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门票,ticket。”
陈早护送着朱玥到了家附近,可朱玥不想无功而返地回家,于是她就陪着她逛到了江边。
朱玥手拿着这两张门票,脑里空白一片,能回想起来的就只有课程里学的单词。
“这是洋文吗?那个……踢克。”
陈早念得磕磕巴巴,头也因为难为情低了下去,在月下显得更像是位普通的少女。
“对呀,准确来说叫英文,我入夏就要去那边留洋了。”
朱玥承认地很大方,她随性地将票放在月光下看,末了又拿起陈早的手仔细观察。
“听说那边的很多学生都会学钢琴,姐姐也送我去上过,但是没几节课我就放弃了,当时我说的理由是想多留点时间学英文。”
“可事实上……”她用两只手捧着陈早的手,将她修长且骨节分明,指甲平整又漂亮的手放在月下端量,最后才慢慢开口。
“实际上的原因,是我的手又小又不灵活,学起来很费功夫,成果也不明显。我害怕姐姐知道这件事,才骗她说是我不想学。”
要是当初她有陈早这么漂亮的手,说不定也能坚持得下去弹钢琴,想到这,她认真地望着对方的眼睛开口:“我可以请你上两节钢琴课,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无比真诚且清澈的眼神,它烫得几乎要在陈早身上灼出两个口子。
虽然心慌不已,可面对朱玥的邀请,陈早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她将朱玥的手指放到她的虎口、食指处的几道老茧上,轻声开口:“我已经练了太多别的东西,是个粗人,高雅之物不适合我。”
朱玥不知道的是,早在正月,她刚搬来安平宅的时候,陈早就在附近见过她。
她当时还穿着绸缎做的袄子,偷偷摸摸跳上了附近的一堵墙,在那上面大声朗诵着英文。
她那么自信、笑容明媚,如同冬日里的暖阳。
虽然听不懂她念的是什么,可那一刻,万物都为她倾心,当然也包括——
身后的树丛动了一下,陈早立刻站起来,转身、掏枪,抵住后者的额头,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地没有任何犹豫。
只是很快,她们就看清楚了来人。
“何哥哥?”
朱玥的准姐夫,何家诚此刻正站在她们身后,面对陈早的无礼举动也不恼怒,表情平静地异常,甚至主动伸出手去按下她的枪。
“这么多年了你都还是这样,阿早,这样下去你可成不了亲!”
他这边正笑着,头就转向了朱玥那边:“小玥,你姐姐找你回去,这么晚了别让她担心。”
陈早沉默着收好了武器,转过身牵起朱玥的手,“走吧。”
何家诚没有跟上来,他一直笑着站在刚才的位置,揣摩不透心思。
回去的时候,她们走的是东门。
“说起来,那窃贼虽然是从西门逃走的,可姐姐的房间明明更靠近东门。”
朱玥在东门附近停了下来,黄昏的时候,她和张管家都亲眼看到了窃贼从西门溜出去。
所以当时她想都没想,拔腿就追了上去,也没思考过窃贼为什么不走东门这个问题。
“那会不会是东门关了?”
“不太可能,这个窃贼很了解我们家的情况——姐姐定了不少结婚的东西,每天黄昏,都是港口最后一批货物清点完,正好送货的时间。这个点东门要留着搬东西,西门要留着给我们家里人进出,都不关。”
朱玥沿着东墙边走了一圈,正思考着窃贼不走东门的原因,眼神便一尖,在东门墙头拐弯的位置发现了个黢黑的手印,墙正中还有个像是草鞋留下的印子。
莫非是窃贼留下的痕迹?朱玥立刻跑上去观察,却发现按大小来说,那手印分明比朱玥都要大一圈,根本不是小孩能留下来的印子,位置也很奇怪。
“这手印的分明是扒着墙向下,可按道理来说,他应该向上爬才对,向下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除非他是想接什么东西上去?”陈早难得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朱玥点点头,又看起了那手印的样式。
这墙她爬过好几次,熟练的情况下,她一个四尺半多些的女孩踩着花坛都能轻松上去,更何况是手这么大的……
回想起白天见到的身影,一个大胆的猜想浮现出来。
“其实我今天一直想不通,以一个孩子而言,那个窃贼的计划未免过于周全,抢走笼中春后的行动也泰然自若,像蓄谋已久。”
“的确是有些”,陈早回答,“除非他天赋异禀,不然以一个孩子而言,很难有如此强的心理素质,闯进当前势头正旺的安平宅里抢东西,完事还不慌不忙地逃跑。”
陈早摇摇头,“至少我做不到。”
“可要是他根本不是个孩子,而是成年人——甚至还是两个呢?”
