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性……”肖瑶喃喃着重复，“这应该算是一个好听的借口吧。”

    “那可不是这么回事儿，”都镜净摇头，“创作是无论如何，都会带有个人特性的——每个人擅长的点都不一样，灵感来源也不同，这就是个性。我的个性是帮别人抒发情感，你的个性就是抒发自己的所见所想，这是各有缤纷、没有高低贵贱的。”

    都镜净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一个目录：“或者说，这也是创作者们各自具有的舒适区。不过……如果可以在舒适区内创作出自己满意的作品，那也没必要非得尝试走出舒适区吧？”

    她给肖瑶看手机屏幕：“倒也不是说故步自封，因为一个舒适区内也是可以不断获得突破的，就像这些——你的全部作品，有很多曲子我反复听也听不腻，而且也能听出你的进步。”

    “每个人获取自我价值感的方式都不同，”都镜净收起手机，“所以，每一个他人只能是我们自身借鉴和参考的模板，可以学习、可以反思，但不可以妄自菲薄。我很支持你尝试成为一个更好的自己，或者是挑战你的创作舒适区之外的领域，但我不支持你盲目地自我谴责。”

    “我、我哪有……”肖瑶有点羞赧。

    “没有当然就最好啦，”都镜净笑了笑，“在我看来，你真的已经很棒啦！”

    “谢、谢谢……”肖瑶彻底被她说的脸红了。

    都镜净见她恢复精神，便放心地起身。

    “其实……”肖瑶见她要走，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我刚刚可能表达的意思不是很准确……”

    她低下头，回避都镜净的目光：“我……我啊，我可能以前……没有很关注自己周围的人。朋友也好、家人也罢，我只是想维系表面上过得去的和谐氛围，却……我、我好像没有真正的看到过他们。”

    从遇见都镜净开始，自己的生活好像迎来了改变。

    说不上好与坏，只是这就像大梦一场，却终究醒来一般，清晰地认知到自己的外面都有些什么。

    肖瑶已经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不再对别人敞开心扉——或者说，她其实也根本从来没有敞开过。

    原以为只是因为身体上经历了损伤，才导致在关系上出现的隔膜，实际上早早就已经有了形状。

    父母离婚后，仍然表现出对自己的关心，可是总会觉得自己已经是多余的那个人。

    朋友团聚又分散，终究会证明缘分不长久，陪伴无始终。

    但至少还有音乐啊——音乐永远不会抛弃我，音乐永远爱我。

    肖瑶曾经是这样想的，所以她沉浸在音乐里，陶醉着、潇洒着，悠然自得。

    ——但现在连音乐也弃我而去。

    自我构筑的堡垒终于迎来了坍塌，泥泞狼狈中抬眼一看，其实一直都有人在关心自己、呵护自己。

    但自己从来没有认真的看到过他们，真心接受他们的好意，从始至终也只是缩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说服自己其实并不需要那些人，自己才不孤单。

    “真自私啊……我，”肖瑶有点哽咽，她捏紧拳头，因为太过于用力，指甲都陷进肉里，“我从来都只想着自己……”

    都镜净可以用音乐为别人带去力量，可她却只是为了自己的那点情绪和小小世界。

    ——我终于张开了自欺欺人的眼睛，然后……窥见了那个卑劣的自己。

    “不是这样的。”

    泪眼模糊中，肖瑶看见都镜净用手机给她展示这句话。

    都镜净蹲在她面前，用力掰开她紧握的拳头，轻轻地拢在她自己的手心里，面色沉静而温和，嘴角微微上弯，却什么也不说。

    但肖瑶却慢慢地平静下来。

    “我说过啦，不要妄自菲薄，”都镜净语速很慢，“至少和你还有你师兄一起吃饭那次，我就能感受得到，你不是一个自私的人。你会关心别人，知道别人爱吃什么，关心别人的身体健康，你也有喜爱和敬重的老师，也会带着爱迷路的朋友回家……你明明是一个太懂事了的孩子。”

    都镜净抽了几张纸给她：“仔细想想，你为什么维护表面的和谐？”

    “……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那你看，你这多懂事啊，”都镜净拍拍她的手。

    “但他们是真诚地在关心我，可我却……”

    “这不就绕回来了嘛，”都镜净有点无奈，“因为你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所以你伪装成了一切都很好的样子，然后让表面变得和谐。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关心你的人的错，你们都没有错，只是……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互动，很难免就是会有这种情况。”

    都镜净又递给她一块薄荷糖：“这就像没有谁可以保证永远心口一致，一个道理的。你都要把自己描述成一个自我封闭的人了，但实际上，你有自己的亲朋好友，不是吗？你的师兄师姐、你的老师、你的朋友们，你确定你一点儿都没有关心过他们吗？肯定不是吧。”

