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死鬼迫不及待地接过芙玉扔来的荷包，连忙塞进自己的怀中，他手脚迅速地将几根香和一小沓冥币用白纸包裹起来，递给芙玉，道：“大人，明日这个时辰，带着这些东西再来吧，你想知道的都会明白…”
说完，病死鬼如同烟雾一般消散，冻结的街道缓缓开裂，鬼魂与摊贩重新回到芙玉眼前。
芙玉若有所思地捏了捏手中的纸包，指尖粗糙的触感时刻提醒着她刚刚发生的一切并不是一场梦。
芙玉将纸包收进怀里，不管病死鬼说了什么，今日她是为什么出门的，她始终没有忘记。
这么想着芙玉步履坚定地走向鬼市背后简陋的楼房。路上的繁华一路向后倒去，让芙玉不禁想起初见吴女那一回，魔界的繁华之下同样掩藏着数不清的腐朽，如同吴女一般的苦主在没有尽头的苦海中一一沉溺。
此时的芙玉仍坚信着自己的努力会像清泉一般冲洗这片淤泥，她怀里的信仰晶莹剔透。
……
鬼市的角落，张丽头脑昏沉地蜷缩在角落，她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感受不到空气的温度，只有魔气阴冷的粘腻控制着她的神经。
她在这儿过了多久了？她好像有些不记得她叫什么了？
张丽溺在一片苦痛之中不能清醒，怨恨懊悔的情绪轮番撕扯着她的心神。
忽的，门外穿来缓慢的脚步声，那脚步声的主人走的很小心。张丽很久没有见过人了，陌生的动静让她感到烦躁，当听见那陌生人温润的嗓音，询问房间内是否有人时，张丽身上的戾气顿时如雨后春笋一般节节暴起。
为什么？为什么？她心里偏激地想着，她好痛啊，她好痛啊！
这么想着，恨意也化为了动力，她支起干瘪的身体，如同丧尸一般挪动到芙玉身边，正当她准备出手时，一道温暖的光驱散了她体内的寒气，她好久没有这样放松了。
张丽眼前一亮，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芙玉的手腕，，明亮温暖的火光在她眼前跳跃着。
“好温暖……“她喃喃道。
芙玉温柔地看着眼前的身影，没有挣脱，笑道：“你便是丽娘吧？”
丽娘？好熟悉的的称呼，仿佛在哪听过。张丽愣神片刻，手中篡紧的臂弯穿来阵阵暖意，火光中她仿佛看见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每当人们喊她丽娘，她便笑盈盈地应声……是了，她记起来了，丽娘喊的正是她啊，这么重要的回忆，她怎么就忘了呢。
张丽缓缓松开手，周身翻腾的魔气渐渐平息，她的眼睛恢复清明。
芙玉看着眼前的女子情绪缓和下来，再次问道：“丽娘，你可还记得自己为什么留在这儿呢？”
张丽茫然地摇摇头，道：“这儿太冷了……我忘了很多事……”
芙玉安慰似的点点头，道：“那你可记得王达川？”
张丽愣愣地站着片刻，道：“这个名字我是有点印象的……”
芙玉眼里微亮，道：“那你可愿意同我说说？”
又是漫长的等待，张丽仿佛一台生锈的机器，她要很用力才能费劲地从混沌的脑海中挖出一点过往的回忆。
“他……他……”张丽的喉间仿佛卡着一口痰，她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吐出下半句，道：“他曾帮我……帮我……帮我的琼儿……”
回忆像破冰的泉水，一点点地开始在张丽大脑中涌出。她越说越顺畅，道：“琼儿……我苦命的女儿……我不忍她受苦，王达川便帮我，帮我为她祈福……”
“后来……琼儿真的离开了……我很开心，所以留在了这里……”张丽说着说着，脸上僵硬地扯出一个真心的笑。
她抬起头，周身开始泛起淡淡的金光，芙玉知道这是鬼魂度化的前兆，想来张丽先前的执念便是自己的女儿。
芙玉看着张丽的面容越来越轻松，不复先前的僵硬，朝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道：“谢谢您，若不是您，我早晚会化成被魔气操纵的厉鬼。”
“大人，您有心来关照我们这些孤魂野鬼，那么王达川也早晚会寻到您。他不是坏人，我们同他做交易，各取所需。”
张丽的身体渐渐消散，快要化为一地星光前，还说着：“只是我疯魔的太久，当年的细节早就记不清了，大人还想知道更多，再就去问问别人吧……”
张丽的消散太快，让芙玉不免有些愣神，她看着地面颗颗暗淡的星光，想起来消散在她怀中的吴女。
