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阳县派出所坐落在南湾湖的北侧,与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暮椮寺隔湖相望,依山傍水,风景秀美。该所始建于1953年11月,后因山火焚毁,由暮椮寺南林大师为其超度,寺中僧人合力协助重建。派出所后山挂经幡若干,又有苍松翠柏,石碑林立,纪念当年为救山火而牺牲的烈士们。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被列为国家二级风景区。
此刻我正站在这风景区门口,大门紧闭,两侧的绿植凄凄惨惨,一大半叶子都被虫啃空了,从积满了灰的窗子望进去,也只能看到屋内漆黑一片。
现在正值旅游旺季,对面的暮椮寺人头攒动,而这边可以说是门可罗雀,罗着了雀也不拉屎。
我对着玻璃稍稍整理了一下衣领,推门而入。
问询台和窗口都没有人,我径直走近办公室里面,一共四间屋子,三间都空无一人,只有最里面的房间有三个警员,一个在对着饮水机接水,另两个在转着椅子聊天,看到我进来吓了一跳,站起身问:
“你好同志,来报案吗?”
这两个聊天的警员看起来都很年轻且穿着制服,后面接水的那位头发半白,身材虚胖,起身时手扶着腰,穿着件领子都豁了口褪色圆领衫,下半身是短裤拖鞋,此时正拿着个保温杯,一边拧盖子一边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着我。
按照我的经验,这就是办案多年的老警员了。
我递出证件:“各位下午好啊,我是从西邻市惠通保险公司过来,调查市区妇女车祸理赔的案子,我姓沈,提前感谢各位的协助了。”
“哦,沈女士你好,我姓廖。”
“幸会,廖警官,”我和他握手,看向另一位年轻人,“这位是?”
“先稍稍,”那老警员挺着肚子走过来,从年轻警员手里拿过证件,仔细端详一番,没看出什么纰漏,只得回到自己桌前,打开抽屉翻着文件,一边咂了咂嘴,“惠通保险啊......行吧,我看看。”
我一脸正气凛然地看着那警员,十分自信,开玩笑,这证件可是人曹司办的,别说人类了,就算是有修为的神仙恐怕也瞧不出什么端倪来。
早先听陆之道说过,六案功曹是地府人员流动最频繁的部门,平均每百年就要换一批职员,唯独人曹司的狄经理,雷打不动,就因为此前他在人间官至宰相,又四处查案熟知各地风土人情,一双慧眼能辨真情假意,一对巧手更是无人匹敌,上至皇帝密诏,下至县兵令牌,都能伪造的与真品一般无二;最难得是狄经理与时俱进,时不时便下界体察一番时情,如今上至红头文件,下至身份证明,他都能搞出来;更妙的是如今大城市多用电子扫描,这玩意我稍加施法便能任意更改,比从前还要便利不少。
“你说车祸,是之前在十字路口的那个吧?”
“是的,齐警官,”我扫了一眼他桌前的名牌,他斜了我一眼,拿出一个蓝色文件夹翻开,“她叫?”
“徐金明。”
“哦,我记得,之前她伤的好严重,我们带回来之后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问什么也不应,还是联系市里那边查指纹找到的住址......”
廖警官还没说完,齐警官一记眼刀过去,又笑眯眯地看向我:
“嗯,对,徐金明,我把地址给你写下来,”他戴上老花镜,在便利贴上写下地址,“咱俩一起去呗?”
老警员总是会没完没了的试探,对此我早就习惯了,于是收回证件,很自然地点点头:
“可以,我大概明天早上出发,到时候直接过来找您?”
“算咯算咯,”他嘿嘿笑出声来,摆摆手,“我就不过去了怪远的,你还有啥需要配合的?我们那个司机现在还在后面儿关着呢,都不知道该咋办。”
“这个就不在我们公司的管辖范围内了,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徐金明女士的意外险,感谢各位的配合,我先走了。”
我出门之后翻了个白眼,又是试探,这老头警惕心这么重,警局却连个前台都没有。我顺手拍了一下前台桌子上放的值班表信息,把照片发给了狄经理,刚在县医院门口下车,手表叮的一声,打开之前用的警官证一看,上面的信息已经更新成新阳县派出所的了。
临近日落,县医院门口“只接急诊”的灯牌已经亮了起来,四周围满了小飞虫,噼噼啪啪地往上撞,小护士搀扶着一个手上打了石膏的大爷走出门,后面跟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冲着回头的大爷笑着挥挥手,看样子就是那位“神医”了。
那小护士在陪大爷等公交,我便走到了正在抻懒腰的“神医”身后:
“姜主任?”
