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我想不明白,这太离奇了。”
张管家陪着朱珺睡去,朱玥这屋里,陈早紧紧握着她的手,可两人明显都毫无睡意、
“如果真是鬼怪,它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缠上姐姐?她明明是个这么温柔、优秀的人,这么多年我们从来……不,只为一件事情吵过架。”
“是什么?”
朱玥回想起来,至今仍觉得不可思议。
“是……”
去年五月份时,朱珺突然带回了何家诚,说要从闽南远嫁到这里。
朱家在闽南那块势力也算非凡,到了朱老爷这一代,夫人去世得早,膝下只留下了一双姐妹,朱老爷自然也宝贝得紧。
并且这对姐妹中,朱珺的经商天赋卓绝,所以从她出挑长大之日起,朱老爷的想法一直都是招位上门女婿。
这个想法朱珺向来赞同,她有野心也有抱负,向来都是个极度要强的人。
可就在去年五月这时候,一切都变了。
朱珺只不过是来了一趟这边谈生意,回去之后就高调宣布要和何家诚成亲,家里人也劝过她,可她就是铁了心要这么干。
无奈,为了女儿婚后的幸福,朱父只好在去年八月,花重金买下安平宅。
其目的,就是让朱珺哪怕远嫁后,在此地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这么说来……”陈早倒也想起了某些东西,“去年五月那会,何少爷好像出了趟远门。”
当时据说何家诚情场失意,后面经高人指点,他很顺利地便在回来之后获得了心仪女郎的欢心。
“现在想来,那人应该就是朱大小姐。”
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整整一夜,她们的手都握得很紧。
时间来到第二日,朱大小姐的稀世珍宝笼中春丢失、侏儒兄弟被杀两件事齐齐登上了报纸头条。
朱玥和陈早起了个大早,今日她们戴上了鸭舌帽,打扮朴素,出门第一件事便是用二枚铜板换了份早报。
“震惊,朱大小姐嫁妆笼中春丢失,疑是监守自盗?!”
这都是什么消息,自己家的人怎么会这样做?一派胡言!
可等她们继续往下看时,报纸上那模糊的照片仍让人心头一颤。
“这也太可怕了,怎么会这么残忍……”朱玥抬头看了看陈早的表情,只见她表现出了同样的惊讶。
她们这回没去茶楼,是随便找了个小摊,点了两笼包子配豆浆吃的。
这边半口包子刚下肚,她们便听见隔壁桌也讨论起了今天的事情,“我可听人说,那对矮子兄弟,就是因为偷了朱大小姐的嫁妆才被灭口的!”
“那可不,朱大小姐可是何家的新媳妇,何家什么人?啧啧,杀人如麻,都不留痕!”
“可别乱说,那对矮子兄弟死相那么惨,怎么能算是不留痕?而且话说回来,不是说朱大小姐那颗价值连城的鸽血红没找到么,有人还传昨晚在郊外听到那种小鸟叫的声音,叽叽喳喳的清脆得不行,所以才传是监守自盗!”
朱玥顺着报纸的新闻读下去,果然看到了记者写的这个传闻。
“不论如何,我们都得去郊外找找看,说不定真会有笼中春的下落。”
朱玥说完半天没听到陈早的回答,看过去只见她在发呆。
“陈姐姐?”她伸出手,看见对方一愣,下意识就把手伸向了后腰。
但意料之外的事情并未发生,陈早很快反应过来,她笑着点点头,说了声:“好。”
早饭过后,两人马不停蹄地就往报纸里说的地方赶。
可到地方之后,她们才发现原本荒凉的郊外,此时密密麻麻挤了好多人。
“哎哟,好年轻的俩姑娘,你们也来找鸽血红?”
流浪汉模样的人龇牙咧嘴地朝她们搭话,她们没搭理,流浪汉却继续朝她们搭话:“我也是好心劝你们,这鸽血红很邪门,昨晚还有人在安平宅附近听到了它的声音。感情它还会自动寻主,你们说这邪不邪门?”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朱玥和陈早也没搭理他,流浪汉见没趣便悻悻地走开了。
她们俩又在郊外逛了一会,发现除了人挤人外的确没什么收获,便打道回了安平宅。
7
她们出去得早,回来的时间也早。
可就算是这个时间,西门也大开着,何少爷的家丁守在门外。
见来人是朱玥和陈早,家丁没有阻拦,只是用当地方言小声提醒了陈早一句:“何少心情不好,少招惹他。”
此时的陈早已经换回了那副惯常的冷漠面孔,她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便将朱玥护在身后走了进去。
刚一进屋,激烈的争吵声便传了过来。
“没了那条鸽血红,我可以再给你买条新的鸽血红,别说这么任性的话好不好?”
