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究还是没有给何少屾摊牌的机会，天微微亮时我便出门了。
路上行人不多，淡薄雾气笼罩在城市半空。
也不知自己应该去哪里，只好像幽灵般漫无目的地游荡在空旷大道上。
现在才发现原来我的生活这么单调，除了工厂跟何少屾的家，我竟然找不到第三处能容身的地方。
其实我可以等何少屾起来，等他跟我说清楚，于是立刻收拾好东西干脆离开，就像之前想的那样。
可到了关键时刻，我却没有勇气面对，只能像个胆小鬼一样躲起来，想想都觉得自己还挺卑鄙的，死不要脸地赖在他身边。
但这种事情迟早要发生，我不该这样，心中强烈的道德感逼迫我放手。
还在挣扎间，何少屾的电话打了进来，他问我去了哪里？
我支支吾吾一番后道：“今天工厂里有些事情要忙，所以就早点出门了。”
他并未怀疑，只让我路上注意安全。
“何少屾！”在临挂电话时，我叫住他。
电话那头应了一声，等着我说话。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冬日冰冷刺骨的风让我清醒几分。
“你今晚有空吗？我有些事想跟你说。”
对面忽地沉默。
我蹲在还未熄灭的路灯下，愣愣地望着脚下的影子，仿佛在等待宣判。
少许，那边终于出声。
“好，我刚好也有事情要跟你说。”
何少屾的声音比以往都要低沉些，或许是因为刚起床的原因。
我并未多想，只叮嘱他记得吃早餐便挂掉电话。
该来的总会来，我强迫自己不去想，尽量多干点事情来分散注意力。
年关将近，厂里也没什么可忙活的，我就帮忙做打扫，擦擦机器，整理零件。
李希可说我勤奋过头，现在是最好摸鱼的时候，我却上赶着让车间主任安排工作。
我浅笑着没回话，只埋头干手上的活。
“听说今天还有客户要来看工厂，你说这都快过年了，居然还有人来，说明什么？”
“说明我们厂生意好。”我道。
李希可瞥了我一眼，无语道：“你可真是个工作脑，现在过来谈生意，如果谈成了那就说明我们过年回来又要忙了。”
忙点也挺好的，那就没时间想其他事情了。
我嘴里念叨着，李希可并未听到，她一双眼睛都放在不远处的一群人身上。
为首的是公司老总，业务经理站在隔壁。能同时出动这两位大人物的，估计是个了不得的大客户。
但这些都跟我没关系，我只需做好手头的工作就好。
准备离开时，发现李希可并没跟上来，回头发现她竟还站在原地，眼神直勾勾的，我唤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青青，你看站在中间的那个人，长得好帅啊，像杂志上的模特。”
顺着李希可的视线再次朝那边看去，人群中果然站着个长相出众的人，所有人似乎都在围着他转，刚刚我也没仔细瞧，现在倒是看清楚了。
在一群不是秃头就是有啤酒肚的企业家中，那人简直是鹤立鸡群，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气，手中玉扳指在黯淡的工厂中散发着幽光。
明明在轮船上已经说清楚，可不知为何再次看到赵熠津，我竟心虚地躲了起来。
还在发愣间，那群人竟已经走到跟前，耳边忽然传来业务经理的声音。
“麦青青你蹲在这里做什么？”
我闻言立刻抬头，猝不及防地撞上赵熠津深沉的眼。
他沉默着，脸上也没有什么情绪，让我有种错觉，我们好似恢复成刚刚认识时的状态。
赵熠津一向冷漠，对我也毫不在意。
他没有说任何话，眼神也毫无波澜，看我就像在看一个从不认识的人一样。
身旁几人看见赵熠津走开最后也跟着离去，业务经理数落了我几句，具体说了什么我也没记住，只一味低头看着脚边那盆用来洗机器的脏水。
一张平凡又憔悴的脸倒映在水上。
我跟赵熠津再次重逢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
谁都装作不认识谁，就应该这样才对。
“青青！你怎么了？”李希可站在不远处叫我。
我思绪回笼，像释怀般端起水盆朝李希可走去。
夜晚，尽管不用加班，我还是拖到了九点多才从工厂出来。
何少屾原本想过来接我，可我拒绝了，他也没有勉强，让我注意安全。
