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瑶迟疑地点了点头，女生更加激动，直接打开手机相册翻出一张照片。

    肖瑶本来还想回避目光，以防看到别人的隐私，却无意中瞥到女生嫩白的手腕处有一道明显的疤痕。

    她下意识地盯着那疤痕看了两秒，又去看那个女生的眼睛，结果直接撞进了一片澄澈中，倒是肖瑶自己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女生仿若没有注意到一般，指了指照片。

    肖瑶这才终于仔细观察手机上的照片——几乎是瞬间，肖瑶就识别出了那是她第二次公开弹奏《追寻》的演奏会场所外部。

    “你……”肖瑶不太敢确认她的意思，“你是听了我的演奏会吗？”

    女生很用力地点头，随后开始打手语：“我、过去、生活……”

    她的手语显然很不熟练，时不时停顿下来，思索片刻才能接着往下，肖瑶见状，还是提议：“你慢一点说的话，或许我可以看清口型，或者你打字也可以，我不着急。”

    女生有点丧气地瘪嘴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放弃了，无奈地皱着眉开口：“我确实是听了您的演奏会，尤其是《追寻》。”

    她毫不避讳地用右手指着左手腕上的疤痕，光明正大地露给肖瑶看：“我过去的生活很糟糕很糟糕，糟糕到我几乎要活不下去了，然后冲动之下就划下去了……结果，我还是有点后悔，所以又给我的朋友打了电话，她风风火火地赶过来把我送进了医院。

    “自那之后，我的朋友一直很担心我，所以也一直陪着我，我很感激，却也很愧疚，给她添了很多麻烦。我以为我还是找不到活下去的动力，直到她带着我去听了您的演奏会。”

    女生的脸颊还是有点红润，但眼神明亮：“您的那首《追寻》，我听的真的很感动！虽然我的见解也可能存在误区，但是！但是我感受到了莫大的生命力！您能在听不见的情况下，完成那么完美的表演！我觉得我听完之后，也拥有了活下去的动力！”

    肖瑶和她一样都捏紧了拳头，只不过一个冰凉，另一个火热。

    女生激动不已：“您的《追寻》简直诠释了什么是对生命意义的呐喊！那一刻的您、灯光下的您、坐在琴凳上的您，就像是一个奇迹！我真的好感动好感动！所以从那之后就决定，我要走出之前的阴影！我也应该追寻，我要热爱自己的生活！”

    她给肖瑶认认真真地鞠了一躬，站直后笑容灿烂：“谢谢您可以创作出那样的作品，谢谢您可以听我说这些感想，谢谢！”

    肖瑶麻木地挂起和善的笑脸：“也谢谢你喜欢我的作品，荣幸之至……啊，不好意思，我来了个电话。”

    肖瑶感受到自己手机在口袋里的震动，女生十分体贴：“您愿意听我说完这些，我已经心满意足啦！谢谢您，有缘再见！”

    女生朝她挥挥手，脚步轻快地往一个方向走去。

    肖瑶不管不顾地疾速向前走了几步，才定睛看了眼手机——那并不是来电，只是她忘记关掉的原有闹钟。

    她心虚地往后瞅了瞅，那个女生正抱着另一个陌生女孩的胳膊说着些什么。

    肖瑶刚想把手机放到耳边装模作样地挪出可见视线范围，可举到一半儿，手就猛地一顿，整个人僵硬在那里，难以活动。

    沉默地晒了几分钟的日光浴后，肖瑶才冷笑地自嘲一声：“都听不见的人了，还打什么电话……可真是讽刺。”

    肖瑶深吸了口气，缓缓往前漫步，眼前不断闪现着女生幸福的笑容。

    生命力、生命的意义、感动……

    这些词肖瑶都已经看到麻木了，所有人都在尽全力夸得天花乱坠，夸赞她创作出了格外有价值、有意义的曲子。

    可是她自己又听不到。

    说来可笑，这首曲子带给了别人希望，却让创作者本人认清了痛苦。

    肖瑶咬牙忍住喉咙的酸涩，回想起陈知声的话——“承认自己的心、正视自己的心，这是最重要的第一步。”

    我已经承认了啊，我已经在正视了啊，我听不到了，所以这么难过。

    女生的笑颜和疤痕同时在肖瑶的脑海里闪现。

    ……原来是这样吗。

    “原来……还有羡慕啊……”

    好羡慕你们可以听到音乐，但我却听不到。

    原以为如果我能创作出你们都夸赞的音乐，那我听不到了好像也没关系，那些音符它们就还在我的心底……可结果，你们的夸赞只会让我一次又一次隐秘地羡慕能听到音乐的感受。

    听不到了就是听不到了。

    此刻的肖瑶终于意识到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不是创作、也不是他人的肯定与期许，只是最纯粹的——可以听到。

    肖瑶茫然地抬起头，望向天空：“原来……我的心是这样的。”