那医生吓了一跳,回过头看到我,不自然地抬起手摸了摸头发,随后轻咳一声问道:“病人家属是吗?”
我向他身后看了一眼,路的尽头没有公交车的影子,那护士估计要在那等很长一段时间了,就点点头:“您应该就是治好我小姨的姜主任吧?”
他闻言怔住了,磕磕巴巴地说:“哦......你是,你小姨是.......之前......”
“是您吧?别搞错了,我小姨说她是在这边路口让大货车撞了,听这边的居民说,当时头都歪了,是您治好的?”
“是,是......”他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似地点点头,“你小姨是徐金明对吧?我记得她。当时真是凶险啊,但其实没看起来那么严重。”
“那您方便透露一下是怎么治好的吗?”
他眯起眼,我连忙补充道:“我今年高考,准备报医科大学,想成为像您一样的人,救死扶伤的神医!请您教教我!”
眼看着我越说越大声,在空荡荡的大厅里都有了回声,他连忙看了一眼四周,笑眯眯地请我进办公室说。
漆黑的走廊里,只有这一间办公室还亮着灯,进门时他一个趔趄,回头尴尬地笑笑,提醒我小心门槛别绊着。
他关了门,半靠在办公桌前,摸着下巴犹豫了一会儿,问道:
“你刚说,是你小姨告诉你,是我治好她的?”
“对呀。”
“她亲口说的?”
他重音放在“亲口”二字上,看来绝对有隐情,或许他治好之后的徐金明,根本说不出话来!再加上之前那小警员说‘问什么都不应’,这样想来,眼耳鼻舌身意,六根已丢了一半,若是再丢了眼和鼻其中的一个,那便和僵尸无异,身居闹市,恐怕会有伤人的可能。
要抓紧时间了。
“姜大夫,”我瞬间严肃起来,走到门边上了锁,看着一脸震惊的“神医”,提起十二分的演技,从兜里掏出了特制的机关证件怼在他脸上,这证件和寻常证件无异,只是党徽下面是明晃晃的几个描金大字:
奇异事件调查机关
“姜先生,以下对话内容需要全程保密,希望您能够配合。”
令我稍稍惊讶的是,姜主任只用了几秒钟就接受了这个荒诞的名字,他大喘气着看看四周,压低声音道:
“不用担心,晓慧轮班结束我让她直接回家了,但是这屋里有监控,但是可以去保卫处关......哦!还有电脑,需要关摄像头吗?还有......”
“不用,不用,”我有点无语,不过还是拿出了专业水准来,“请您相信我们信息部门的能力,这间屋子里唯一能够有机会泄露此次谈话内容的只有您,希望您积极配合。”
“好,好的,我配合,我配合,”他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一直在等你们。”
“那请您说说那天的详细情况吧。”
他拿起桌边的保温杯,死士饮断头酒一般地猛喝了一口,像是壮胆:
“天哪,你们终于来了,你们不知道,那天的事儿,我这辈子,这辈子都忘不了......”
2024年6月16日下午两点,新阳县平安医院内。
姜越站在窗前晒着太阳伸了个懒腰,今天他破天荒地没去催保洁打扫大厅地上的纸团和棉签,没检查医疗废物桶里的东西,也没轻点柜子里的药瓶,只是安静地独自吃完了午饭,和其他医生一样趴在办公室的桌子上小睡了一会儿。
昨天他半夜里藏到医院后门找证据,蹲了一个星期,终于等到人,拍下了儿科大夫陈益顺拎着一兜子“医疗废物”出了医院,他一路尾随着陈益顺到了土路边藏着的车,开夜视功能仔细一瞧,激动的心彻底冷下来,开车的人他再熟悉不过,居然是当初帮他转接档案的县派出所警员廖安平!