其实也不是为了拖延时间，只是我觉得对于重要的事情不该随随便便就在路上说，还是要回家说。
工业大道上车并不多，放眼望去几百米开外就只有我这一台电动车正在缓慢地行驶。
四周静悄悄，冷白的灯光在寒风中摇曳，不知何时身后忽然传来汽车发动的声响，低低的，像野兽在喘息。
刚刚一直在分神想何少屾的事情，根本没意识到后面跟着辆车。
后视镜里，那车离得并不远，可灯光昏暗让人根本看不清车上坐着的到底是谁。
如果是车出问题，司机完全可以停下来查看状况，如果没出问题，以汽车的速度超越电动车是分分钟的事情，为什么要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经历过之前被人袭击，我对这些事都会多留几个心眼，哪怕只是小小的动静也要抱有怀疑的态度。
把手已经拧到尽头，可电动车的速度根本快不起来，汽车依旧像鬼魅般跟在身后。
我的手心都是冷汗，电动车也因为我的害怕而微微发抖，行驶得七歪八扭的。
也不知是不是我太过敏感，没过多久后，那车居然开始加速，绕过我超前开去，渐渐地便消失在道路尽头。
我终于能缓口气，但也不敢懈怠，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往家里赶。
站在楼下，看到别墅里散发着暖黄的灯，心里又有些犹豫。
刚想伸手开门，里面的人率先一步将门拉开。
我与正要出门的何少屾撞个正着。
“你要出门？”
“怎么不进来？”
我们两个同时出声。
何少屾摇头，“我看你这么久都没回来，想出去接你。”
“我刚刚到。”
又是一阵沉默，我们之间很少会有这样的氛围，从前即使两人都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尴尬，今日倒有些怪。
何少屾牵起我，将我带进屋子里。
“你的手怎么那么冰，喝杯热水暖暖。”他给我递来一杯水。
我接过后并没喝，只将它握在手心，看着上面不断漂浮的水蒸气渐渐出神。
“你今天说有件事要告诉我，是什么事？”何少屾打破沉默。
水汽氤氲，将我的眼睛熏得潮湿，我放下水杯，但依旧低着头没看何少屾。
“宿舍那边已经装修好了，李希可说我随时可以搬回去住。”
“你想搬回去？”何少屾问。
我点头。
“为什么？在这里不是住得好好的吗？”
他的声音冷得可怕，让我刚刚回温的手掌又逐渐跌回冰点。
窗外的风不断敲击着阳台门发出砰砰声响，我望着外面那棵摇摇欲坠的梧桐树，心中竟格外平静。
“我看到了，你也不必瞒着我，我从来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
“什么？”何少屾似乎并不明白我的意思。
“乔金宜回来了，那天你跟她吃饭我看到了。”
坐在对面原本紧绷着的人忽地低笑出声，“就为这个？你要搬走？”
我不知他为什么要笑，而且白月光都回来了，我还要留在这里过年吗？
何少屾起身朝这边走来，我缩在角落不敢抬头。
随即头顶又传来一声笑，何少屾俯身将手撑在我两侧，他靠得极近，唇畔贴着我的耳朵。
“麦青青你是不是吃醋了？”
我立刻推开他，否认道：“没有。”
“那你怎么用搬走来跟我赌气？”
他是真的不懂还是装作不懂？我抬头看着何少屾戏谑的眼并不语。
面前人在我唇畔落下一吻，又将我抱进怀里，亲昵道：“乔金宜是我们公司的设计顾问，我跟她吃饭是为了工作，你别多想。”
多年不见的白月光，再次重逢真的只是为了工作吗？
我不知何少屾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但这么看来他暂时还不会跟我摊牌，也没有让我离开的意思。
“青青，你别搬走，行吗？”何少屾像只大狗将头埋进我的脖颈，语气像是哀求，好似我要准备抛弃他一样。
我应该拒绝的，可我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内心深处的不舍在叫嚣，道德感在撕扯。
何少屾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他的唇霸道地侵略着我，手也开始朝我衣服里伸。