何家诚的脸上愤怒与不解交加,与他态度相辉映的,是朱珺的冷淡与不理解。
“那不是一条普通的鸽血红,那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嫁妆!我昨天就说过了,找不到我的笼中春就不成亲,我朱珺说到做到!况且我真的不懂,这才一天,你为什么就笃定笼中春就是找不到了呢?莫非真跟报纸上说的那样,是有人监守自盗?!”
朱珺向来不是个软骨头,即便是面对自己的未婚夫,该说的话她也一句都不会少。
而现在,她的这句话明显刺激到了何家诚,他咬牙切齿,一个巴掌便呼了上来!
“啪!”
那么响亮的声音,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朱珺的表情很明显愣住了,她呆呆地捂住自己的脸,不知该说什么话。
而此时更快的是朱玥,她一个箭步冲上去,推开何家诚,挡在了他和姐姐之间。
“滚出去!”何家诚很明显也被自己的动作惊到了,他还没反应过来,面前未婚妻的妹妹,那个向来像鸟儿一样没什么攻击力的女孩,便又冲他喊了一句:“滚出去!!!安平宅不欢迎你!”
妹妹的声音之下,朱珺也醒悟了过来,她像是大梦初醒般捂着自己的头,不敢相信时至今日发生的一切。
可最终,她还是走出了迷雾,从长久的沉眠里醒了过来。
“我妹妹说得对”,朱珺站直了身子,从今日起,面前的人与她再无瓜葛,“我朱珺今日便会与你退婚,请何少爷好自为之,别再踏进安平宅半步。”
“连我自己都不明白,去年为何会鬼迷心窍与你订婚,像你这般的人,根本不配与我朱珺相提并论。”
朱家的佣人们已经全部冲了上来,此时此刻,一场婚姻闹剧终该画上一个句点。
事已至此,何家诚安静退场才是最后的体面,可他却没有任何征兆,无比坦然地笑了出来。
“哈哈,你不是问我,为何才一日,就笃定那颗鸽血红找不到了吗?”
“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小珺。”
何家诚从脖间解下一块牌子,上面的图案正似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去年我追求你不得,结果有个朋友牵线搭桥,为我准备了这个。本来磨合需要一段时间,可这块牌子也非常喜欢你,所以很顺利地便助我到了今日。”
“然而就在这个月,我们正在筹备大婚之际,它却突然不干了。它告诉我它也喜欢你,不愿意你和我成亲。”
“这我哪能干呀!我那么喜欢你,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你,怎么能现在放弃?结果讨价还价之后,它跟我说,那它要你那颗贴身佩戴的鸽血红。”
何家诚的眼睛在这时变得血红,他死死地盯着朱珺,同时一个七八岁的黑影在他脚边逐渐成型。
“只不过是这么一颗小东西,作为我的太太你却不愿意付出?那我肯定要好好管教你。”
天色瞬间变得阴沉,何家诚说着便伸手抓向挡在朱珺面前的朱玥,也就在这时……
一颗子弹贯穿了他的头颅。
陈早的枪口冒着烟,这一枪,也吸引来了所有人的视线。
眼见何少爷头颅中弹,所有家丁都铆足了劲准备冲上来,可就在这种情况下。
所有人都看见了,何家诚扭了扭脖子,仿佛那颗子弹根本没有命中要害。
“咯咯”,只听见他脚下的黑影笑了两秒,手上出现了什么亮晶晶的东西,仔细一看,正是那枚子弹。
“你的枪法比你爸准,但是……”
何家诚笑了起来,语气相当自信,“我不会再犯我爸当年的错误。”
面对何家诚的挑衅,陈早没有半点动摇。
她当了何家这么多年的刽子手,期间一直在寻找当年杀害她父母的凶手,他们惯用的那种凶残的刀法十分显眼,一旦现世必定能找到。
可偏就是这么神奇,她越是找,那凶手便越是找不到。他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突然便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陈早之前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可当她看到今早的新闻,一切线索便都连了起来。
“原来就是因为我,那个凶手才不必再出现在世上。”
追寻了多年的答案终于明了,她却只想苦笑。
8
痛苦吗?悲伤吗?
可眼下的状况却容不得她感伤。
“东门那边是不是有香烛和鞭炮?所有人跑起来,全部点了!”
这一刻,所有没反应过来的佣人全部动了起来,其中甚至包括何氏堂口的家丁。
“闹鬼了,快听陈小姐的,把鞭炮点起来!”
