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阵抽气声从看台下传来,就连一旁的老鸨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别说刺伤蔡达,就算是随口忤逆他一句,也没人敢做。
如今居然有人敢趁着比试刺伤蔡达,别说旁人,在二楼的傅宁都心下一凉。
“你,还不快将剑给我放下,你知道我是谁么。”
岑时的剑在蔡达脖颈几寸处稳稳停住,见眼前之人强装淡定,岑时唇边笑意不减:“老鸨说今日谁能赢下这比试就能和端云姑娘夜游,与大人身份何干呢?”
蔡达被他的话噎住,瞥了一眼下颌处的黑剑,他一时也不敢多说什么。
不过,方才岑时黑剑袭来,那股杀意冷峻而压迫,他甚至感觉到自己今日可能就要死在此处,不知怎的,那剑却没有刺破他的脖颈,停在了他眼前。
那刻,他能清楚感觉到岑时确实想杀他,可他为何忽然改了心意?
蔡达心中的腹诽,同样是傅宁的疑惑。
岑时要杀人时的感觉,她再熟悉不过,岑时不会是那般忽然改变心意之人,她知道只要是他答应的事情,便断然不会不作数的。
他这么突然,定是方才蔡达同他说了什么。
傅宁目光定定落在岑时身上,方才那刻,比起她所谋之事落空,她更怕的还是岑时往后会过上被通缉追杀的日子。
而不远处的岑时,似也察觉到傅宁的目光,他没看她,心中却是一暖。
刚才提剑的那瞬,他确要杀蔡达。
他对自己的身世过往,其实并不在意。
做这行的,难免被人查到自己身家,可这些都是事实,岑时没想瞒着也不忌讳被他们嘲讽。
毕竟他过往确实如此。
说与不说都不会引起他太多感受,毕竟都是将死之人,让他们嘴上快活一下也并无什么不可。
可今日这话从蔡达口中说出,他自己都没发觉,心中的怒火便席卷全身,那挥剑的手似不听自己指令了一般,待他回神时剑尖已指向了蔡达脖颈。
这感觉让他从未有过的奇怪,他为何这般生气他不大明白,但他为何停手他心中却有了答案。
岑时并不在乎蔡达死与不死,杀了他就算被通缉又何妨,这与他平日有何区别,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杀人罢了。
他的营生就是如此,能活下来就继续杀,死了,那便死了。
本来生与死,他都无甚在乎。
可,傅宁在乎。
傅宁在乎蔡达是死是活,甚至在乎......他?
此想法一出,便萦绕在岑时心头,他忽然很想知道,傅宁究竟在乎蔡达生死多些,还是他往后愈发颠沛流离的生活。
他出剑的同时,抬头看过傅宁黑润的眼眸,只一瞬,他便停住了手中长剑。
这般突然的时候,傅宁没有伪装的时间,就算她想刻意伪装,岑时也能一眼洞悉。
而那刻,他在傅宁眼中看到的,只有满满的担心。
她担心的是他,并非蔡达。
而也是这一瞬,他心中卷起的狂风巨浪霎时平息下来。
蔡达说他能不能与傅宁相配,这时的他也有了答案。
他与傅宁相不相配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傅宁说过,他是她的朋友,而蔡达才是傅宁想惩治之人。
有家世与钱财又如何,傅宁在乎的并非这些东西。
若真要说谁距离傅宁更近些,岑时心里也不知从哪升起的确定之感。
至少他知晓傅宁真实名讳与面容,而这人什么都不知道。
想到此处,岑时笑意渐浓,就连眼眸也不住弯成月牙,一边的老鸨见状,从侧面跑来,打起了圆场。
“哎哟,公子手下小心呐,不过是比试而已,我这可不能见血呐!”老鸨说着就用帕子挡住手,轻轻将岑时的剑拂下。
见岑时也缓缓收回剑,老鸨悬着的心顿时落了地,笑着仔细看了看蔡达脖颈有无伤口,才又道:“此番比试胜负已分,诸位若想留在我水月阁内喝个酒便留下,若有别处要去也可走,我就不留各位了,今夜的比试,正式结束!”
这话一出,众人也并未一欢而散,他们还想多瞧傅宁几眼。
可看台上的老鸨似是知晓他们心意,抬手挥了挥,就见傅宁起身离开了窗边,她身侧的小厮也前来关了窗户。
许多人今夜前来就是为的一睹芳容,既没了看的,自然也不会在这多花银钱,水月阁一时安静下来,只有些许谈笑声。
老鸨也没心思再管这些看客,蔡达今夜输了比试,还是在如此多人面前失了颜面,她不好好宽慰一番,估计她这水月阁也不用开了。
而蔡达则站在原地未挪动分毫,目光死死盯住逐渐远去的岑时。
就这样失去了和傅宁同游的机会,他如何会甘心,他定要让这人付出代价!
......
