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董欣涵对名人的事情都不怎么感兴趣,所以并没有点进去看,只是不痛不痒地停顿了片刻,就接着查阅资料了。
她仔细看了眼肖瑶的状态,终于从细枝末节中解读出一丝怀念和悲伤的意味来,而杨悦也不是很在状态,完全藏不住对肖瑶的担忧。
董欣涵叹了口气——肖瑶和杨悦,在“不想让别人担心自己”这一点上,完全一模一样。
但现在她也不方便直接去查关于那位先生离世的具体详情,只好跟杨悦一样,把话题聊起来,保持住轻松的氛围。
“这个是《向日葵》,”肖瑶停顿了很久,才又接着说,“这个你们应该很熟了吧。”
杨悦抱着肖瑶的胳膊,试图用愉快的语气回应:“嗯嗯!”
董欣涵立刻意识到,这张画或许对肖瑶来说意义非凡。
果不其然,肖瑶没有接着再往前走,站在那张《向日葵》前,久久地凝望着,但她的目光又是涣散的,并不是在盯着眼前的鲜艳色彩。
这场沉默持续了五分多钟,杨悦才小心翼翼地打破:“瑶瑶……”
“……嗯,”肖瑶终于回过神,“以前每次来,柳先生总是跟我说他特别喜欢这些画,它们是鲜艳的、美丽的、充满着生命力的。尽管创作的背景故事可能是带着悲伤、难过,或者别的什么其他的负面情绪,但是作者最后的作品是充满阳光的——所以一定要积极起来,因为……一切都会变好的。”
肖瑶垂下头:“过往的所有坎坷,都会在最后,由裂痕化作花纹。”
“听上去,是一位很积极乐观的人呢,”董欣涵轻声道。
肖瑶笑了一下,声音却带了点哽咽:“是啊,柳先生确实是一个非常积极乐观的人……他的作品也是。”
“那我有机会可一定要拜读一下了,”董欣涵从兜里拿出纸巾包,递给她。
肖瑶愣了一下,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眼泪都已经流出来了:“拜读,是这么用的嘛……”
董欣涵笑了笑:“和杨悦学的。”
肖瑶一听,没忍住笑了,她想,自己现在一定很狼狈:“那我还真有他给我画的作品集呢……我用手机拍了照,要看吗?”
“当然,”董欣涵拉着她和杨悦,走出展厅,寻找到了公共座椅区。
走到座椅的那几分钟里,肖瑶已经平静下来了,她拿出手机,打开一个相册,递给董欣涵:“这可是柳先生专门画给我的,他取名叫‘幸福录’。”
董欣涵一边听她讲述,一边慢慢地看起手机里的画。
“欣涵大概不太了解吧,我简单给你介绍一下故事背景。我的老师和柳先生是青梅竹马,两个人都很厉害,一个是顶级的钢琴大师,一个是厉害的画家,他们之前其实基本都是在国外一边进修一边工作的。”
“直到……突然有一天,体检的结果……柳先生查出了肺癌。治疗的效果其实一直在波动,但慢慢地就……不太好了,所以他们决定回国定居,柳先生希望在家乡迎接自己的终末。其实也正是因为他们回国定居了,我才有机会遇到老师,成为她的学生……怎么说,很奇妙的缘分,对吧?柳先生一直觉得我与他们非常有缘,哈哈……”
肖瑶尬笑的声音淡了下去:“但是,肺癌嘛……慢慢地越来越……不太好了,所以就经常在医院……这个学期开学之前,我和老师一起去国外参加了一场国际钢琴比赛,中间的时候……”
她咬咬牙,没办法控制心里的酸涩:“我本来还想,我一定要让他为我骄傲自豪……我一定要拿个第一回来……但是,但是……但是我没赶上。”
“那个时候柳先生的情况很不好,所以老师提前回去了,但他们都说让我放心,柳先生说他还没亲眼见证我拿到第一,他不会错过的……”
“可是还是……错过了,我后来才知道是我最终比赛的前一天,就!刚好只是那前一天……”肖瑶手握得很紧,杨悦轻轻地搭在上面,给她冰凉的拳头附上一点点温暖。
“他走了,”肖瑶说着,泪水不小心通过嘴角流了进去,有点咸。
董欣涵终于忍不住了,放下手机,拿出一张纸轻柔地给她擦脸。
肖瑶闭上眼,被泪水打湿的睫毛一簇一簇地粘在一起:“我没能赶上,而且比赛前两天晚上的时候,那个视频对话——居然就是我和他的最后一次通话。我那次、我一点都没珍惜那最后一次对话……”
她哭得直抽气:“没有人告诉我,过去了整整一天都没有人告诉我!我都不知道,我都不知道……”
杨悦的手腾不出来,只好看向董欣涵,董欣涵立刻默契地拍起肖瑶的后背。
等到肖瑶缓过来一些后,她终于把话说完了:“但是柳先生留下了‘幸福录’,是他疗养的时候瞒着我们所有人悄悄画的,听老师说,柳先生在走之前,大概是预感到什么了,才会把那本画集交给老师……”
董欣涵见她不再抽气了,便用手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头:“那确实是一本幸福的记录,哪怕我是个行外人,都能感受到那些画面里甜蜜的幸福。”
她无意间瞥了眼杨悦,发现杨悦也红了眼眶。
好吧,指望不上了。
董欣涵心里叹了口气,身体却诚实地用另一只空闲出来的手,像对肖瑶一样,抚了抚杨悦的头。
她以前一直都觉得,杨悦和肖瑶是很奇怪的人。
一个热烈灿烂,犹如清晨的艳阳;一个沉静文雅,犹如夜深的汪洋。她们的个性如此鲜明,以至于董欣涵总觉得她们无比纯粹——看到即本质。
像是两张一目了然的纸片,标着清晰的文字,她就可以知道了内容。
然而这一次游学,随着生活的亲密接触,了解就开始不断深入。
原来艳阳也经历过云朵的回避,形单影只地挂在自己的天上,孤独地绽放无人期待的光芒;原来汪洋也经历过狂风的卷席,惘然无措地卷起自己的波涛,苦涩地汹涌无法传达的想念。
董欣涵喜欢单纯的人,这意味着对付起来非常轻松。
但此刻,她终于发觉,艳阳拥有自己的暖黄,沉暗下来的部分过往让她的光芒更加闪亮,而那一片汪洋……
董欣涵深呼吸了一口气,轻声道:“肖瑶,你知道克莱因蓝吗?”