姜越从小就不是一个标准的“好孩子”。他的父亲是一名学校保安,母亲是餐饮店的收银员,他从小在鱼龙混杂的社区筒子楼长大,一身的叛逆性子。
他认为“人定胜天”,认为自己一定能够“逆天改命”,他也确实做到了,考出了小镇,进了数一数二的医学院,毕业后直接进了当地的省医院实习。
可惜女娲在造人时似乎总会留下一两个瑕疵,就像现在说的,智商与情商不可兼得,姜越从来就不是一个会虚与委蛇的人;他聪明的头脑让他能看明白虚假的人心,可他刚直的性格又不允许他弄虚作假。
从小到大,他的性子让他吃了不少亏,可他从没改过。在这个竞争激烈的地方,省医院留下来的都是人精中的人精,他每天都觉得好累,于是自请调到了小县城里,他幻想着能够用自己精湛的医术让县城的人们震惊不已,做悬壶济世名震一方的良医。
可他没想到,假就是假,真就是真,走到哪里都是不会变的。现在他明白了,昨天熬了一个大夜,熬出了两个字:算了。
这时,诊室外的骚乱把他从回忆中唤醒,他听见外面有人喊着“叫车撞了”“快救人”,便想也不想就冲了出去。
他听见陈益顺喊着“主任”“主任”,便明白大事不好,果然,支架抬进来,他一眼看到那个古树盘根似的脖子,就知道救不了了。
提了几次的AED拨款根本没有着落,他看着血肉模糊的身体,摸了脉搏确认人已经死透,又听到门外陈益顺不停地说“姜主任能救,姜主任有能力!”,“请大家相信姜主任!”,他无所谓地打了个饱嗝,心想,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他把白布蒙在尸体上,坐回了椅子上。他想到母亲,又想到自己暗淡无光的未来,痛苦地抹了把脸,这时,他听见吱呀一声,是年久生锈的金属支架的声音。
被血染透的白布微微颤动起来,像是那女人想用力地起身,却被什么压着,她的脚摆动着,肚子支起来老高,腰部一挺一挺,白布被猛地向外扯开,紧接着上半身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动着,而后没有任何支撑点,整个人直接弹着坐了起来。
姜越看着这一幕,吓得差点尿出来,但他犹豫片刻,对未来的恐惧竟然战胜了对怪物的恐惧,强撑着站起身,左脚磕绊右脚,紧握着保温杯当拐杖,一路拄着桌面,三米的路让他走出了三万里的效果。
“病人你好,我是主治医师姜主任,不用担心,我会,我会治好你的。”
他强撑着快要崩溃的意志,从柜子里拿出绷带给她止血,她就这样静静看着他处理好了所有伤口,而后跳下支架,走到了水池边,对着镜子猛地将头一甩,把脖子直了回来。
姜越明白,她的脖子不是变直了,而是断了。
他拿出颈托给她戴上,又给她开门,看着她晃晃悠悠走出去的背影,和门口欢呼鼓掌的居民,他此时才感到有些害怕;然而视线一转,他又看到了阴影里瞪大双眼的陈益顺等人,心情居然诡异地好了起来,他双手插兜,微笑着走出去,朝大家挥着手,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能这么淡定地接受世界上有丧尸这个事实,他觉得仿佛......
“停停停!”我打断他,“你认为她是丧尸?”
“不是吗?她已经没有呼吸了,脖子都断了,但是还能走路,不是丧尸是什么!”他一脸上当受骗的表情看着我,“我以为你们部门的肯定能很快相信我说的!”
“没有没有,”我想到自己的伪装身份,又严肃起来,“姜先生,我们这行最需要的就是严谨,或许有可能是丧尸,但我们必须排除所有其他可能性。”
“其他可能?还有啥可能?”
“比如您刚才说,她站起来之后还照了镜子?”我循循善诱,“丧尸是不会有意识的,她有没有其他的自我意识出发的举动?”
“意识...她...有!有有!”姜越疯狂点头,“我给她开门之前她好像想说什么,但是说不出声音,她试了一下就放弃了。”
试了一下就放弃了?
我皱紧了眉头,事情恐怕又变得复杂了,这种举动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僵尸身上的,之前姜越还说,这女人身体拱起来,好似另一个灵魂上了她的身,难道是借尸还魂?
这时,手表响了,我点开一看,是陆判的消息:
“闺女,你这个案子怪得很,我去问了老蒋,他说对徐金明有印象,前两周刚处理过一个棘手的轮回,让老薛把文件发我了,你看看。”
老蒋就是陆判的直隶领导秦广王,负责记录鬼魂一生功过,量刑后发配地狱受苦,生死簿也是由他主管;老薛则是十殿转轮王,专管轮回转生,按照前世孽定今世报,统计撰写每日新生儿手册。
我打开文件,上面写着:
2024年6月16日14时13分02秒,投于西邻市新阳县徐金明腹中作女童,为第326世。
也就是说,徐金明死前其实是怀孕是状态?
既然怀孕,那她的体内岂不是有两个爽灵?
难道说,她是被她自己腹中的胎儿夺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