沾染上了些病气，显得格外的淡，像是漂亮脆弱的瓷娃娃。

    只是目光扫过她的眉眼，她那双漆黑的眸底，却明亮的让宋立声恍惚了一瞬，仿佛深邃夜空中闪烁着点点繁星。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向眠瞧了两眼，视线又重新落回到了画纸的图案上。

    那是个非常特别的图案，像是凋零散落在空中飞舞的花瓣又像是即将脱离蚕茧的蝴蝶翅膀。

    宋立声定睛一看：“果然是她。”

    是意料之中的口吻。

    向眠微微愣了愣，才出声询问：“您认得她？”

    宋立声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道：“事实上，爆炸案还没发生的时候，我曾接到了一通报案电话。听声音是名女生，她和我说：‘晋州市美术馆即将发生爆炸杀人案，让我务必尽快阻止这起案件的发生。’”

    “当时她是直接打电话给我的私人手机，警局并没有接到相关报案。而且她的声音很慌张，颠三倒四的。”

    “要么是她神智不清导致的胡言乱语，要么她提前得知了爆炸案的情况。所以我并没有挂断电话，而是继续保持着通话，并且派人对她定位。”

    “可无论我说什么，她只是不停地说着：‘来不及了，他们都会死的……’”

    宋立声在重复那名女生说话的时候，不紧不慢的语调里刻意加上了几分惶恐不安，一瞬间便将她拉回到了案发现场。

    她微微皱了皱眉，后续的事情不用宋立声说，她都能够想象了：“等警方赶到美术馆的时候，凶杀案已经发生了，是吗？”

    宋立声应了声：“是啊！”

    向眠追问道：“查到那名女生所在的位置了吗？”

    “没有。在快要确定她具体位置的前一秒，那名女生挂断了电话。”

    宋立声接着补充道：“事后我们曾多次拨打过那名女生的电话，却一直显示关机状态，而我们根据那串电话号码进行搜查，却发现手机号登记在一个名叫王茹的四十六岁的妇女名下。据她所说，当时有一名奇怪的女生借走了她的手机。那名女生全副武装的瞧不清具体模样，只记得……”

    他看了眼画稿：“她的左眼旁有个很特别的图案。”

    “所以她是彻底失踪了吗？”向眠不自觉地咬了咬指甲，一边思考，一边喃喃道：“她是从哪里知道这起杀人案件的？又为什么会告诉我们呢？”

    宋立声看了她一眼：“知情者又或者幕后凶手。”

    向眠有些疑惑地抬头，问道：“幕后凶手？”

    这名女生和当时案发现场真正对他们发起攻击的男子，并不是同一人啊！

    她刚这么想着，就听见宋立声一点点分析道：“录音机上有且只有凶手的指纹，很可能是凶手在进入画展前，安置在画展的四周，为的就是防止画展的保安听到受害者的呼救声，冲进画展，影响他的杀人计划。”

    “可警方将凶手抓捕回警局后，却发现凶手先天性智力低下，两三岁的时候，就被父母遗弃了……”

    在说到“两三岁被弃养”的时候，宋立声顿了顿，然后就接着往下说道：“体内更是含有少量残留的LSD致幻剂。”

    似乎考虑到向眠可能听不懂，他跟着耐心地解释了句：“是一种会让人产生幻觉的药物。服用者通常容易暴怒，具有攻击性，还会伴随着记忆的缺失。”

    向眠顺着宋立声的话，往下道：“凶手痴傻，再加上服用过量的药物，导致一时暴起杀人的话，那他是怎么策划出如此精妙绝伦的凶杀案的？”

    美术馆内发生的凶杀案，虽然用精妙绝伦这个词有些夸张了，但是如果凶手是个智力低下的人，那么对于他来说，这确实是难以达到的。

    可问题是——

    他的的确确做到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说到这儿，她瞬间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问道：“也就是说，他的背后有人指使。而且那人或多或少和那名女生有联系？”

    “不错，就是如此。”宋立声竖起食指和中指，比了个数字2，接着道：“两种可能。假设那名女生是幕后黑手，那么她来美术馆附近多次提醒你，很可能是因为她在指使嫌犯杀人后后悔了，想要阻止案件的发生。”

    “可如果那名女生只是知情者的话，乞丐是在药物作用下，应激杀人的，那么现场五个人，幕后黑手真正的目标又会是谁呢？是美术馆的工作人员，孙丽娜，又或者是你呢？”

    “所以，”他的身子微微前倾，兜来转去和向眠分析了那么多，才说出了他的真正意图：“出于安全考量，接下去的一段时间，会有警察24小时保护你。”

    他又抽过随手拿了一张白纸，飞快地写下了一串号码：“另外，这是我的私人手机号码，如果有特殊情况，可以直接联系我。”

    向眠看了眼手里的纸张，还残留着点余温。

    上面写着一串数字，字迹散漫而又张扬，和宋立声给人的感觉很像。

    好像之前已经深刻在脑海里似的，只一眼，她便记住了这串号码。

    病房外熙熙攘攘的，隐约还能听见喋喋不休的播报声：“……现场五人三死一重伤……”，伴随着小轮胎滚过地面发出丁零当啷的声音，房门再次被人推开了一小条缝。

    公安局派来的新警员这么快就到了？

    向眠下意识地抬头望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名穿着护士服，推着辆银色小餐车的阿姨。

    餐车上叠着几层高的盒饭，她麻溜地拿起最上面标注着“305”字样的饭盒放在了向眠身侧的床头柜上：“这是今天的午饭，如果肠胃没什么不舒服的话，就可以正常进食了。”

    “嗯，谢谢。”向眠一边说着，一边自然而然地从包装袋里抽出一次性筷子，来回刮了几下。

    视线却是不经意地越过人群，落在了走廊间的电视机屏幕上：“凶手党昭，19岁……”

    当镜头扫过那名名叫党昭的替罪羔羊时，一些隐藏在回忆角落里的细枝末节也逐渐变得清晰。

    “你为什么要杀了她？！”

    “孙丽娜？你居然没死？！”

    “体内残留少量的LSD致幻剂。会让人产生幻觉，具有攻击性……”

    ……

    断断续续的对话声同时在她的脑海里悉悉索索的响起来了，拼凑成了一个诡异但是很有可能的假设。

    ——如果药物可以让人产生攻击性的话，那么最开始幕后黑手想要选择的替罪羔羊又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