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
这个男人,当时很可怜来着。陈浩见他实在拿不出更多的钱,才罢休的。
他当时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任何犹豫地跪在地上,说:“求你放过子阳,这件事跟她没有关系。你妹妹的事情我们都很惋惜气愤,但是子阳是无辜的。”
这么有型,优秀的男人跪在自己面前,是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情。陈浩因为欠钱伏低做小惯了,当时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唯一令他不爽的是。
这个连跪下,眼神都是冷的,这表明,他虽然身居下位,但他一点也看不上他。
所以虽然他下跪,拿到钱,整个过程都不爽。因为这笔钱虽然是应跃心甘情愿给的,但是绝对跟他没有半点关系。只是恰好因为他妹妹,才会这样。
陈浩对着那个出门的男人大喊:“你还真是可怜,自始至终她都不记得你的好!可怜虫。”
男人脚步顿了下,又不改步子,很快消失在门口。
——
离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终于消失,舒子阳才切实感觉到自己活下来了。
阳光不照眼,在蓝蓝的天空里不显眼,但是非常舒服。
“还好只是皮外伤,这段时间伤口不能沾水,知道了吗子阳?”
舒鹤叶找了个嫂子的围巾把她稳妥地围了起来,“每天早晚换两次药膏,纱布一天一换,你要是不方便就让应跃换,听懂了?”
她随意地点着头,舒鹤叶墨迹起来可以赶三个舒母了。但又从这句话中捕捉到不该出现的人,也不敢点头了,稍有迟钝地偏头,对上她哥似笑非笑的眼睛。
“怎么,这才知道自己露馅了,是不是有点晚了?”
“所以,应跃来c城了吗?”她表情稍显激动,看上去不同寻常,是被救出来后,做出来的第一个动作幅度大的表情。刚才医生包扎的时候她呈现出一副被吓到离魂的样子,连医生问她疼不疼都要问好几遍才回应一句不痛不痒的“还好”。
舒鹤叶一边心疼一边跟医生开玩笑:“她感觉器官出障碍了,您使大一点劲,让她嘴硬。”
彼时看到像是刚有灵魂一样的舒子阳,便更生气了,心道刚才包扎他就应该亲力亲为,最好疼死她再罢休。
重点是这个吗,她一点也不担心他会因为她私自结婚生气吗?
“应跃是来c城了,他原本是要跟我一起找你,但是最后还是没来,说让我来照顾你,他去料理陈浩的事情。开心了?我搞不懂你们为什么结婚,当年闹掰闹得这么难看,你不是还难过很久吗?”知道舒子阳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质,他干脆没等她问就全坦白了,也没有遗漏重要信息。
“不是因为闹掰才难过的,是闹掰之后才意识到我离开他,我就不是完整的自己了。”她觉得舒鹤叶弄得围巾很难受,自己整理了几下,勉强让自己看起来有点形象管理。经历生死这一遭,她发现这段关系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她做的确实不对,也确实是离开他才意识到他在自己心里占据多大的位置。
这其实都没什么,难以启齿的是她生了不该生的感情。
“那你很好了,当年脚踏两条船还有这么大的思想觉悟。”舒鹤叶嗤笑了一声,“所以应跃和应祝西,你当年更喜欢哪一个?”
舒子阳:“······”
“应该还是应祝西吧,你不还是因为他跟应跃闹掰了,还在多年之后为他赶去机场。”
“······”
其实她当年也觉得自己摇摆不定,是一个很不好的人。但是她仔细解剖了一下自己的内心,她更喜欢的是,像应祝西一样活的无忧无虑的应跃。她在应祝西看到了耀眼发光的少年气,觉得是应跃应该有的,如果他原本就是应家大儿子的话,他应该也是应祝西的活法。所以对于应祝西,她只有想要追求的感觉,真正谈恋爱之后,反而是像朋友一样的发展,连拥抱牵手都会觉得很怪异。
因为她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喜欢应祝西,只是擅长发现,应跃没有的那一面。
“哥,你带我去找应跃吧。我有点想见他了。”
“不,不对。其实不是有一点,是非常想,非常非常想,我很想见他,哥哥。”
“你刚把应祝西哄得五迷三道的,就又开始脚踏两条船了?”舒鹤叶故意道,“即使我们两个亲如兄妹,我依然搞不懂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我的好妹妹。你真的如我所见这么厉害吗?”
