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南湘，芙玉便觉得此人做事定然雷厉风行。除开她尖锐的长相，南湘是唯一一个将过长的头发盘起的，额角鬓边，都被她梳理的整齐平整，厚重的头发用几根木簪固定着，左右各三根，极为对称。芙玉恭敬地向南湘行礼，道：“见过南湘姐姐。”

    南湘没有即刻回应她，淡淡地看着芙玉，将她的模样全都记下后才开口道：“不必多礼。”

    面对南湘这样淡薄的回应，芙玉心底不免捏了一把汗，斟酌片刻道：“南湘姐姐，晚辈芙玉，今日想要请教姐姐一些关于王达川的事宜。”

    南湘这一次开口却没有犹豫，甚至没有过多的询问王达川的背景，便道：“王达川一事不是早就落下帷幕了吗？”

    芙玉摇头，道：“明面上的事情已了，暗处的却还有颇多疑虑。”

    南湘挑眉道：“你一个黄毛丫头倒是蛮多想法的。”

    芙玉被南湘看这一眼，感觉身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她不好意思地说道：“抱歉抱歉，只是我实在是没法放下这件事……”

    南湘收起目光，走进房间内，从一整墙的书架上抽出厚厚的一卷卷轴，道：“无妨，过来看吧。”

    案卷被南湘铺在桌上，从桌子滚到地上，滑到了芙玉的脚边，芙玉弯腰捡起卷轴的另一边，只见纸上密密麻麻写着王达川申请投胎的日期，芙玉惊讶道：“这么多，都是他一人的吗？”

    南湘点头道：“每一世王达川的投胎申请都不好通过，或者说如果不是他这人这么积极地投胎，可能几百年都轮不上他。”

    南湘说着，手指滑落到一片空白，道：“倒是近几年，王达川的投胎申请减少了很多，他上一次投胎回来以后就消沉了很久。”

    芙玉看着王达川闲下来的那一段时间，显然与吴女重回鬼门关的时间相联系上了，南湘看着芙玉的表情道：“你是有什么猜测了？”

    芙玉点头：“心底有些想法，但是仍需证明。”

    南湘的眼底带上几分笑意，道：“心思倒是很细腻，不过你与吴女非亲非故，对她这么上心，与你没有好处。”

    芙玉拱手道：“前辈，芙玉自有灵智开始，便相信着神为世人带去幸福，这么多年我也将这一件事作为我的行事准则，我真真地为下界的人们做着一切。可当我真的来到人间时，却发觉我相信的和真实的世界所差甚大。可即使如此，我也从来没有改变过我的想法，我见吴女，如见过往被忽视的人民，我既然双手有力，我就不愿意冷眼旁观。”

    说完，芙玉叹了口气道：“更何况，她只差一步便能转世重生，我不知全貌，如果能提前知晓，我当然是极其愿意帮助她的。”

    南湘遗憾地摇了摇头，显然她对此事也有所了解，道：“可是时光不复返，你若愿意去做，就去吧。”

    芙玉垂头恭敬行礼，道：“谢谢前辈。”

    离开南湘的小院，芙玉重新找上乐游，道：“此行收获平平，我认为南湘前辈所知晓的内情也不多，反倒是对吴女的事情好像颇有了解，不过我想我大概猜到王达川所在做的事情了。”

    乐游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里满是疑惑，道：“你、你知道什么了？”

    芙玉道：“我只是一个猜测，还需要验证。”

    她坐在乐游跟前，随手拿起一张白纸，一边写着一边说道：“那日从云前辈说过，内务阁的转生凭证时常有换错的可能，因为任务量繁多。但据我的观察，乐游前辈你心思极为细腻，这一屋子的案卷，随意一个人你都能准确无误的找出来，这可以说明这个凭证弄错了很有可能不是你的问题。而能够经手内案的人除了你就是阴司，我想他们很有可能频繁地跟阴司做着某种交易。”

    乐游倒是对芙玉的话持反对意见：“我不太认可你这样说，因为阴司转交档案时，需要打开档案再当面一一对照，我是看着她放进去的。”

    芙玉这下更加肯定了，道：“我记得档案入库以后是不能随意翻查的，你定然不会随意翻动，但是凭证也不可能凭空变化。”

    这下乐游没有反对的意见了，芙玉又说：“你记得近几年出现问题的人吗？”

    乐游点头，道：“不是我故意要记得，只是这些人实在蹊跷。”