    肖瑶把薄荷糖含在嘴里，凉凉的，空气也好像变得有些轻快。

    “如果你在纠结真正的‘看到’的问题的话，我会觉得……”都镜净手里玩弄着薄荷糖的包装纸，“过去的事情已经是过去的了，与其你纠结之前的行为，倒不如放眼于现在和未来——因为过去已经不可改变，但现在和未来是你仍然可以把握的，总不能因为之前做过的事情后悔了，然后之后一直、一直、一直后悔下去吧？真的过意不去的话，就用行动改变、弥补、挽回！”

    她把包装纸抻平：“看——褶皱虽然还在，但是，接下来的形态还是取决于你的行动的，你可以选择让它更多褶皱，改变它的形状，或者……熨一下。”

    都镜净把糖纸放到肖瑶手里：“过去所留下来的伤害，或许，你可以看成这是命运里的契机。比如现在，契机让你失去了一些东西，但是，也让你看见了别的东西，让你感受到自己以外的周围……虽然现在看起来可能不是很愉快。”

    “但这都是阶段性的，”都镜净拍拍肖瑶的手，“没准以后你可能会感谢这次契机呢，所以……多看看这个世界吧。这个世界缤纷多彩着呢，总会让你收获下一个更绚丽的你自己。”

    都镜净的目光坚定而温柔：“人生是充满无数可能性的，你的价值绝对不是只有一种。虽然多看看是好事儿，但是太过于自我怀疑就不好啦！我说了，你已经很棒啦！”

    “……谢谢。”相比上一次的羞赧，这一次肖瑶的道谢就较为坦然。

    “你就像有魔力一样……我一般都不会这样和谁说这种话，”肖瑶不禁有些感慨。

    刚刚都镜净一直时不时用手语来辅助她读唇语，那么一长段时间的对话，放在以往，尽管她自己的注意力是可以持续集中的，却也难免会产生几分因落差而带来的烦闷，但这一次她难得地始终保持了平静去思考。

    “嗯……我的荣幸？”都镜净耸耸肩，“有些话说出来才舒坦嘛，就像我这个节目的初心一样。”

    肖瑶深吸了口气，在薄荷糖的作用下，感受着整个口腔和鼻腔都通透的清爽：“谢谢。”

    “不客气~明天一起去书店就行，”都镜净调皮地单眨了一下右眼，“我们去接你哦~”

    “……好好好，”肖瑶无奈地笑了，“一定去。”

    “好耶！”都镜净比划了个胜利的姿势，“那一会儿一起吃午饭吗？”

    “好啊，啊……”肖瑶终于想起来什么，四周看了看，“话说，开姐呢？”

    “另一个房间整理今天的视频素材呢，”都镜净脸不红心不慌地扯谎，“我手机问问她想吃什么……”

    【开姐：电脑不在我这屋】

    【敬人间：……待会儿马上藏起来】

    【开姐：要不去吃自助吧？】

    【敬人间：唔……一般来说晚上更合适吧？】

    这头都镜净和凌开在聊云联，肖瑶收拾了一下心情，也点开云联。

    虽然她心头的沉重还没有完全消散，但……总该先告知一下陈知声，毕竟陈知声是目前唯一一个比较清楚她情况的人。

    【瑶瑶：吃了吗您内】

    【师兄：结束了？】

    【瑶瑶：嗯嗯.jpg】

    【瑶瑶：所以你吃午饭了吗，我说过我要监督你的】

    【师兄：一会儿就吃，今天顺利吗？】

    【瑶瑶：发生了一些小意外……但总的来说挺顺利的】

    【瑶瑶：我确实感受到了“多看看”的作用，不过我现在平静下来了】

    【瑶瑶：都镜净很厉害，她帮我想明白了很多事】

    【瑶瑶：虽然我现在还不是完全改变了……但是，我现在想要虔诚地开始祈祷了】

    【瑶瑶：祈祷一切都会变好的】

    【师兄：烟花.jpg】

    【师兄：看来今天你收获很大嘛，恭喜】

    【瑶瑶：我们明天去书店，一起来不？】

    肖瑶发出去之后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什么，一时轻松过了头，现在她只想撤回。

    然后对方“正在输入中”断断续续显示了十来秒，肖瑶撤回的想法只得停歇。

    【师兄：我明天应该得在家里】

    肖瑶了然，陈知声的家里管控很严，这是他们师门全体都清楚的事情，所以她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甚至还松了口气——至少不用在熟人面前丢脸了。

    【师兄：不过我记得好像繁星今天抵达荣桂吧？】

    几乎与此同时，肖瑶那个“相亲相爱大周门”的群里显示了一条信息。

    【关繁星：家人们，我到荣桂了，谁有空聚聚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