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右手一侧看过去，墙壁斑驳，红砖与青砖交织，错落有致，岁月的痕迹让墙面的棱角变得圆滑。角落里，几个陶土罐随意堆放着。
房子两侧的卧室遮挡掉了大部分阳光，使得中央区域光线昏暗。一旦屋门关闭，室内更是显得格外阴沉。
透过朦胧的光线，可以隐约看见房子正中央有一个身影，模样隐约，正是王贺的小儿子，王琏。初次见到他是在五天以前，那时他还依偎在他母亲方艳珍的怀里，看起来精神状态不是很好。
师曜向着王琏那里观察。
他坐在宽大的木椅子上，极不自然地弓下腰，衣服下摆垂直落在身前，仿佛随时会栽倒，可他却稳稳地维持着一个姿势没有动，像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拽着他一样……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却没有一个大人敢靠近他，师曜心中暗自思量，环视屋内，并没有发现异常，但僵持着也不是办法。
师曜试探着向前走了一步，说道：“你好，我是来帮助你的。”
话音未落，王琏细小的身子开始躁动起来，在房子的暗处，他浑身颤抖，嘴里狂甩唾沫星子，嗓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怒声。他猛地抬起头，双目猩红略微突起，眼睛大睁。
师曜不移视线一刻：“王琏，你怎么了？”
然而，对面却一言不发。对峙了一会儿后，王琏低下头，一切又重归于平静。
此时，一个文文弱弱的声音自空中响起，稚嫩又茫然：“妈妈呢？”
师曜微眯起眸子心道：王琏？
“姐姐你说话啊。”声音再次响起。
随即，师曜开口询问道：“你妈妈在外面等你，你要出去看看吗？”
“她不让我走。”细弱胆怯的声音在空旷的屋内回荡。
“是谁不让你走？”师曜追问。
“是——你啊！”声音骤然从背后响起，师曜转头对上一张巨大的鬼脸……
……
师曜猛地惊醒：“呼——呼——”从床上坐起，熟悉的触感，低头看手掌按在花花绿绿的床单上，屋里的光线柔和而朦胧。
师曜环视四周，自己还没有出发？这时，窗外探出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对上宣宫绾那双好奇的眼睛。窗外阳光正好，鲜花灿烂。师曜猛地吐出一口粗气，咽了几口唾沫：“是梦吗？”
宣宫绾透过墙飘进屋内：“怎么了？”
“没事，我睡了多久？”师曜问道。
“大概十分钟，现在三点了。”宣宫绾飘到门口那里。
“我可没说带你去。”师曜提醒道。
“我知道。”宣宫绾朝门口努了努嘴。
师曜从墙上取下背包，黑色的背带在阳光下泛着沉闷的光。她看了看，又放了回去：“不拿了，走吧。”
“怎么了？”宣宫绾纳闷地看着她。
师曜来到门前，抬手推门，门却纹丝未动。
宣宫绾看着她道：“不拿了？”
师曜手放在木门上，沉声道：“那把刀真利啊，你真的想杀我？”
“你在说什么，曜儿？”
师曜不语。宣宫绾的笑容却愈发诡异，整张脸几乎都扭曲了，声音也逐渐变成了王琏的声音：“不关你的事，滚！”
它变成宣宫绾的样子后显得异常的诡异，怨毒的眼神让人脊背发凉。师曜问道：“我知道你肯定是受了委屈，我其实是来帮助你的。是因为那些塔吗……你是塔里的小孩吗？”
……
王琏，是从她们一家搬回碧水村才开始越来越不对劲的……
“怎么不对劲？”
“幻听。那小孩神经兮兮，说家里有小孩跟他讲话。”房东大姐瞟了一眼在门口放着的牛奶和酒水回答道。
“心理疾病？没找医生给看看？”
师曜说着剥开从桌子上拿的橘子，撕下一瓣放进嘴里，汁液瞬间在口腔中爆开，甜的。
“村子里传地说这里以前住的人有遗传病啊，说是症状很像，得了的就一个下场，暴毙，他们家以前搬走了，可说是外面工作不好干，全家又搬回来了。”她见师曜不说话又说道，“别说哈，村支书不让谈的。”
王琏回到碧水村以后，这种情况更严重了。碧水村上下师曜都转了，就婴儿塔那里，怨气冲天！
……
师曜试探着向前迈出一步，明白是婴灵，自己不能贸然行动，最好是能沟通，但……
“宣宫绾”见状放肆大笑起来。
尖细的笑声在空旷的屋子里回荡，初时细微模糊，瞬间又变得高亢刺耳，忽高忽低，令人毛骨悚然。
师曜神色一凛，不明所以。突然，她感觉身下一沉，低头眼前的景象骤变！
