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门

    江家被灭门了。

    正及笈的少年看着主子被刺穿的心口,没有哭,也没有闹。

    江家人多为良善,江随纵使只是侍从,也从未经受过苛责。相反,主子对他善待有佳。

    那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少年身着锦蓝色的衣袍,即使是这般危急的时刻,江冉也依旧维持着最后的体面。公子温润手指抚上他侧脸,浅色的眸中看不清情绪:

    “阿随,快跑。”

    他便拼命的向前冲,身着斗笠的刀客面容笼在轻纱之下,长着厚茧的手掌握着玄色的刀把。

    鲜血落在公子的衣袍上,将那璀璨的蓝色染出一片刺眼的深红。

    那黑衣的刀客释怀般叹出一口气,玉白手指摸向腰间的酒壶。

    他将那酒葫芦的盖子掀开,豪爽的一饮而尽,随后将那木制的酒葫芦砸在地上。

    未尽的酒液淌了一地。

    那黑衣刀客声音嘶哑,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战斗中染了十分的血腥。他不明所以的笑笑:

    “我与江家,仇缘已了。”

    江随怔愣的看着倒在地上的公子,那温润的脸庞已然失了生机,鸦羽般的发丝上结满了恶臭的血污,不复生前的体面。

    分明……分明昨日公子还于梅林雪景中吟诗作对,饮酒烹茶。怎的今天就成了一具了无生气的尸体?!

    江随颤抖着手将江冉空洞的浅色双眼合上,冬日寒凉,掌心下的温度已经不复曾经的温暖。

    这是少年第一次感知死亡的降临。

    是冬日萧瑟无边的寒风,是黑衣刀客雪亮刀锋上染的鲜血。

    是那人轻纱涌动间,露出来的一双可怖的眼。

    那双眼睛应当是生得好看的,只是里头蕴藏着的杀戮血气让人不禁寒毛倒竖。

    黑衣刀客无话,只是将那同样散发着阴寒气息的宝刀塞入刀鞘中。

    他并未对剩余的家仆动手,只是理了理略显凌乱的衣角,对天空笑道了一声“快活快活”便大步踏出了江府。

    仅凭一人,一刀,一壶酒,一匹马。便将曾经是“小长明”之称的江府满门屠尽,徒留一地横尸与血迹。

    江随望着那抹黑衣扬长而去,微怔的低下了头。公子容颜依旧,只是面色灰白,失去了温度与心跳。

    他抬眼,窗外的雪落在青石板上。那抹黑衣驾马而去,马蹄落在雪上的印记又即刻被大雪覆盖,往远处看,竟是再也找不着了。

    ……

    锦元六年,“小长明”江家被“刀煞”灭门,主系旁支二百五十六人不论男女老少尽数气绝,剩余家仆被发卖至五湖四海,踪迹不明。

    无人知晓,这仅是震荡江湖的第一场风雨。

    锦元九年,正逢春日。

    青江郡的第一酒楼“知百味”中食客不绝,因地处正靠着青江,这儿的水产自是一绝。不论是行走江湖的大侠,还是家庭富裕的商人,或是吟词弄曲的书生都对这“知百味”中的菜肴赞不绝口。

    青江郡人杰地灵,风景秀美,这江南烟雨中养出来的人更是俊秀。坐在柜台处的青年生得白净,着了身翠绿色的罩袍,眉眼是清秀到极致的澈然。柳眉杏眸,眼尾笑吟吟的落着点弯,仿佛真是浸润在江南烟雨中的温润,让人的心尖都不禁柔软下来。

    穿了一身宝蓝色短打的中年男子踏进大门,嗓音中气十足的对着青年道:

    “姜掌柜,生意兴隆!”

    江随,不,现在应该叫姜岁了。姜岁笑着向楚连城摆了摆手,道:

    “谢楚公子美言。”

    “来人。”青年唤店小二过来,“待会儿送楚公子一壶“长风醉”,配着新产的江豚与楚公子尝尝。”

    “不必不必,姜掌柜何须破费。”楚连城连忙摆手道。

    “楚公子是江湖中人,是行侠仗义的壮士,姜某平生最钦佩您这般人物,在此也不必与姜某客气。”

    “可是……”那宝蓝色衣裳的汉子话音未落便被青年打断。

    “最近春潮刚过,青江里正是好风景。”姜岁给店小二使了个眼色,“小朝,带楚公子去春江阁。”

    “得咧。”店小二熟练的半推半请着楚连城上二楼,“客官您这边请。”

    楚连城自是说不过油嘴滑舌的店小二,稀里糊涂的被他带上了二楼。

    青衫公子轻轻叹出一口气,执起尚且温热的狼毫,继续记着帐。

    就在此时,一位不速之客又踏进了“知百味”的大门。

    那是位身着紫色纱衣的妙龄女子,她脸上同样围着面纱,却也依旧难挡那张脸的天姿国色。

    女子白皙纤细的手上握着一支长鞭,鞭身上布满了倒刺,看起来十分可怖。

    她冷冷地看着姜岁,开口道:

    “掌柜的,我要九两的春日欢。”

    俊秀公子缓缓抬起眼,却并未直视女子的眼睛。纤长的眼睫遮住了他眼底的神色,那双水润的杏眸叫人看不分明。他道:

    “抱歉姑娘。今日楼中的春日欢已售尽,姑娘不妨改日再来。”

    “哦?是吗?我千里迢迢来这“知百味”中就为了一尝这名酒春日欢,那到底是我来的不巧了,还是姜掌柜不愿意为我割爱。”

    女子说着,手中的漆黑长鞭往青石板上一甩,赫然是一道极深的纵横。她美眸微眯,语气中含着淡淡的威胁之意:

    “这楼中美酒当真卖完了?”

