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如果班级同学闹矛盾的话,都是由杨悦来控制场面的——对她来说,根本就是小事一桩,没什么冲突是她不能调和好的。
虽然看上去像开了挂一样,但她确实是个普通人类,并没有什么远程感应的能耐,当然不可能心有灵犀地接收秦玉杰的求助。
刚上完厕所打算回到座位的梁子铭,被伫立不动的秦玉杰挡住了道路,不明所以地打量他片刻。
班长怎么看上去快要碎了的样子?
梁子铭又看了看低头忙碌的董欣涵和肖瑶,没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更疑惑了。
还没等他措辞,最里侧的王新泉突然猛地弓起身子,捂住嘴,眉头紧皱在一起,看上去就难受极了。
梁子铭反应速度最快,迅速在杨悦的位置上找到她预留的垃圾袋,递给肖瑶。
肖瑶刚接过,搓出开口递给王新泉的那一刻,王新泉就扯着袋子口狠狠地干呕了两下,但流下来的只有反射性的唾液——她知道自己会晕车难受,根本就没吃早饭。
尽管什么也吐不出来,干呕的那几下也把难受的劲儿舒缓了一些,王新泉眼睛都有点睁不开,虚弱地向后一仰。
肖瑶拧开一瓶水:“老师,喝点水吧?”
王新泉勉强笑着看向她,轻轻摆了摆手表示拒绝。
肖瑶只好默默地递给她一张手纸,让她擦嘴。
杨悦这会儿终于回来了,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瓶冰饮料:“老师,我特意带了冰饮料,您拿这个贴贴脸或者太阳穴吧,能舒服一点。”
肖瑶顺手就接过来,试探性地拿着瓶身轻轻贴了一下王新泉的脸让她适应温度,也顺手抽走了垃圾袋递给杨悦。
还没等杨悦拿过来,秦玉杰就先一步接过来,去卫生间扔掉了垃圾袋。
梁子铭干脆地趴在外侧董欣涵座位的上侧不走了:“老师,您要不换个晕车贴?”
王新泉叹了口气:“其实是我自己忘带晕车贴了……”
她之前在高铁站候车打开自己的书包时,才终于发现给学生们准备的各种发烧药、感冒药都带了,但就是没带自己的晕车贴——亏她之前确认那么多遍。
杨悦一听,立刻往前面去寻找有没有带晕车贴的同学。
不过三两分钟,就拿回来一盒没开封的晕车贴。
肖瑶拿过来帮王新泉贴好,才终于放松了一点,杨悦也又离开,去前面传播最新消息了——前面几排的同学都有点担心,但为了不造成过道的行动阻碍,还是都在各自的座位上等着杨悦回来报信。
董欣涵把一切尽收眼里。
刚刚她反正帮不上忙,就站起来坐到秦玉杰位置上,接着批改卷子去了——顺手还把肖瑶没批完的也都拿来了。
但她还是分心关注了一下那里的情况。
等杨悦终于坐回她自己的位置,董欣涵没忍住问她:“你们和老师的关系好像很亲密?”
董欣涵声音很小,但坐在秦玉杰的位置上就刚好够杨悦听清了——至于秦玉杰,他刚拿着全部批完的卷子去发给同学们了。
杨悦挑眉:“是啊,我们和泉姐,那是亦师亦友的关系呢~”
王新泉虽然已经35岁了,平时却跟他们这帮小孩儿很是“平起平坐”,有的时候会叫他们的戏称,比如“秦神”、“瑶神”之类的,也有的时候就平常普通地叫叫小名,所以他们这帮小孩儿有的时候也跟着叫她“泉姐”。
所以有时杨悦也会开玩笑似的感慨他们这个班辈分“乱的很”。
“嗯……但也不只是王老师……”董欣涵回想了一下这短短一个月内的课间,“你们和你们班的所有老师关系都很好的样子。”
她对比了一下自己之前的学校,以前的老师很少会有和同学这么“乱来”的,几乎都是正经、距离感十足的严格做派,没有同学敢这么“放肆”。
但这样的“自由散漫”也没有导致这个班级变得多么无序,亲密的关系之余,他们班的老师不失分毫的专业素养,使得这个班级积极向上、互相勉励与促进,完全不像是被拘在同一个以班级为单元的竞争者,而是一个真正的大家庭一样。
之前的一个月,她不是很在乎其他事情,休闲的时间也可以完全只关注自己的学习,平和的生活让她以为自己已经被这个班级接纳了。
但现在,经历了刚刚的事情之后,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在这个班级里好像还是成为了格格不入的一个人。
这种格格不入和以前的还不一样,明明没有任何人在排斥她,但她与他们之间好像就是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如果是以往被排斥的情况,她不会有丝毫的难过,偏偏现在她倒是有些困惑了。
杨悦好似是看出了她的困惑,又好像没有发觉任何异常,点着头就开始哼唱:“因为~我们是一家人~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董欣涵:“……”
“没事,再过些时间,你也会和我们一样的~”杨悦拍拍她的肩,语气里全是自信的肯定。
因为杨悦坚信没有她带不动的人。
董欣涵自然不理解,刚想问,杨悦就注意到后排过来的人:“啊,周老师~”
他们班的英语老师周淑莹同时也教二班——正好在他们班的后一个车厢,因为一班先上车厢,所以她守着二班的末尾上车,索性直接在二班车厢那边落座了。
她见王新泉闭目养神,所以就靠在杨悦座位上低声问:“泉儿怎么样了?”