原本坚实的水泥地顿时变得松软如云，她的双脚开始下陷。在重力的牵引下，她的身体立时不断地下沉，泥泞锁住了她的双腿，让她失去重心。心跳加速，周围空气瞬间凝固，裹挟过来，扑面混杂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灼热感！
不过是幻术，平稳呼吸！师曜在心中提醒自己，她闭上眼睛，只感到身体失重，栽倒下去！
天旋地转之中，她头晕目眩。一股阴冷诡谲的力量正在疯狂拉扯着她下坠！
整个世界不停地晃动，让她难受至极。头昏脑胀，全身酸疼。许久后，最终似乎躺在了平地上。师曜没有急于睁开眼睛，直到身下有了实感，能感受到许多沙砾石块硌着皮肤，很不舒服。
她睁开眼睛，却发现四周黑洞洞的一片，她看不见了！
不对，抬头还能看到月亮朦胧地挂在头顶的天空上！只是这里太黑了，她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有没有睁眼，也无法分辨出方向。
她试图站起来，却找不到重心，再次跌坐回地上，只能靠着微弱的触觉和听觉摸索前进，手碰到地上的石板，师曜猜测自己现在应该是在一条大路上。
我刚才还在方艳珍家里，这里应该就是那鬼婴给我制造的幻境。师曜心中暗自思量，那小孩想干什么？
幻术，是鬼怪常用之法，旨在让生人心神俱惊。
正疑惑间，她的身体突然发光。低头一看，见自己胸脯正泛着柔和的淡光。
一个灯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她的身体里长了出来，随后，一个人提着灯笼从她的身体里穿了出去！
黑暗中，散开的瞳孔微微收缩，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芒。那是一个穿长褂的男人，师曜看得真切，他手上抱着个孩子。没有犹豫，她赶紧起身追了上去！
在无尽的黑夜里，师曜盯着那看不清脸的瘦高男人，他看不到自己。灯笼照亮了她们身前一米，四周不时传来鸟叫声。那婴儿身上只裹着单薄的一层布，在夜间更显得离不开成年人的体温，发出咿呀的声音。
路蜿蜒曲折，师曜差点崴了脚，踩在青石板上，不知何时才能走到尽头，寒风吹着她两只裸露的胳膊，不由起了些鸡皮疙瘩。
那婴儿躺在男人的怀里，不哭也不闹，很是安静，只是轻微地蠕动，让她确定人是活着的。
四周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她回头望去，却只能看到一片漆黑。能听到风声，却看不到风的形状。
回头却见男人停下脚步，师曜微微眯起眼睛，顿时大骇。一片漆黑中，她发现那两个黑洞是男人的眼睛，正在观察自己！手心瞬间握住，法诀绕手，隐隐流动金光。直到他移开目光，似乎刚才只是在观察风吹草动。一瞬间呼吸都停滞了，师曜慢慢松开手，目光再次看向男人手中的婴儿，也许，这孩子就是附身在王琏身上的鬼婴。
走了一阵后，就当师曜以为是要无休止地走下去时，前面一片空阔了许多。她们似乎已经出了村子。
路上早已没有了房屋的影子。
没有了棵棵树的包围，月光射下来，远远看去，有一个个模糊的尖顶立在那里，等人，甚至更高，若隐若现。
心中的猜测逐渐具象化。月光稀稀落落地洒在塔身上，石壁上斑驳的痕迹平添了几分阴森诡谲的气息。
男人挑着灯笼走进这片空地，月光照亮了他脸上的冷漠和扭曲。他双手紧紧抱住那个无辜的小生命，仿佛要将其扼杀。
师曜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不寒而栗，刚才一路凑近去看灯光照亮土路，此时一阵恶寒，心中警铃大作！
男人挑着灯笼，走上前，到了其中一座塔前。师曜紧跟着他，一步步向前。
婴儿在他怀里无助地挣扎着，发出微弱的啼哭声，对自己的生命进行最后的呼唤和抗议。男人却毫不留情地把她抛向塔内。
“别——”
师曜飞扑过去，伸手抢夺孩子，但手臂穿过了女婴和男人的身体，什么都没抓到！
哭声戛然而止。
师曜缓缓靠近石塔，这个幻境将她拉进来，却又将自己置身事外，只是让自己看着吗？她透过塔身狭小的开口，向里看到小婴儿的双眼紧闭，脸蛋上还挂着泪痕，脑后似乎有血液渗出，安静地躺在其她孩子的尸身和骨灰上。
一阵心悸，触目惊心！
她转头望去，那男人却早已经原路返回消失了。
