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重重青山,穿过茫茫迷雾,经过几次停车收费之后,大巴终于晃晃悠悠,停在了西邻市中心的街口。
听着鸣笛声和警车巡逻声,我心中感慨,终于到了个能坐地铁的地方。
按照派出所里写的地址,我坐地铁到了景龙小区。
之前我去过徐金明死亡前的最后一个地点,也是她的常住地址,是在市郊的一个高档小区,她家住在23层,屋子里有大落地窗,能清晰俯瞰远处的省医院和园林公园。
相比之下,这里实在是一言难尽。
暗黄色的墙皮残破不全,坑坑洼洼的台阶上爬满了青苔,上了三楼沿着走廊进去,墙面上是白色的划痕,写着些不堪的脏话。
先前在臭味熏天又闷热的大巴车上睡了一晚,此刻走在阴湿的筒子楼里,凉爽的风从扶手上晾着的衣服间吹过,裹挟着洗衣粉的干爽气味,我头脑彻底清醒过来。
走到中间一家,门口的电线上挂着条红内裤,防盗网后是裂了口的玻璃,铁门两边贴着白色的对联,从右至左写着:
“富贵如意财兴旺”
“平安吉祥福安康”
抬头一看,还有个横幅,已经被水泡得发白,只能看清最左边是个“大”字,旁边标了门牌号,306。
就是这家了。
我把手放在铁门上,两枚戒指都没有动静,她不在家,屋子里也没什么妖物。
我左右看了一眼没有监控,四周也没什么人,于是念动穿墙咒,直接走了进去。
一进房门,一股恶臭扑鼻而来。
屋子很小,在门口一眼就能望到头,能隐约看到卧室里五颜六色的,但看不清,门口的窗户不管破没破都用牛皮纸糊上了,屋子里漆黑一片,我又实在不想去碰那个黑乎乎的电灯开关,于是祭出掌心焰,当作火把照明。
玄关处的地上歪歪扭扭摆着两双鞋子,地面上是被踩得遍布黑脚印的泡沫板,门口左手边就是厕所,里面看着倒比卧室干净些,还有一个发黄的浴缸,感觉很久没用了,洗手池也是干涸的,里面有几绺头发。
再往里走就是左边和前面两个卧室,中间两人宽的空地算是客厅,摆了一个小小的圆桌,上面有一个木碗,里面是看上去放了好几年的菜,黑黢黢的,已经完全干巴了,里面甚至没有虫子在爬。
正前方的卧室门就对着床,走进去,门边有一个一人高的全身镜,也对着床。这也是房子里恶臭的来源,五颜六色的正是各种零食的包装袋,食物残渣满床都是,地上七扭八歪的是饮料瓶,有空有满,还有几个易拉罐躺在地上,里面还在往外流橙色的液体。
整个屋子满满登登,根本没有能下脚的地方;就算有我也绝对不进去,一想到把脚从黏糊糊的地板上拔起来的那种感觉,我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左边的卧室关着门,我推门进去,这边比右边的卧室稍小一些,里面没有铺泡沫,能看到原来的木制地板,走上去嘎吱嘎吱,小块的木板直往起翘。
里面有一张披着塑料膜的东西,看起来像是单人沙发,塑料膜上积满了灰,旁边立着一个书柜,我抹去上面的灰尘,露出底下的暗红色,看着倒像是红木。
柜子没有锁,我检查了所有抽屉,找到了一个粉色塑料袋,解开一看,里面居然是好几张身份证,不同的年龄姓名,只是照片都长得大差不差,有长发有短发,都是个中年男人。
我把照片扫描进数据库,又和这个住址交叉搜索,最终查到了一个结果。
沈力平,1978年12月2日9时33分14秒生于西邻市富安区水木乡18号;
2029年10月9日19时03秒死于西邻市大净土街21号。
沈力平......这名字好熟悉。
我重新调出之前陆判给我找的档案,好家伙,沈力平不就是徐金明这一世的丈夫吗!
之前去他们家的大平层里调查,翻出来房产证上写的是徐金明的名字,倒是让我忽略了她这个丈夫,徐金明被撞的这么惨,派出所肯定第一时间联系她的丈夫,怎么之前那几个警员都没提起这件事?
我看了一圈屋子里,屋子不大,能藏东西的地方却很多。我掀开塑料布,下面是一个沙发椅,我仔细摸索,果然在垫子下面发现了另一个塑料袋,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装满了红票子的信封,目测有三千多块钱。
信封上标着数字:23.12.16
看起来像是时间,这钱没存在卡里,说明是见不得光的,从前面发现的身份证看来,这钱应该是沈力平的私房钱,大概率不是什么正当手段获得的。
我又仔细看了那几张身份证,发现都是最新日期的,这就有两种可能:
可能一,沈力平从没用过伪造身份证,这些身份证都是为了他以后逃跑用的;
可能二,沈力平经常用到伪造身份,之前用过的旧的身份证都被他丢掉了。
我刚上大巴时就发了消息给城隍,让他帮忙联系了当地土地,把徐金明一家的个人信息都发了过来,只不过之前没有涉及她丈夫的事,我也一直没看。
此时翻找出来一看,沈力平居然是西邻市省医院的保安队长。
老婆没工作的保安队长在市中心买大平层?