    说着乐游沉默了一下，道：“其实，向吴女那样的鬼并不在少数，年年日日的多如牛毫……只是你说的这些人，偶尔出现，卡在这一关好几年后，在某天突然消失他们的档案再次被翻出来时，凭证早就不一样了。”

    “不过毕竟是少数，这些人即使出了问题，也不大会被过多的关注。”乐游道。

    芙玉同样沉默了下来，不过如今她已经能很快平衡好自己的感受了，不消片刻便道：“无妨，你跟我说几个人名吧。”

    感受到芙玉的坚定，乐游不再多说，提笔写下几人道：“这几人我记忆不深，若想了解，便在这内务阁自己查看一番吧……”

    翌日，芙玉结束了一天的公事，披上黑袍，将自己隐藏在迷雾之下，趁着众人不备时悄声离开了。

    上一回她跟着一众姐姐来到鬼市，前辈们总是说不要多留，故而吃完饭一行人就匆匆离开了，之后来也只是例行公事，几乎没有好好看过这个地方。

    鬼市的构造更贴近于人间的集市，本来就是人死后无法即刻转生所以停留的地方，人们的生活模式也只是延续生前的习性罢了。芙玉走在街上，沿途的小摊贩纷纷朝她挥手，只是贩卖的物品不算多，来来回回就那几样，不是纸人就是贡品，看的出是他们生前的亲人给他们供奉的。而走到某处偏僻时，一个特别的摊位吸引了她的注意，不同于其他摊贩，这个摊主售卖的是些冥币和香火。

    芙玉随手拿起一根香，香的品质不算很好，只是她不懂为什么身为亡魂也要买这些供奉神仙的香火。而且她记得，在魔界冥币是不能用来当作货币的，但作为商品，又有些什么用？

    摊主似乎看出了芙玉的疑惑，道：“姑娘是新来的魂吧？”

    芙玉看着眼前这个病死鬼，他的眼窝深陷，皮肤干瘪，身体骨瘦如柴，但精神头却异常的好，他搓着手笑道：“这世上多的是孤魂野鬼，没有亲人的供奉，人的魂魄很快会被时间遗忘。”

    说着他拿起一张纸钱放在鼻尖深深吸了一口气，纸币散发出淡蓝色的荧光，渐渐地一股柔软的力量流进了摊贩的身体里，她喟叹一口气，道：“但就像这样，人就会得到新的力量。”

    芙玉诧异地拿起一张纸钱，能感受到如同病死鬼说的那样，一种莫名的力量在纸币里隐隐流动，她道：“所有纸币都这样吗？”

    那鬼笑起来，道：“不，如果是那样的话，这条街上就不会只有我这一家了。”

    芙玉点头，道：“东西确实不错，那这个呢？”

    她转了转手上的香，道：“这又有什么用？”

    病死鬼这回却没有积极地回答，咧出了一个奇怪的笑，道：“你有什么愿望吗？”

    不等芙玉回答，摊贩自顾自说道：“有的时候，有些愿望活着的时候没法说出口，死了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

    听着摊贩的话，芙玉脑海中忽地想起王达川——因为生前在神像前许愿所以得到了仙界的支持，可这两件事仿佛并没有什么联系，很明显这根香是死了以后才用得上的。

    没等芙玉想的更多，面前的摊贩又笑道：“不过，我看姑娘不似死人，我想这根香的用处会更大，要不要带着点？毕竟去人界也很麻烦吧？”

    这下芙玉完全听出来了，这个人不仅认识她，这一出就是完全为了等她，她皱眉警惕道：“你是谁？”

    摊贩笑得更加诡异，道：“我是王达川啊，大人莫非不认识我了？”

    芙玉看着眼前人的笑，顿时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只手护在身前，指尖捏决，随时准备出手。这时她总算注意到周身的寂静，可等她发现时周围的人都不见了踪影，只剩她和摊贩两人对峙。病死鬼投降似的将手举起了，道：“别激动啊，不过是开个玩笑，不过您在追查王达川这件事我还是知道的。”

    芙玉面色严肃，冷静道：“你知道他？”

    病死鬼笑道：“我当然是知道的，只是嘛……没有消息是免费的……大人，你懂的吧？”

    芙玉没有动身，只道：“我不信你们费劲心思就为了我身上的钱财。”

    “大人，现在话怎么说，还是由我决定，我相信你有本事杀了我，但是杀了我，你想知道的事情也没办法得到了。”病死鬼依旧笑得恶劣。

    芙玉另一只手在腰侧摸出荷包，扔给病死鬼，冷冷道：“就这么多，你愿意卖多少我买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