肖瑶回以茫然的目光。
“那种蓝被誉为一种理想之蓝、绝对之蓝,因为‘克莱因蓝’太过纯净,所以冲击力也格外的强烈,”董欣涵笑了一声,把肖瑶的手机放在她腿上,“若是说寓意,那就是‘单纯’与‘极致’,以及‘平静’、‘希望’与‘安心’。”
她点了点肖瑶的手机:“幸福录里,有一张画是柳先生想象的、你获奖的画面吧?”
肖瑶点点头。
“但是拿奖的人,是一个蓝色的小精灵,应该是你吧?其实,他用的就是克莱因蓝呢,”董欣涵说,“我想,身为一个专业的画家,他一定明白克莱因蓝的含义,所以这既是他对你的形容,也是他对你的祝福。”
董欣涵看着她点开相册翻找,又说:“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其中一个很小很小的细节?小精灵得到的奖杯,是没有名称的。”
“或许……只是他不知道那次比赛的奖杯会长什么样……”肖瑶放大了那张照片。
董欣涵凑上去,给她指了一个地方:“但是你看这里,这个大舞台的上角,有一个——”
她点的那个位置,是舞台的光与影交界处,之前肖瑶在看的时候,注意力根本不在这里,此刻终于发现这个彩蛋,不禁瞪大了眼睛:“克莱因蓝的数字8?”
董欣涵笑着摇头:“不是数字8,是一个符号,叫‘无限’。其实还有一些地方画了这个小符号,不仔细看的话,确实可能发现不了。”
“无限……”肖瑶喃喃着重复。
“我想,虽然也可能是过度解读,不过……连这么细节的都可以画出来,那关于这个奖杯的名称到底为什么一点儿都没点缀——或许柳先生想要表达的,只是单纯地希望你可以获奖吧,不论是什么样的奖项,你都含有无限的可能性,因为你本身就是一种纯粹与极致。”
“就像……最后落语写的那样,”董欣涵轻轻地开口,声音与肖瑶记忆中的柳醉烟重合到了一起:“瑶瑶,你的未来充满着无限的可能性。”
柳醉烟最喜欢跟他们念叨这句话了。
但好像现在,她才终于切实地感受到了一点这句祝福的重量。
肖瑶有些释然地笑了:“谢谢……”
“不客气,”董欣涵歪了下头,给她递了一张湿巾。
肖瑶毫不客气地接过来,仔细地擦了一遍脸:“唉,其实我一开始真的还好,可能就是触景生情了……我之前,我都决定释然了的。”
这话听着很像找补,但杨悦非常理解:“正常啦~伤心的事情过去了也不一定之后就一直不会再伤心了呀~没事的,这很正常。”
“嗯……”肖瑶清了下嗓,“说起来,我之前要是走累了,就会和老师他们一起在这附近坐着休息……”
她左右看了看,判断了一下方向:“啊,就是那儿,说起来,我们之前每次去,那个位置都碰巧没人,难得这次居然看到有人坐着。”
肖瑶眼睛因为刚哭过的缘故,还有些看不清远处,只看到是两个人影,也没有多在意:“一起去下一个展厅吧,我差不多好了。”
杨悦紧跟着收拾了一下书包,率先站起来:“嗯嗯~”
肖瑶刚站起来,就被杨悦再一次抱住胳膊,董欣涵知道杨悦有意实现“左拥右抱”,刻意在站起来的第一时间往后退了一步。
董欣涵一脸无辜。
杨悦计划失败,但贼心不死,一手拽着肖瑶,一起调转过来就追着董欣涵要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