“应该是好多了,刚贴了晕车贴,”杨悦看了眼周淑莹手中的药盒,认出那也是一盒晕车贴,笑了笑。
“那就行,你们班没什么特别的事儿吧?”她瞥了眼正在发卷子的秦玉杰。
杨悦的语气很乖:“没有~”
“行,”周淑莹大致扫视了一圈,“那有事情就去后一个车厢找我,别麻烦你们王老师了啊。”
杨悦敬了个礼,送走周淑莹,秦玉杰这才靠近这边。
该说不说,虽然周淑莹平时比较亲切,但她不怒自威的气场还是让他有点怵。
他把手里的最后一张卷子递给杨悦——董欣涵那张用来做评分标准的试卷,早在发卷子前她自己就收起来了。
“你啊,又粗心了,这道计算题的变号,”秦玉杰点了点左下角,“就差那一点。”
杨悦瘪了下嘴:“啊↘↗→,忘了忘了,好可惜——”
“还有右边这几道,我看了一下,只有一道题是你思路不对,其他都是小细节问题,”秦玉杰早就给她分析试卷习惯了,站在那里就开始讲解起来。
董欣涵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瞄着杨悦的试卷,一边认同,一边有些感慨。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团宠”的魅力?
等秦玉杰讲完,她才收回看向窗外风景的目光,但秦玉杰跟她打了声招呼,就坐在了她的位置上。
在王新泉干呕之前的尴尬,他还记着呢,暂时还是不让她们两个坐在一起了。
他长舒一口气,往右侧一瞥,只见肖瑶轻皱着眉,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怎么了吗?”秦玉杰小心翼翼地开口。
肖瑶刚刚还没有这么明显的不开心呢,难道说是因为杨悦和董欣涵在聊天而没有关注她,所以生气了?
秦玉杰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可能——肖瑶虽然有点敏感,但绝对不是喜欢吃醋的人。
“没什么,”肖瑶的语气夹杂着些许悲伤,“就是觉得,有的时候……生命真的挺脆弱的。”
她刚刚最近距离地感受到了王新泉在干呕时候,那身体剧烈的颤抖程度。
那一刻的面色狰狞、挣扎后的苍白虚弱,都像一块巨石一般,朝她压下来。
当王新泉难受地仰在座位上时,铺天盖地的难过突然淹没了她,让眼前的一切好像都变了。
一个看上去豪华高级的房间,在半摇起来的床上,那人眉头微蹙,似乎睡得很不安稳,半长的发丝凌乱地蓬起来,让他失去了优雅的风度,倒是符合了一般艺术家有些忧郁而自由洒脱的普遍印象。
可那里没有苍劲的生命力,只有透露着终焉的气味。
肖瑶猛地眨眨眼,从那片窒息中脱离出来。
别哭,肖瑶,别哭!
她心里安慰自己。
今天是很开心的日子,别破坏了这种氛围!
她狠狠地咽了下喉咙,感受着发酸的痛。
都要过去2个月了,你还没学会坚强吗!?
她咬着牙,看了眼王新泉。
王新泉这会儿因为贴了晕车贴,终于可以安心入睡了。
肖瑶看出她眉宇间的放松,眸光一闪,终于平静了一点。
王老师不是他,王老师只是小小的难受,王老师会好好的,一直都好好的。
而那个人,也是真的回不来了。
肖瑶突然觉得心里空了一块,抓了下校服外套的袖子——空调的温度是不是降低了?怎么突然这么冷呢。
她指尖都透着凉意,扭头看着秦玉杰拄在座椅上给杨悦讲题,杨悦用她那五花八门的声音表现着自己丰富的内心活动。
再往那边看,窗外的天已经彻底变成了亮蓝色。
周围全是应景的欢声笑语。
肖瑶又听到,空掉的心回荡着一句话。
它在说:我想你了,柳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