    她呆滞了不知多长时间，终于选择点开陈知声的云联，一边蹲下去缩成一团，一边闷声发语音条：“师兄，我……很羡慕，羡慕可以听到音乐的人，也很难过，因为我听不到音乐了。”

    陈知声的回复很快。

    【师兄：小师妹，往你周围看一看？】

    【瑶瑶：？你今天也来？】

    【师兄：先别管那些，往周围看一看吧】

    肖瑶站起身来，往四周努力地查看，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入目的四周，是来往的人们谈笑打趣着的悠闲，是挺拔的高树上映着绿盈盈的绚烂，是整齐的草丛里缀着五彩斑斓的鲜花，是蔚蓝的天空中悬挂翱翔的风筝。

    手机又震动了两下。

    【师兄：好看吗？风景】

    【师兄：今天天气很好吧？可以麻烦小师妹给我拍一张风景图吗？拜托拜托QWQ】

    肖瑶斟酌片刻，认认真真地找了许多角度，折腾了将近十分钟才挑出两三张满意的给他发过去。

    【师兄：好美啊】

    肖瑶戳了戳屏幕。

    【“我”拍了拍“师兄”说祝所有人万事顺遂、平安幸福】

    【瑶瑶：你不安慰我，还让我给你当劳动力？？？】

    【瑶瑶：师兄，你变了】

    【师兄：安慰是没有用的，因为当你真正地认清了自己的心，就算别人说的再多，那些只属于你的、固定的逻辑成分仍然很难撼动】

    【师兄：但是，风景不美吗？当你全力去欣赏别的事物，或者全力做一些别的事情的时候，你还在想那些吗？】

    肖瑶抿唇，她刚刚确实没有想很多。

    【瑶瑶：但这不长久吧？总归，一空闲下来的时候就会又想那些有的没的】

    【师兄：这就是一个过程了，所以要“多”出去看看】

    【瑶瑶：然后优化到放下？】

    【师兄：放不放下其实都很好，这就是生活嘛……我说过啦，只要用心，总归是和原来不一样的】

    【瑶瑶：哦.jpg】

    肖瑶舒出一口气，看了眼时间，八点二十多分了。

    也是时候回去了，肖瑶这次不再犹豫，决定把公园剩下的部分绕一圈再回到都镜净那里去。

    刚走没两步，她猛地想起什么，急忙打开手机。

    【瑶瑶：吃早饭了没】

    肖瑶边走边等了一分钟后仍然没有消息，她挑挑眉，开始轰炸陈知声的云联。

    【瑶瑶：师兄又玩窥屏装死？】

    【瑶瑶：我可是非常有耐心的，您知道的，微笑.jpg】

    最后肖瑶都逛完公园，回到都镜净附近的地方，陈知声还是没回复。

    【瑶瑶：小心我去大群里公开审问你哦】

    都镜净看到肖瑶，刚想招呼她说些什么，见到她表情，又把话咽了下去。

    ——不知为何，都镜净本能地觉得不能麻烦这个时候的肖瑶。

    不过好在陈知声终于回复了。

    【师兄：小师妹饶命，刚刚有点急事所以才没回复】

    【师兄：吃了早饭，真吃了真吃了】

    【瑶瑶：你最好是，哼.jpg】

    肖瑶其实余光瞥到了都镜净的动作，这次只好先放过陈知声。

    【瑶瑶：那我先去忙了，师兄保重身体，花.jpg】

    【师兄：加油.jpg】

    肖瑶把手机揣回兜里，主动问都镜净：“怎么了吗？”

    都镜净看了她两秒，确认她表情正常，才开口：“是这样的，你是同行嘉宾嘛，所以想让你来发这一次的信。”

    “哦！”肖瑶想起来那个宣传片的内容，“16位写信者是吧……你有什么具体要求吗？纯随机？”

    “具体要求的话，基础条件是必须在我这里听满三首曲子及以上，”都镜净俏皮地举着信封朝她晃了晃，“其他的嘛，这么说可能有点玄乎，就是——你觉得很有缘分的人优先！也可以纯随机啦~”

    肖瑶接过那几封信：“有缘分啊……”

    “啊对了！”都镜净表情里略带了点无奈，“请麻烦写信的人一定要写完整的故事，以及一定要用可以辨识的字体。”

    这听起来像是被坑过好几次的样子，肖瑶一边点头应和一边心里默想。

    “说多了就都是辛酸泪了，”都镜净完成交接，打算最后去过一遍流程。

    “哎！”肖瑶拉住她，“这几个都今天给？”

    都镜净给了她……五封信。

    “其实理想状态是今天给出去2~3个，不过缘分来了的话那可是挡都挡不住，所以最高上限是5个！加油！”

    都镜净朝她竖起大拇指，转身潇洒离去。

    肖瑶看了看手里的信封，略有惆怅地叹气望天。

    算了……认真做吧，毕竟都说了要“多”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