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中海沿岸,埃布罗河尽头的一条细瘦支脉上,亮着星星点点的捕渔灯。
费尔南多最后确认了一下时间,他先是招呼起同伴,再抄起手边特制的渔网。借着昏暗的灯光,摸索着走下河床。
这个季节的河水冰冷刺骨,费尔南多打了个寒颤,他忍着寒意,将手中的渔网送进水里再打捞起。
渔网里只有孤零零的几片水草,一条鳗鱼的影子也不见。
他颇为沮丧地把这些水草一一挑出来,再重新丢回河道。
“打起精神,现在还不到气馁的时候,捕捞期才刚刚开始。”一个黑洞洞的镜头从身侧靠过来,胡安拿着相机,给费尔南多空荡荡的渔网拍摄了一组特写镜头。
胡安是当地时报的实习记者,被打发来拍摄渔民近海捕捞的场景。
玻璃鳗的捕捞期只有短短的两个月,虽然绝大部分的人们一生都无缘这道美食。每当这个时候,没什么新鲜事情发布的小报依旧会给当地渔民留上窄窄一条版面。
可是没有同事告诉他,这边的渔民捕捞玻璃鳗,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啊!
胡安还是第一次单独出新闻采访的任务,可他兴致高涨地从凌晨等到傍晚,又熬了半个通宵才等到渔民结队下水。
在这片水域附近,持有捕捞证、可以合法捕捞玻璃鳗的渔民只有寥寥数人。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胡安已经被迫把所有渔民的八卦听了个遍。
他从那些八卦里拼凑出玻璃鳗细瘦却狡猾的形象,知道一网下去什么也见不到是正常的。
回到现在,胡安打了个深长的哈欠,他以此为借口安慰了费尔南多,强打起精神准备拍摄下一组镜头。
他身后的水面之下,一双双银白的鱼眼闪闪发光。
时间一点点游走,长夜既尽、破晓将至。
费尔南多清理了网中最后一点垃圾,跟着几名同伴一起,逆着水流回到岸上。
他把长靴里积蓄的河水倒空,开始清点今夜所得。
密密麻麻的玻璃鳗游走在鱼篓里,费尔南多粗略数过,约有百余条。
“嘿,你也得了不少货啊,今年还真是开了个好头!”一个同伴拎着水桶,兴高采烈地道。
“是啊,前面几网下去什么也没有的时候,我也没想到今晚能抓到这么多。”费尔南多同样高兴地过分。
胡安适时递了镜头过来:“虽然这里是玻璃鳗洄游地重要地点之一,一般情况下,一位渔民一晚也只能捕捞数十尾玻璃鳗。今天是他们难得一见的大丰收,也许这也同样代表着在这片区域,甚至更远的海洋深处,鳗鱼种密度的增长……”
“好了,拍摄结束,收工!”胡安说完最后一句台词,放下镜头:“今天麻烦大家了。”
“不麻烦,我们平时出来捕鱼,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有人来采访,我们这一晚上可热闹多了。”
三两渔民站在河岸边,一边清理着自己从河床带上来的泥沙,一边和胡安搭着话。
下垂的摄像头指示灯依旧在闪烁着。
相机显示屏画面一角,鱼篓中的鳗鱼突然齐齐转动眼球望向镜头,转瞬间又四散而去。
……
海市,刑侦支队。
“钏哥,这次任务多亏了你!”
“要不是你最后那一招,兄弟们还不知道要折腾多久才能抓到人。”
一支小队从警车上下来,走在最前面的年轻男子一边说着话,一边抬起手比成持枪姿势。他侧耳细听着什么,向前跑两步又利落转身,对着身后的傅明钏做出射击的样子。
“砰!”
他用嗓音模拟子弹出膛的声音,同样模仿傅明钏在刚刚的抓捕行动中,打出的决定性的一枪。
子弹穿透了目标头目“毒蛇”的腕骨,将其一举暴露在警方视野前,为其他同事进行抓捕工作创造了极大的便利。
汪余是海市刑侦支队的狙击手,在刚刚那场抓捕行动里,毒蛇潜藏的角度刁钻,他一时无法锁定对方,却刚好通过瞄准镜里看到了傅明钏进攻的全程。
“毒蛇可是出了名的狡猾,要不是钏哥听见他撤退的细微声响,我们这次又要无功而返了。”汪余停下来搔搔脑袋:“这一招听声辩位,钏哥到底是怎么把它练得这么神的?”
“唉……我这辈子算是没有可能学会了,希望下辈子老天能给我这个机会吧。”汪余双手合十,装模作样地对着天空祈祷。
众人看着汪余滑稽的样子,一时哄笑起来:“算了吧小汪,这种程度的听声辩位,整个队里也就队长和钏哥能做到,你的天赋点可不在这。”说话的队员语气带上几分揶揄,意有所指:“不如专心当好我们支队的开心果,大家说是不是啊!”