朱玥的话一下子问倒了陈早,她一时没能理解朱玥的话,却见她快步跑进了安平宅,翻了翻东门边堆着的斗车后,大声叫喊起来。
“大家快过来,我有个新发现!”
4
“你是说,偷走笼中春的不是孩子,而是两个侏儒?”
朱珺倍感意外,却也感觉逐渐豁朗。
“是的,敢溜进安平宅偷东西,必须具备不一样的胆识和智慧。至少这一点,脑子都没长好的七、八岁小孩很难做到,况且再看那个手印。”
朱玥用张管家拿来的手电筒照了照墙面,灯光下,两个宽大且粗糙的手掌印格外清晰,朱玥照着它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认为,这两个侏儒极有可能是互相帮忙,提前溜进了安平宅,之后……”
他们一人跑去了西门附近待命,另一人则前往了东门附近,朱珺的闺房偷东西。
要是能顺利得手当然是最好,可偏偏朱珺还是发现了他们的动静,于是这时候藏在西门的侏儒冲了出来,吸引了大家的视线,而真正行窃的那名侏儒则——
“躲进了这几日运货的斗车之中,盖上麻袋挡好自己,待屋子大乱,所有人都跑去了西门,再趁乱从东门逃跑。”
“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没有听见笼中春跑动时的声音,因为它根本就不在从西门跑走的那名窃贼身上。”
所有人都太过专注眼前看到的东西,从而遗忘了可能的真相。
这个推论一出,何家诚的手下,今天向朱玥打招呼那名家丁立刻想到了什么。
他凑近何家诚的耳朵说了什么东西,随即何家诚一点头,他便领人追了出去。
“阿彪说,这样的侏儒还真有两个,不过住得比较远,一时半会他们都没想起来。现在阿彪已经带人去找了,相信很快就能出结果。”
见事情已经有定论,朱父脸上持续了整日的阴霾也烟消云散,他笑起来安慰大家:“小玥这回做得不错!既然事情已经有所定论,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大家快回去休息。”
朱老爷都这么说了,围起来的佣人、家丁们就也都纷纷散开,这时候朱玥听到何家诚开口说话:“既然已经不需要调查了,那就跟我回去吧,阿早。”
陈早目光低垂,没有说任何一个字,看起来就要随他离开。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着陈早,朱玥的内心突然一紧——
她不想就这么放她离开。
于是她跳了出来,当即抱住陈早的手。
“今天这事陈姐姐也有功劳,没有她我根本找不出真相,况且她还答应了明天要陪我听戏,怎么可以就这么回去?”
朱玥说着,还将手里的两张票甩了甩,表情失望又无辜,像是大功臣被赏赐的唯一礼物要被抢走般。
“那今夜就让陈早留宿安平宅,配小玥玩一玩吧,反正安平宅也不缺这一间房。”
朱父向来疼女儿,见朱玥都这么说了,他便也当了个和事佬随口一说,全然没见到准女婿脸上的表情一变。
可既然亲家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何家诚也不好说什么,只好留下句:“陪小玥玩好了,明夜再回来”便离开了。
面对这个结果,陈早的表情先是有些迷茫,紧接着终于像是有些活人气息地点了点头。
5
当夜,安平宅。
换洗过后的陈早去了偏房门口晒月光,刚坐下,西侧主人房里如同欢快鸟儿一般的少女便跑了过来。
“你洗完啦陈姐姐!”
脱下一身新式长裙的朱玥换上了居家、宽松的睡袍,头发也放下了,相比白天的样子更加清纯可爱。
而卸下一身戎装的陈早,现在则少了几分清冽,眼眉间少见地出现了一抹温柔。
“话说我叫你陈姐姐没问题吧,我今年十八,你看起来比我大一些?”