我们连房间都没进，在沙发上便开始了。他抱着我像一个毫无安全感的孩子抱着他的娃娃，嘴里还不断地呢喃着，让我不要走。
我坐在他腿上小幅度地摆动，尽可能地用自己的方式安抚他。可“不会走”这句话我终究说不出口，将来一切都是未知数，我给不了任何承诺。
最近几日，我像个欲求不满的深闺怨妇日日缠着何少屾。与其说何少屾害怕我离开，不如说是我怕何少屾赶我走。
这些行为多少有些讨好的成分，从前都是他主动，如今却反过来。
只要我们眼神一接触或者不小心碰到彼此就会心领神会地开始接吻，后面的事也是自然而然地发生。
餐桌上，我半躺着，何少屾朝我侵压下来。我们忘情地接触，好似化身为野兽，只余下本能欲望。
在即将抵达彼岸时，一声刺耳的电话铃打破氛围。
是何少屾的手机，就在餐桌上，在我耳边不断震动。
今天是周日，他下午本来是有工作的，说好吃完午饭就去公司。但也不知到底是谁先挑起的，我们居然吃着吃着就开始做起别的事。
怕耽误他工作，我拿起手机想递给何少屾。
可看见屏幕上的备注后，我忽地又不想让他出门，只想缠着他，让他永远离不开我。
何少屾依旧沉溺其中，根本没意识到电话响，我完全可以直接挂掉电话，而后抱着他同他一起沉沦。
但心中的道德感鞭笞着我，让我不能这么自私，最终我还是将手机递给了他。
“你的白月光打电话给你。”
何少屾没有接，反而抓起我的手腕，暧昧地在上面亲吻。
他抬眸，眼底翻涌起炽热的情潮，嘴角噙着一抹笑。
“你想我接吗？”
我扭过头不看他，“还是接吧，别影响了工作。”
身上人并没有立刻接通电话，而是抬起我的腿开始……
结束后他露出得逞的笑，在漫长的电话铃声中，不急不慢地接起电话。
开的还是免提，乔金宜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何少屾，设计稿我已经改好了，发你邮箱上了，如果有什么问题就在今天下午的碰头会上修改。”
“行啊没问题，我待会儿就去看。”
“你家养猫了吗？我怎么听见猫叫声？”乔金宜冷不丁忽然来一句，吓得我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将声音拼命压抑下去。
何少屾却一点都不紧张，竟还有心思逗趣。
“对啊，家里的小猫饿了。”
挂掉电话后，何少屾伸手抚上我的唇，“不用忍着了，小猫。”
这人是怎么好意思的？我狠狠地瞪他一眼，可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再一次被何少屾拉入欲望的海洋，无法自拔。
最终何少屾还是在我的催促下穿好衣服赶去开会。
临走前，我帮他整理衣领，他忽然问我。
“你跟乔金宜很久都没见了，要不要约个时间一起吃饭？”
八年光阴，的确算得上很长时间，但我还是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我怕会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东西，于是婉拒了何少屾。
“再说吧。”
何少屾也没仔细问，只道：“如果你什么时候想见就跟我说。”
“嗯。”
“青青。”何少屾忽然抱住我的脸颊，认真地凝视我。
“我一直很想知道你过去八年的生活，但是如果你不想说我不会强迫你，我希望你愿意亲口告诉我。”
我下意识转移视线不去看何少屾，心虚道：“我过去八年的生活很枯燥，就是打工帮妈妈赚医药费而已，也没什么好说的。”
面前人并不语，似乎依旧在注视我。
良久后，何少屾直起身将桌面的腕表戴起，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你的债还完了吗？”
“还完了，”好似怕他怀疑，我又马上补了一句，“用你的钱还完的。”
其实与何少屾再次重逢之前我早就还完债，至于他给的钱，我转到了另一张卡上，一分都没动过。
心里总有预感，迟早有一天我是要将这些钱悉数归还的。
何少屾跟从前并无两样，他给我个拥抱后便出门了。
或许他并未怀疑，相信了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