烟火大会乃盈州城大会,故这两日城内的坊市都不甚热闹,夜市摊贩各处都是,唯独除了那月牙湖。
平日这时候定然有许多年轻男女泛舟夜游,为的就是观赏盈州灯火和唯有此处才有的萤火。
每到此时,也不知为何,盈州各处的萤火虫便会聚集在湖边,任由人群来往都不见它们消逝。
而今夜,便算是萤火之夜,前来的萤火虫纷纷散落在湖畔的树丛,远远看去,万千星火竟不及这一景。
可今日月牙湖却一人也无,只有一艘客船停在岸边,湖面平静如水,倒映出点点萤火。
“诸位辛苦。”傅宁缓缓下轿,从怀中掏出几枚碎银递给一旁的轿夫。
这几人还是昨日送傅宁的几个轿夫,为首之人也知晓傅宁的意思,对她愈发客气,接下她手中的银子,道过谢后便抬着轿撵离开了。
傅宁愣了愣,没想到这些人离开的如此之快,顿了顿便转身往湖边走。
一条碎石小道直直通向唯一的客船,傅宁边走边看,是不是还朝身后瞥了瞥。
她在想岑时现在究竟来了没有。
这两晚蔡达既败了又失了面子,万一他一个不痛快,心声歹意强行掳走了她,这可真是天不遂人愿了。
毕竟如果岑时在身侧,那她必然就是安全的。
他在她身侧,总能让傅宁有种说不出的踏实感。
傅宁左顾右盼,不知不觉已走到船边,她还在想是自己先上船,还是在岸边再等一等岑时,耳边就传来熟悉的声音。
“傅姑娘今日除了我,还约了谁?”
带着笑意的声音传进傅宁耳朵,她转身一看,只见船上站着个身姿挺立的男子,面如冠玉,一颦一笑,摄人夺魄。
傅宁不知岑时早已等候在此。
“岑公子来的这样早,我以为你还未到呢。”傅宁说着就提起裙边要往船上走。
还不等她踏上客船,就见眼前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节分明,恍若书画中才绘得出的模样。
傅宁抬头看向岑时,眸中似闪过一丝疑惑。
岑时却梨涡愈发深陷,他轻声道:“既是有幸能与姑娘同游,自该有些礼数。”
傅宁闻言笑了笑,便将手覆在岑时掌心,走过他身旁时,还刻意福了福身:“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岑时见状怔了一瞬,随即眼眸弯弯,招呼船夫划入湖中。
傅宁在船头坐下,看着一旁的小几上摆了几个吃食,她本并未在意,可收回余光时忽然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这小几上东西不多,可精巧的碟子里放的都是她平日爱吃的几样。
没道理这小厮随意准备的东西就这般符合她的喜好。
傅宁目光落在小食旁的玉壶上,那抬起酒壶,身子朝下弯了弯,还没闻出个仔细,已在她身侧做好的岑时,悠悠飘出一句话来。
“这桃花酿是你常去买的那家。”
傅宁双眸睁大,不敢置信的望着岑时。
她的喜好不算太过刁钻,都是些普通人喜好之物,可也不是随意一个人无缘无故就能将这所有东西备齐的,就连她喜欢哪家的桂花酿都知晓。
除非他们有诸多来往,且这人特意关注过。
“这满满一桌吃食,包括桃花酿,都是岑公子替我备下的吧?”傅宁夹起一块蜜枣放入口中,面上顿时堆起笑意,似很满意这味道。
本看着湖水涟漪的岑时闻言转过头来,也夹起一颗蜜枣放到傅宁碗中:“我见傅姑娘平日无事喜好吃些小食,今日赏景,想你会喜欢。”他说罢,嗓音温润带些蛊意,“傅姑娘,可还喜欢?”
傅宁没想到岑时如此心细,居然连小食都准备好了,而且还知晓她平日喜好,她确实无事就喜欢吃些东西伴嘴。
但岑时此问,险些让傅宁答不出话。
他问她喜不喜欢这吃食,可他如此专注看着她,似所闻并非吃食,而是......
傅宁轻轻摇了摇头,她在想什么,真敢往自己脸上贴金。
“自然喜欢,公子果真知晓我喜好,多谢了。”傅宁喜滋滋又夹起一块桃花糕。
不等岑时回答,划到湖中央的船夫朝两人打岔道:“公子小姐,赏景最佳之地已到,小的便不叨扰二位了,若有事可朝船尾唤我。”
话毕,就见船夫下了客船,登上一艘小船划出一段距离去了。
傅宁甚至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见船夫已离他们的船几丈远。
这里的船夫还真有些眼力见,生怕听了什么不该听,还是离远些的好。
见船夫远去,傅宁也回神,正要继续吃些什么,眼前的玉壶之上忽然飞来一只萤火虫。
她还来不及反应,一只接着一只擦过他们的客船,由后至前飞到不远处的树丛。
原本被夜色笼罩的树丛顿时被缀上点点星辰,似天际就在咫尺,触手可及。
船身两侧的湖水之上也飞舞着不少萤火虫,这般一看,似万千星辰将他们二人紧紧围绕。
傅宁从未见过如此景色,侧身正想同岑时说些什么,却见身处星辰中央的岑时面上浅浅带着笑意,正静静看着落在剑鞘上的萤火虫。
傅宁见过太多岑时的笑,或冷峻或温润,但笑意从未触达眼底。
而现下他的笑容并非多炫目,但却简单又纯粹。
好似......岑时本来就该这般笑。
傅宁望着他,有些鬼使神差的。
“岑公子今日,真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