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瑶紧紧地抿唇，从牙缝了挤出来一个“我”字，又强咽回真正想说的话。
我不信。
她深吸一口气，压制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要暴露出什么：“师兄，你真的觉得，一切都会变好吗？”
但终于真正把那句话说出口之后，就再也刹不住车。
“我觉得不会变好，那只是自欺欺人。”
从车祸醒来后，回忆中伪装上色彩的世界直到近期，才终于恢复了黑白素净的本貌。
这之前她不断地告诉自己……
应该坚强，不能让爱自己的人变得同样脆弱；应该乐观，不要让自己爱的人变得更加难过。
于是她装作很好的样子，成为“一切都会变好”的忠实信徒。
然后好像一切真的都变好了。
身体上的伤口与疼痛随着时间而消失，只留存了浅淡的疤痕，不再痛痒；而耳边永远消失的声音，却终究还是成为了再也无法言说的心底隐患。
不该说、也不想说，但我真的好难过、也好难受。
肖瑶晃晃头，准备找点别的借口搪塞过去，想说刚刚只是一时的胡话，却被手上的触感弄的一个激灵——陈知声轻轻地用双手包住她无意识中捏的很紧的右拳。
说来奇怪，略算温热的气温再加上长袖的外套，陈知声的手居然还是轻微冰凉的。
这份凉意让她发堵的心绪缓缓平静下来，他们都低着头，看着陈知声轻轻捏着肖瑶的手，让她放松。
一滴泪掉落了。
肖瑶惊讶地抬起头，只见陈知声嘴唇轻颤，都不用眨眼，泪水就顺着脸颊不断往下淌。
“……师兄？你——”
话还没说完，肖瑶立刻感受到自己的脸颊上也流淌下一行滚烫的热泪。
这场面在别人看起来一定很滑稽，但他们此刻都不管了，两人就这样对立着默默哭了一阵。
泪眼模糊中，谁也没能看清谁，风声在耳边作响，送来了也不知道是谁说的一声很轻很轻的“对不起”。
这还是第一次，在对较亲近的人面前袒露一些真实的想法。
肖瑶哭完后，只觉得精神上十分舒爽，也有点恍惚。
坐在公共长椅上，她百无聊赖地开始复盘刚刚发生的一切，逐渐脸上发烫，挣扎了一会儿后，开始自我安慰——没关系，反正那是在陈知声面前。
“哎呀！”肖瑶脸上猛地被贴上一个冰凉的东西。
陈知声恶作剧成功，轻笑两声，把刚刚的冰糕放到肖瑶手里。
肖瑶一边小声嘀咕，一边动作麻利地拆冰糕的包装。
大概是综合考虑到天气不是特别炎热、中午刚吃过午饭以及哭了一场的缘故，陈知声只买了最经典的小布丁。
小气的嘞，肖瑶心里腹诽，但还是很满意嘴里甜滋滋的冰凉。
陈知声欣慰地看了会儿她专心解决冰糕，揉弄了一下有点发酸的眼眶，扭头看向蔚蓝的天空。
他在思索，应该如何去回答肖瑶最后的话。
如果回顾过往，一直念叨那句“一切都会变好的”的柳醉烟，最后的结局也没有常规意义上“变好”。
而自己，就算坚守着同样的期望，却除了那点隐秘的小伤时不时反复发作之外，生活没有什么其他大的变化。
如同肖瑶所说，好像一切看起来都是“自欺欺人”。
但是，如果去看别人的话……
周晴的生活已经彻底安稳而幸福、叶维秋的职业也已经逐渐稳定下来、关繁星的钢琴家生涯蒸蒸日上……
而他们的共同之处是……
陈知声想到这里，停滞了片刻，随后轻笑着戳了戳肖瑶。
“肖瑶，”陈知声难得地叫她全名，“悲伤啊、难过啊，这些都是正常的，也是应该的，毕竟对你而言，能听到音乐是一件真的很幸福快乐的事儿。”
肖瑶想回避掉视线，却又不得不关注着陈知声的口型。
“别人认为的‘矫情’和‘娇气’，那都是别人认为的。而你的感受是属于你自己的，别人的评价只是一种解读方式，可最重要的还是——你怎么想、你的感受是什么，”陈知声收回笑意，略有严肃的意味，“你不能因为担心别人怎么想，或者别人会怎么样，就忽视自己真正的想法。承认自己的心、正视自己的心，这是最重要的第一步。”
“……第一步。”肖瑶轻喃着重复。
“然后，说出来，”陈知声眼神含着满满的心疼，“就算别人不能理解你的感受，但说出来一定会让自己好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
肖瑶莫名被他逗笑了——明明陈知声理解她都理解到先哭出来了，还说什么“不能理解”。