陈早点点头,语气和缓,“我今年二十。”
“原来你比姐姐还要小三岁,明明看起来这么成熟,却是位年纪差不多的小姐姐。”
朱玥笑着蹭到陈早身边,也不管对方的动作都僵硬了起来,就是往她肩膀上靠去。
晚风轻轻拂在她们二人身上,单薄的衣衫根本防不住对方的体温,她们一个体质偏寒、另一个则偏热,如今靠在一起正好舒适。
“陈姐姐,你的名字好特别呀,是因为生在早春么?”
靠在陈早肩头的朱玥仰起头,只看见她自嘲着摇了摇头,“不,是因为我生的时间太早。”
如果能晚上一些,她们一家就能顺利逃跑,躲过那场灭顶之灾。
“……当时我父亲被仇人上门追杀,如果当时我晚一天出生,便不会被动静吓得哭闹,或许便能让父母躲过一灾。”
“后面我父亲的战友说,他们破门而入见到我时,我哭得特别大声。而那贼人当时本来刚要下手,却被这推门的动静吓得翻墙而逃。”
“何家后面收留了我,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陈早’。”
月光下,陈早的身影愈发单薄,她早已对自己害死父母这件事深信不疑,可……
“才不是呢”,那只鸟儿的双手撑着她的肩膀,她站了起来,不宽大的身影却正好能挡住当日的月光。
“要不是当时你在哭泣,不就不会被发现,也不可能捡回一条性命了吗?可恶的人是那个翻墙逃跑的仇人,陈姐姐应该恨他,而不是怨你自己!”
好亮的眼睛,原来月亮出来时,也可以有这么亮的星星。
突然间,她想起了那日见到朱玥时,她坐在墙上说的那句英文。
尽管不太准确,却也还是磕绊地念了出来
-If Winter comes, can Spring be far behind?"
说到一半,朱玥也随她说了出来。
“咦,陈姐姐也会说英文?这是雪莱的诗,意思是‘如果冬天已经到来,那春天还会远吗?’”
“陈姐姐,你一定能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她的脸那么近,那一刻,陈早的手情不自禁地伸了出来,指尖触碰到她的柔软的脸。
“那么,如果我……”
两张脸的距离越来越近,朱玥睁大了眼睛,好奇地望着眼前的陈早。
她的眼睫毛好长,鼻子也又小又挺,好漂亮。
她的距离越靠越近,终于,只差数厘米……
“救命、救命啊!”
东门那边的位置,朱珺的呼喊声再次传来。
两人的身体均一震,下一秒齐齐拔腿朝朱珺所在的方向跑去。
这一次她们跑得很快,所以抵达东门前,所有人都看到了,一个七、八岁的黑影迅速越过墙壁翻了过去,那动作根本不是人类所能及。
并且黑影逃跑的时候,朱玥耳朵一灵,似乎听到了小鸟的叫声。
这大半夜的,哪来的小鸟?
佣人们不知有没有听见这声音,他们只是立刻打开门,追随黑影跑了出去,朱玥和陈早则是跑到朱珺身边询问她有无大碍。
“有、有鬼,这次我看清了!”
只见朱珺颤抖着指向东门的方向,开口好几次才拼凑出一段完整的话。
据说朱珺当时刚沐浴完准备回房,脚边突然就出现了什么东西。
朱珺当时下意识地低头去看,结果就发现一个全身黑的东西直勾勾地盯着她!
那东西从脸到身子全是黑的,看不清五官,可当时朱珺就是有种奇怪的预感……它正在盯着自己笑!
然后朱珺便控制不住大喊出声,紧接着大家便纷纷跑过来了。
听到这,所有人的眉头都皱了起来,尤其是朱玥。
她仔细观察一边黑影爬出去的墙,可那里此时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没有。
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之外,当夜安平的佣人们还传回来另一件可怕的事。
“那对侏儒兄弟死了,被人发现的时候,胸口被捅得血肉模糊。关于笼中春也没有一点消息,那附近的住户,没有任何一个听过类似小鸟叫声的清脆声音,不过……”
佣人们一顿,偷偷摸摸继续告诉朱老爷:“他们在那两个侏儒的房间里,找到了大小姐同时丢失的别的嫁妆,可以断定他们确实偷了东西,只是笼中春可能被提前出手了。”
朱玥和陈早躲在屋子背后,听完这件事后对视一眼。
很显然她们最初的方向并没有推断错误,只是这件事远比她们想得还要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