到底是什么逼得他们都走到这一步呢？芙玉心底一片寒凉。
等到再也看不见一点星光，芙玉拉紧披风再次走进屋外的深夜。
在她身后，隐匿在角落里的病死鬼安静地注视着她的背影。他看见了，张丽走火入魔的前夕，那张牙舞爪的魔气，在触碰到芙玉的那一刻全都乖乖地平息了下来，安静地流进了芙玉的身体里。虽然并不明显，但是病死鬼看的很仔细，他很肯定，芙玉将是他们这些无人问津的游魂的一丝希望。
……
一晚上芙玉逛了三四户人家，接连发生了神似张丽的情形。原本即将沦为恶鬼的魂魄，在靠近芙玉后，纷纷安静了下来，没一会都化成一阵星光，原地度化了。
每次芙玉都安静地等着他们彻底消散以后才离开，这让一直尾随着芙玉的病死鬼心里不免产生了些许好感。
再次离开一条陋巷，芙玉若有所思地停下了脚步。这几趟并非一无所获，她从消散的鬼魂口中了解了不少，他们同王达川做交易，替王达川承受魔气或者出卖魂火，王达川则替他们回到人间，替他们求神拜佛。
只是好像在每个人嘴里，王达川模样都不尽相同。有人说他瘦弱，有人描述他精壮，甚至有人口中的王达川其实是一名女子。
芙玉心头不免有个猜测，或许王达川不止一人，他们或许因为相同的原因聚在一起，形成了这样一个，名叫王达川的组织。
鬼市最高处，沉闷的钟声远远传来，已是夜半三更。芙玉心头一紧，若再迟点，可要跟早起的姐姐们碰上了，她不敢耽搁，急急地奔回礼宾院。
病死鬼停驻在巷子的阴影里，只是远远的目送芙玉，等她的身影消失后，他静静地退回深处。
……
一大早，芙玉就跑在了来往阴司的路上，刚刚起床的玉铉站在庭院里伸了个懒腰，眯着眼含糊不清道：“芙玉，今个怎么起的嫩早？”
芙玉停下脚步，提了提要滑下怀中的文件，道：“早啊，玉铉姐姐，今日的精神特别好，就想赶早起来多做点。”
玉铉点头，顶着睡意朦胧的眼睛往外走，嘴里还感慨着：“年轻真好……”
芙玉一路上遇见不少人，大家看她精神饱满的模样都以为芙玉确实是初来乍到，精神和兴趣才会如此高涨。
只有从云一眼看出了不对，她摇来芙玉，道：“你昨日去了哪？”
芙玉心里咯噔一声，面色却纠结，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从云却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道：“直说便是，休息的时间你即使出去玩也是正常的。”
芙玉对从云很有好感，不愿意编谎来欺骗她，想了想，便如实告知了从云。
从云垂着眼帘思索片刻，道：“我没想到你居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芙玉以为从云是指她调查王达川一事，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这样应该不会影响礼宾院吧？”
从云眼神淡然，道：“如此小事，若有一天你将魔王宫炸了一块，你再来担心这些罢。”
芙玉瞳孔地震，原来从云前辈做事如此霸道吗？
从云拍了拍她的肩，微笑道：“你做的很好，想做就去做吧，我们礼宾院正是缺少新鲜血液的时候。”
芙玉看着从云，眼神亮晶晶的，仿佛她背负的是什么拯救世界的使命，她抬了抬手中的文件，坚定道：“从云前辈，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说完，便兴冲冲地跑到了门外。
从云摩挲着方才碰过芙玉的指尖，常年纠缠她的寒气散去了些，指尖恢复了正常的温度。
从云眼底划过一抹暗芒，逮着路过的南清道：“平时你们没事多跟芙玉接触一下。”
南清满脑子都是问号，疑惑道：“怎么了？”
从云摇头，笑道：“难得一见的莲花精，很稀罕不是吗？”
南清：“？”
从云又道：“这么稀罕，说不定有些意想不到的功效呢？”
南清：“！”
她幡然醒悟道：“多谢前辈提点！我明白了！”
从云露出一副孺子可教也的神情，嘱咐道：“记得也同其他姐妹讲讲。”
南清拱手，道：“南清记得。”
说罢，从云背着手离开，南清则是兴冲冲地在院子里逮人。
从云看着外面每个人听到后脸上欢喜的神色，心里不由得松懈片刻。
芙玉的到来，当真是上神的赏赐，给她们这些深陷泥潭中的人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