我突然想到,之前那位“神医”不就是省医院调过来的吗?
我又托土地去查沈力平的工作单位和劳务合同,在此期间,我全面搜查了一遍房间,甚至忍着恶心去那个五颜六色臭味熏天的卧室里也翻了。
最终找到了二十几包大大小小的信封,里面无一例外,都是红票子,虽然数目不一,但都是在三千左右,上面也都标着数字。
现在我确定这数字就是日期了,最早的有22年10月16号的,最近的有24年5月16号的。
信封上的日期都是16号,却没有这个月16号的,而6月16日,正是徐金明被车撞的日子。
总不可能是巧合吧?
这时,土地发来我需要的文件,劳务合同上写着,沈力平在任职期间是夜间值班,除去安保工作,还需要每日运送医疗废品至回收点。
我脑子飞速运转,之前姜越和我说过,他发现了医院里有人倒卖废弃医疗用品,难道省医院也参与其中,运送人就是沈力平?
我又拿出文件细看,发现下面有土地的批注。
在地府的评罪系统中,一殿秦广王负责评判人一生的罪行,并决定发入哪个地狱;这些罪行则是先由底下判官经手,评判好各项小罪轻重,而后将文件发给秦广王;在此之前,是城隍负责文书工作,相当于是审核罪行正确与否;再在此之下,就是各方土地,负责功过的初步统计工作。
一般来说,为了最后的工作不那么忙,土地们都会时时刻刻监视所有人,并实时更新各种功过文书,按照时间顺序呈现罪行,文书中夹着证明材料,有时证明材料中也会些批注,来辅助证明罪行成立。
比如这合同里,“回收医疗废物”一条,就被标了红字尾注,下书:
偷运废物换得钱财,再造塑料伤人健康。
这下能肯定了,沈力平也参与了倒卖医疗废品,并且为省医院运了不少货,从信封看至少两年,攒下来不少钱,还准备到时候换个假身份全身而退。
小字下面还有小字,我放大去看,里面写着“尘罪待销”。
我正要打电话问土地是什么意思时,戒指突然大幅度震动起来,但尾戒并没发光,说明有人靠近,看样子还不止一人。
我摸了摸戒指安抚一下,随后躲在左边的卧室里。
“砰”的一声,门几乎是一下子被砸开,我把透视镜放在墙上,看到两个持手枪的警员从门口走了进来,我把手放在地板上,感知到楼下没有人,就用穿墙术跳到了楼下卧室的床上。
我刚进去的时候就在厕所水池底下画了小法阵,以保证徐金明回来时我能马上瞬移过去,此时我屏气凝神,将神识通过法阵传入屋子里,听到了两个警员的对话。
警员A:“有人吗?我这没有。”
警员B:“这边也没有。”
警员B:“这脏嘞。”
警员A:“找找赃款,可能藏在床底下,椅子边之类的地方。”
然后就是一阵翻找声,还有警员B和对讲机说明情况的声音。
警员A:“师父,找到了!”
警员A和对讲机的声音:“各单位注意,徐金明目前不在,已经在安全屋找到沈力平的伪造身份证件,及大量赃款。”
对讲机那边也传来声音:“各单位注意,已在火车站将沈力平抓获,重复,已经将沈力平抓获。”
这声音很是耳熟,我听了一会儿,猛地意识到,这对讲机那头的声音不就是之前的年轻警员廖安平吗?
之前姜越不是说,廖安平是负责运输医疗废物的吗?既然廖安平是黑警,为什么又参与抓捕?警局内部难道没有查到?
警员A:“师父,你真厉害,就昨天去了新阳那边见了一面,就知道那个小廖肯定能成功。”
警员B:“小廖小廖,是你叫的吗,人家现在是有功嘞,你看看你这,跟人家一比起,差远嘞。”
警员B这一长段话说出来,我彻底呆住了。
这声音比廖安平的还熟悉,正是之前那个反复盘问我的齐警官。
或许不是齐警官,因为他徒弟说他只去了新阳县“见了一面”,那说明桌上的牌子根本不是他的名字,他应该是省或者市公安的人,去县派出所了解情况的。
而他要了解的情况,和医疗废弃物倒卖有关,又和廖安平有关,那么仅有的可能就是,廖安平作为卧底,加入了倒卖活动中,期间一直在和县医院陈益顺、省医院沈力平联系,并且套取信息。
刚才对讲里说沈力平已经在火车站被抓获,说明之前他逃窜到外地去了。为什么?他发现了事情败露了吗?
我突然想起之前沈力平的死期,拿出手机百度了一下西邻市大净土街21号,很快就跳出搜索答案,明晃晃几个大字:
西邻市第一男子监狱。
好家伙,不但被捕进了监狱,还死在了监狱里?
我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倒卖医疗废弃物这种事情,最多判个三年,沈力平的死期却是在五年后,总不能是他刚出来就又犯事了吧?
五年的刑期,总得有个故意伤害之类的吧?
我又想到了土地的批注,于是舔着脸把沈力平个人的功过文书给求来了,翻到6月16号那天,豁然开朗。
6月16号仅有一段话:
14时13分20秒于新阳县中心大道十字路口杀生一人。
(尘罪已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