“再然后呢？”肖瑶拍拍他。
“再然后，出去走走，向外看看。”
“什么？”肖瑶瞪大眼睛。
“经历的事情越多，会让我们变得越狭窄。因为思考的方式会逐渐变得刻板模式化，曾经的你是如何思考的，一旦经历过成功，之后的你就很难再去改变原本的思考模式了。同理，难过、悲伤、痛苦，都是一样的，”陈知声的声音难掩落寞，但好在肖瑶听不到，“所以出去走走，向外看看。也就是走出自己的圈子，去接触不同的人，或者经历一点不同的事情，看看不同的风景，让自己的思考模式拥有尝试更新一个版本的机会。”
“噗……”肖瑶好笑地问，“更新版本——去掉bug吗？”
“怎么就不能说成是优化呢？”陈知声挑眉驳回，“优化一个新的、更好的模式，可能是你放下了执念，也或者格局打开你干脆就不在乎了，都有可能，这就得看你自己的了。”
“哦~”肖瑶点头应和，“那万一优化不了呢？”
“所以要用心，”陈知声指着她心口的位置，“如果你真的去用心感受了，总归就是会不一样的。”
“……”肖瑶并不再接着反驳，随口转移问题核心，“那最后呢？”
陈知声摇头，没有作答。
肖瑶好像感觉到他的意思，却又不太确认，于是只能歪头作疑问状。
“没有最后，”陈知声揉了两下她脑袋，“像你自己写出的《追寻》一样，人这一辈子在结束之前都是在追寻的，所以，也不会有最后——哪怕死亡。这是最不可能有标准答案的问题，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多种回答，而且这些回答就算在某个时间段是正确的，也可能在某个时间段又变成错误的。”
就像“追寻”现在对于你是错误答案了一样。
陈知声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就像“追寻”现在对于我是错误答案了一样。
肖瑶恍悟了他的意思。
“所以去找你现阶段的正确答案吧，肖瑶，”陈知声轻掐了两下她的脸，“不过记住，别人的评判权，总归是不能越过你的决断权的——当然，这是在你不违法乱纪的前提条件下。”
肖瑶白了他一眼。
“不过也不是说，别人的建议不重要哦？”陈知声弹她一个脑瓜崩，“比如你要是得出你要追随柳老师而去的结论的话，师兄是真的会好难过、好伤心、好后悔的。”
有那么一个瞬间，肖瑶以为陈知声知道了些什么。
“……再说吧，”肖瑶鼓着腮帮子，晃了晃冰糕棍，“我其实挺期待和柳先生团圆的呢——”
她拖着尾音，试图装作耍赖的样子开玩笑似的把这个话略过，但陈知声却沉默片刻，没跟她对视，开口：“其实啊，认真仔细考虑好了的话，死亡有什么的呢？”
认真仔细考虑好了的肖瑶：“……”这话我真没法接。
“哈哈！”陈知声猛地抬头，改用双手掐她脸，“开玩笑的啦！尘世牵绊千千万，哪是能说走就走暴力斩断的。”
在彻底把肖瑶惹炸毛之前，他收回手，作思考状：“唔……虽然为了牵绊而活好像也有点牺牲自我的感受，不过怎么想也是，朋友啊、家人啊，都要来承担之后的负面情绪，自己倒是潇洒了，留在世上的人不好受呢。”
“……”肖瑶终究还是朝着他胳膊拍了轻轻的一巴掌，陈知声没忍住皱眉，把胳膊往后收了收，伸出另一只胳膊和她握手：“所以啊小师妹，果然咱们还是好好儿活吧！”
他上下晃着和她握着的手，肖瑶也陪着他幼稚：“好好好，咱们一起好好儿活。”
她本不想承诺，因为担心之后自己的答案仍然一成不变，但是……陈知声的目光实在是太真诚了，他是真的那么认真地在说那句话。
所以果然他是不是感觉出什么了？肖瑶有点忐忑。
陈知声松开握着的手：“小师妹，至于一切会不会变好，以及这到底是不是自欺欺人……”
他垂眸，感受着清风吹拂脸颊：“在我看来，这是一句祝福的咒语，当你坚信的时候、当你虔诚地祈祷的时候，这句咒语就一定会生效的。所以，咒语怎么可能是谎言呢？”
“……你这是，”肖瑶扯了下嘴角，笑不出来，“诡辩吧！？”
“哈哈哈……”陈知声笑着起身，“我好认真的啦！行了，饭也吃了，步也散了，时间也差不多了，走吧！送你回学校！”
“你就是诡辩，现在还回避问题，你真的是——别跑！你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