那一日,据说整个安平宅都被鞭炮炸得灯火通明,硬生生将阴天闪成了刺眼的大晴天。
而当时当日的朱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跟着陈早跑到了东门。
“点起来、所有能点的全部点起来!”
朱玥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她只知道当时自己整个手都在发抖,火柴一根接着一根地划,根本不敢停下来。
何家诚一直跟在她们身后,何老爷据说也来了,可看到他的样子,他当时被气得转身就走。
毕竟,何家一共有三位继承人,少了他何家诚一个,还有何天诚、何地诚。
可朱家不一样。
朱老爷几乎是用了老命护住朱珺,连花甲之年的张管家也扑了上来,全家人能点火的点火,能烧香的烧香,一时间安平宅几乎成了寺庙,烟雾缭绕。
“可是他怎么都打不死呀,他脚边那个黑影还会吃子弹!”
朱玥声音都在发抖,唯有相连着的陈早的手,能给她些许安全感。
“任何邪祟都有上限,我干了这么多年略知一二,况且你看,它的状况是不是虚弱了不少?”
朱玥回头望去,只见那个黑影在鞭炮声中,确实没了最开始的嚣张,甚至变得有些许胆怯,它死死地抱着何家诚的小腿。
这么下去或许会有希望!
朱玥也打起了精神,这时候她想了起来,“库房那边还有一屋子鞭炮,我们把它引过去!”
从它现在的状况看,的确还差一些,陈早点点头,紧接着朱玥拉紧她的手,飞快朝着库房前进。
还差一点,就差这么一点,她们就能胜利了!
朱玥手上还有一根火柴,只要能顺利点燃……
只要能……
……
“呵呵,只要能顺利点燃。”
灵媒师乔枝的面前,端坐着一位老人,她今年已经92岁,身板却依旧如当年挺直。
只是眼中的灵气,早以不若她口中的当年。
“也许是那黑影作祟,总之那根火柴,最后哑了火。”
“陈姐姐当时还有最后一颗子弹,最后关头她打穿了库房里的燃油,只是理所当然地,她也没能走出来。”
乔枝点点头,她是一个合格的倾听者,无论对方说着何物,她都能做出足够理性的回答,与她有过交易的客户曾经这么描述她:“像只冷酷无情的狼崽。”
“事情的经过我已经明白,那么朱女士,你需要我做什么?”
面前的茶水已经渐凉,朱玥仍然端庄地将它一饮而尽。
“那年入夏,我还是按原定的去留了洋。那几年家里发生了许多事,基本都是好事——比如我姐姐终于找到了真爱,是位优秀的海归博士。这些事我虽然因为求学,没办法一一亲历,却也都衷心感到开心。”
“留洋的最后一年,我遇到了足以改变我生命的老师,她有一位相爱多年的女友。也是在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两位女子,也能在世间相恋……只可惜,当时我已经与一位少爷定亲。”
“最重要的是,就算我明白了某些事,陈姐姐也早就不在。”
“都说命运是个环,会发生的事你说不清,也道不明。”
“后面我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同这位倒插门的少爷成了亲,旁人看来也算幸福美满,直到前几年,我偶然遇到了一个人,你猜猜是谁?”
朱玥突然笑了起来,她不再说话,只是盯着乔枝笑。
“呵呵,也没什么好卖关子的,是当年为何少爷制作那块镇魂牌的工匠,按年龄来说他已经一百三十多岁,看起来却和我差不多。”
“安平宅,在当年那件事后就成了当地有名的凶宅,如今我也年老色衰,这件事理应放下。”
“可就在前些日子,我回来了一趟,原意是想在这里安息也不错,可是……”
-陈姐姐她喊了我的名字,小玥,她说你快离开,这里很危险。
-我问她你怎么能认得出我,她说当然……你还是和当年一样,如此可爱。
最后的两句话,面前的老人已经泣不成声,但乔枝还是从她的口型分辨了出来。
从朱玥提到工匠这件事起,乔枝便明白了她要做什么,可这部分并不是她的工作,她只想知道。
“那我需要做什么?”
老人微笑着擦干了眼泪,她并不讨厌这般单刀直入的年轻人。
“很简单,安平宅现在阴魂不散,异常危险。我需要你为我暂时压制里面的鬼,让我有时间进去取一样东西。”
乔枝低头想了想,最后伸了三根手指头:“三分钟,这是我的极限。”
“足够了”,老人点点头。
三分钟时间,已经足够她取得陈早的一部分,然后在剩下的时间里,永远将她留在身边。
这一天虽然来得不早,却也总算是能够了解。
那夜西院里,未能落下那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