“不是,现在这两个人我一个都不想招惹。不是哥哥说,让我解决问题吗,我正在十分认真地解决问题。”舒子阳不被他的这些话所干扰,认真地说,“我当时对应祝西说那番话是想要稳住陈浩,找机会下手救我们两个人。而我想要见应跃,是因为我才意识到,我和他私自做的这一切很荒唐,我不能任由自己这样放纵下去,我以为跟他结婚就是为自己而活。但是我才发现根本就不是这样的,我只有把自己从一切负罪的关系解离出来,我的所作所为才是为自己而活。”
她的眼神坚毅,哪怕脸色苍白没有化妆还是有一种野性的美丽,她的生命力好像才刚刚出现,因为她所经历的事情,因为那番话。舒鹤叶觉得很欣慰,她终于走出来陈媛的阴霾,终于明白了自己即一切的意义。
“长大了,我的妹妹,你就保持这样,很美丽。”
“舒鹤叶你又骗我!”
鲜少被哥哥夸,舒子阳上车之后就很臭屁地打开手机开始了自拍模式,不看不知道一看天都塌了。
凌乱的发丝,无神的眼睛,大的不可忽视的黑眼圈,还有惨白的唇,以及两个眼角挂着的眼屎,每一处都是不容忽视的丑陋。世界上最大的谎言就是舒鹤叶的嘴,说丑实则是丑的没边,说美实则是很丑,丑的惨绝人寰。
再看看旁边光鲜亮丽的哥哥,明明也是天天上班的打工人,却一点凌乱都看不出来,每一根头发丝都叫嚣着俊美。似乎嘴贱也是一个可以值得赞扬的优点,这是委婉,如果你为此难过的话,那你就是玻璃心。
唯外貌主义的世界就是这样的不公平,而上班,会加重美丑差距,让自卑的更加自闭。
玻璃心的舒子阳用纸把眼屎擦掉,摁灭屏幕完全没有了自拍的心情。她哥倒是一路上都哼着曲,看上去心情不错。
舒子阳看着他这么爽有意找茬:“这车谁的啊,看起来真不错,你真发达了。”
“你假老公的。”他还是哼着歌。
“什么我家老公,你别乱说话,我真怕我爸爸妈妈知道杀了我。”
“你空耳啊,我说的是假,真的反义词。”
“······”
舒子阳决定打断他哼歌,打开车载音乐,放到最大声。
是一首很婉转的曲调,被她用很伤感的声音唱了出来,她的嗓音很独特,也十分好听。
想不到竟然是应跃听的歌,她下意识地,看向了歌名。
《没了我你依然拥有太阳》。
瞬间愣住,久久地看着那个名字。
舒鹤叶也觉得意境不对,想要尝试换歌,但是页面一直卡在原位,显示曲库里只有这一首歌。他吐槽道:“应跃竟然喜欢听这种歌,看不出来竟然是个忧郁小王子啊。”
她曾经听姜解说过,应跃有一首很喜欢的歌,是一个女人唱的,很煽情很动人。她当时以为是他喜欢的人唱的,却从未想过竟然在歌名上发现玄机了。
没了我你依然拥有,太阳。
他曾经喊她太阳。重逢后有一次,也是喊的太阳。
他喊太阳的时候,语气里充满了无奈,她只解读到了这个,还有一些他刻意隐藏的情绪,她无法捕捉,可在听这首歌的时候,她感受到了。当时那句称呼里,除了无奈,还有释怀。
“哥,还是别去找应跃了,我们回景上吧,我想回家吃好吃的。”
她装作不经意地关掉音乐,扭头看着窗外不断变化的景色。后脑勺圆圆的,让人看不出来有什么心事。但是舒鹤叶莫名觉得她就是心里有鬼。
“刚才医生真是看错地方了,该给你看看脑子才对。”舒鹤叶看了她一眼,嘴比心快说了一句。不过还是调整方向,往机场的方向开,“那我一会给应跃发个消息,车给他扔到机场。他不会那么快,所以你不用担心会碰到他。你们女人心还真是海底针啊,你嫂子要是像你这样我还真追不到她,真是难为应跃了。”
说完看身边的人还是没什么反应,觉得自己又说错话了,于是闭上嘴,当一个安静的司机。
“你能回家吗,你脖子里的伤。爸妈不就一眼就看出来不一样了吗?”
“是哦。”舒子阳看了眼可视范围很小的围巾,叹了口气,“有家不能回,我才是世界上最可怜的小女孩。”
“我还是把你送应跃那吧,你在他那我比较放心。”
“……”
她大概觉得他实在无聊,也不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