突然，身后塔里又响起了哭声，师曜回过头。
她来到塔前，只见女婴还没死，竟然乐陶陶地朝她伸出小手，想要握手。但奇怪的是，婴儿看起来比刚才瘦了许多，像是挨了一段时间饿，有点营养不良，旁边竟然还多了几个小婴儿！师曜一愣，伸出手再次去捞她，手却又穿过了婴儿的身体。
碰不到？师曜心里低语。
小婴儿咿咿呀呀地笑着，身上的布散开了，露出了细小的身躯。
师曜犹豫了，这种重新放映生前景象的幻境其实算是一种比较真诚的表现，更像是在博取同情，如果自己可以尝试做点什么，来让她明白自己没有恶意就好了，而且如果强行突破幻境伤了这小鬼，后边肯定会有麻烦，再等等看吧！
师曜再次尝试碰触她，没有成功。虽然眼前的一切并不是正在发生的，但在这寒冷的夜晚里，婴儿身上包着的布完全散开，还是看得她皱起眉头。正发愁时，低头却见一个火把莽然直直地从她的胸膛里穿过！
“谁！”还有别人？她慌忙往旁边倒退！
塔前突然出现一个身形瘦削，脸如枯树的老人，他穿着长袍，一手拿火，一手举柴，就站在自己刚才站立的位置！
老人双眼深陷眼窝，牙齿残缺不全，黑洞洞的牙床显露无遗，嘴里念念有词。没等师曜作出反应，木柴已经扔进塔里点燃了！塔里瞬间火焰肆虐，听不清的话语被噼啪的烧灼声所淹没。塔里传出无数撕心裂肺的哭声，交织在一起，火光冲天，热浪滚滚，几乎要点燃周围的空气！
这突发的情景震撼至极，师曜双目圆睁。几乎与此同时，火舌向师曜伸出，卷上了她的手臂，愤怒和震撼同时席卷了她！
四周骤然阴暗：
“好烫——父亲不要煮我！”
“好脏——我呼吸不上来了！”
“好疼——不要让他们踩我！”
皮开肉绽、流着血泡的浮肿婴儿，满身污秽、浑身烧焦、身体扁平的或是血肉模糊勉强成形的孩童，都一齐哭叫着向她围拢。
师曜急忙后撤，但婴灵已将她团团围住。
她已经无法掐诀，火舌舔舐上她手臂的一刹那，皮肤表面瞬间烧裂开来，恐惧让这种疼痛更加剧烈。衣服被点燃，如同毒蛇般死死缠绕着她深入火海！师曜倒地翻滚，突如其来的剧烈灼烧让她无法忍受！
撕裂、融化，烟雾和刺鼻的气味让她睁不开眼睛嘶吼大叫！
这种无助和绝望的感觉……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突然，黑暗中她心口处闪烁起一点紫光，随后，火焰的爆裂声音越来越遥远。
耳边是自己慢慢放大的叫喊和呼吸声。
师曜猛然惊醒，睁开眼睛，大汗淋漓。我又……回到了王家的地面上？她感受到冰凉的触感，砖头墙面，还有……王琏！
师曜一溜烟坐起来，不可置信地低头摸着自己完好如初的胳膊，不敢去碰，前所未有的珍惜，生命之真切，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激动！一切都恍如隔世！师曜想站起来但虚脱了，只能半靠在门边。“王琏”怨毒的眼睛瞪大望着师曜，她醒过来了？
师曜靠在门边，眼睛瞥见一边的墙上，多了一把镰刀挂在那里，一开始那里什么都没有。果然，从刚进门，幻境就已经开始了。而她此刻突破出来，四周的鬼影又重新融进了墙里。
“王琏”坐在椅子上，见她还留在原地，面目狰狞地喊道：“你怎么还不跑？”
师曜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休息。片刻喘息后，她踉跄地站起来说道：“我跑了谁来解决问题？指着屋外那些人吗？”
“我要他们都去死——你滚！为什么不去死！”它狂声尖叫，飞扑过来！
师曜此时手上早已捏了诀等着：“镇！”
一声铿锵有力，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小鬼面前瞬间凌空显出金符，爆发出柔和而耀眼的金光！小鬼被压制脱离躯体，王琏的身体掉下来摔在地上！
脱离了王琏的鬼婴终于露出真身，她的身体焦黑如炭，不断熔化，却能一直保持着基本的人形。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帮他们！坏人！坏人！”小鬼的尖叫声越来越弱，到最后竟然显得有些稚嫩，声音充满了不甘和怨恨。
师曜拿出一个小瓶子和一张引魂符，默念口诀后将符塞进了瓶子里。随着她招手，婴灵被缓缓吸入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