    “如姑娘所言。”姜岁不卑不亢的说道。

    “好好好,好一个姜掌柜,竟是连一壶酒都不肯卖给我。”她掌中真气聚集,显然需要发动攻击的架势。

    “姑娘且慢,这厅中食客众多,若是姑娘动起手来,伤到别的客人未免伤了和气。”

    “你当如何?”那女子冷冷道。

    “姑娘不妨与我去阁中会谈,如此也不会伤了客人雅兴。”

    “那便如此。”女子跟在姜岁身后进了包间,众人好奇的目光被房门尽数隔绝,也有不少江湖义士正担心着姜掌柜的安危。毕竟那女子内力深厚,而姜掌柜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青年,若真打起来,青年必然讨不到好。

    但半响过去,房间里依旧没传出什么动静,众人便也放下了心思,继续享用鲜美的江鲜。

    在一门之隔的包间内,刚刚还盛气凌人的女子正单膝跪在姜岁面前,她脸上不复之前的娇蛮纵横,美丽的面庞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沉静的神色。她开口道:

    “主子,依旧没有打听到刀煞的下落。”

    青年似是习以为常一般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他声线清冷,人前那般做作的温润已尽数磨灭:

    “继续找,不死不歇,至死方休。”

    紫檀心中微微一惊,她颔首道:

    “是。”

    没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姜掌柜与那紫衣女子就从包厢里走了出来。

    那女子眼眶红红,偏头对姜掌柜说着什么,看样子似乎并没打起来。

    好事者心中暗暗失落,其余人则庆幸姜掌柜没受这无妄之灾。

    最先冲到姜掌柜面前的是楚连城,他刚刚在楼上被店小二哄着半推半就的喝了半盏酒,听到楼下突生事端便立即改赶了下来。此刻见到姜岁没事,心中便松了一口气。

    他生得五大三粗,心思和面相一样直。看到那紫衣女子眼眶红红,便开口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堂中众人不由得也竖起耳朵,想听一嘴这美艳女子的八卦。

    姜岁解释道,这女子是兰陵人士,夫君前几日不幸身亡,她想讨一壶夫君生前最爱的春日欢给丈夫做吊唁。

    众人听得,不禁暗暗咂舌。想来这女子虽然娇蛮美艳,却富有一番真心,也当真称得上痴情无悔。

    姜岁顶着众人热切的目光面不改色的撒谎,转头吩咐店小二把过几日要献给临安贵客的春日欢先给这位女子,其余的他再来想办法。

    堂中食客听得这姜掌柜如此大义凛然,心中也不免道了句好。待一切都尘埃落定,青年便又施施然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清瘦的指节又落到狼毫笔上,宛如一幅绝美的画卷。

    众人心中不禁想到,这姜公子,当真是个神仙人物。

    夜幕降临,知百味秉承着食不过晚的原则早早的闭门谢客。

    姜岁点了盏烛灯,在跃动的火光中与自己对弈。

    黑子与白子纵横交错,仿佛两方人马在战场上厮杀不停。青年执着白子的手一顿,已然陷入死局。

    他薄唇微抿,目光随即转向一旁的地图。江湖上有关刀煞的捕风捉影数不胜数,这噬血的魔煞昨日在抚州,今日便到了扬州。姜岁只能通过这只言片语隐约窥见那人的踪迹。

    是了,找到他。

    杀了他。

    姜岁揉了揉疲倦的眉心,抬手将烛火熄灭。那双手白皙纤长,仿佛属于某个文人或书生,又或是世家那些从小娇生惯养的贵族公子,没有丝毫茧的痕迹。

    姜岁想,有人曾说过,他这双手天生就不适合杀人。既无内力功法,也无神兵武器。单靠这一双柔软脆弱的手,行走于江湖,又怎能杀灭仇敌。

    青年闭上了眼,他心想,手刃仇敌的方法又何止亲手将他开膛破肚一种。人心的诡谲自能让他尝到生不如死滋味,而他,恰巧擅长玩弄人心。

    姜岁嗅着房中浅淡的熏香,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张温润的少年面庞,那匹被血浸透的锦蓝色布衫,以及黑衣刀客那双如狼一般锐利的,凶狠的眼。

    安神的香气,强行将他纷乱的思绪抚平,他的意识潜入到比青江更深沉的梦中。

    夜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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