“好哇你!内涵我是吧?”汪宇抬起手,笑闹着上前作势要和那人扭打在一起:“他们两个我是打不过,你可不一定!”
“欸欸欸,你可别光盯着我一个啊,他们几个刚刚也笑了!”
“咳咳……”
“关队!”
落在最后的关军山下了警车,听到声音的众人忙收起嬉笑表情,对着关军山排排站好。汪余背起手,一个劲往其他队友身后站,又被毫不留情地推了出来。
“好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精力足。打闹过了回去记得把报告写了。写规范点,别像上次一样憋不出来就随便写点东西糊弄着。”
“尤其是你,小汪同志。”关队对着汪余笑着,伸手指了指站在另一侧的年轻人:“你们钏哥可是要升到总队了,总不能给他丢脸吧?”
被指出来的傅明钏点头应一声,也笑着调侃:“哪里……丢我的脸事小,刘姐那边可是传话了,报告不合格的要罚,今晚还得加班补上。”
“啊——不要啊,案子好不容易结了,我和女朋友约好了今天晚上一起去庆祝的!”
汪余带头哀嚎一声,率先跑回刑警队。
“明钏,总队那边的文件已经下来了,你代表我们海市刑侦支队去参加这次的集训。等我们这边的程序也走完,你就可以拿着资料去江城报道。”关队依旧落在最后,看着前面又吵闹起来的几个年轻人,拍了拍傅明钏的肩膀。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这次任务结束还能在履历里给你添一份战功。我让办公室那边早点把这次的资料整理出来,给你一起送到那边去……这次的培训很重要,你那边要是有什么需求,也可以向队里申请,我让他们全力配合。”
关军山说着,看着身前站姿挺拔规矩的傅明钏,越看越满意。要知道,这一次去江城集训的名额,可是他特意找之前的老战友,亲自为傅明钏要来的。
“行,没什么事了,你快进去吧,帮我盯着点那几个小子,让他们把报告赶出来就行。”
“好,您放心。”傅明钏应声,想到几个队友抓耳挠腮赶报告的情景,自己也忍不住笑:“我肯定不让他们拖延太久。”
“钏哥,有一封你的信!”
坐在刑侦大队门口的实习生小江听到说话声,从层层叠叠的文件里抬头,三两下抽出个黄色牛皮纸的信封递出来。
“是个穿风衣戴帽子的男人送过来的,看着不像是邮局的人。”小江挠挠头,有些懊恼:“信封贴了邮票却没写寄件人,我问他他什么也不说就走了,只让我把信交给你。”
傅明钏接过信封,是在外面包着的是浅棕色的牛皮纸信封,上面几乎没有一点花纹,在附近的小商店里还能以五角两张的价格买到。
信封入手触感微潮,仔细闻还有浓厚的海水味。
从海边码头寄过来的?怎么会有这么重的腥味?
虽然海市的海岸线不短,可傅明钏从小生活在这里,知道就算是刚捞上岸的海鲜,也没有这么重的味道。
傅明钏皱着眉头回到自己小队的办公室,几个队员正坐在各自的座位上奋笔疾书,一边讨论着刚结的案子,一边还不忘插科打诨。
“现场持枪的有六个,毒蛇拿了两支……哎,别偷看我的报告啊!你怎么抄我的!”汪余拔高声音,转身护住自己桌上只写了几行的纸,余光看见傅明钏走进来眼睛一亮。
“钏哥!你看他一点也不老实,每天就惦记着抄我的报告……还倒打一耙!”一旁的同事闻声也告起状来。
“胡说,我这是在检阅你的工作。”汪余板起脸,装得煞有其事。两人闹过,又把注意力转去傅明钏手里:“钏哥,你手里的是什么啊?”
“不知道是谁送来的信,信封上没有署名。”
傅明钏前后翻转了一下手里的信封,对着众人展示。只见正面的信封上贴着一张老旧的邮票,却只写了收件人的信息,没有寄件人的。
“又是什么感谢信之类的吧?”汪余嘟囔一声,没放在心上。
如果信件不通过邮局邮寄,自然不需要写全信息。
“钏哥上周上榜成了我们支队模范标兵,照片往外面的布告栏上一贴,当天下午就有人跟我打听他了。”几个干事憋笑,转眼又笑作一团:“小余你当时不在队里不知道,那几天的感谢信都没断过,还有鲜花和锦旗,全都是指名道姓送给我们钏哥的!”
“我的照片也在布告栏上贴了几天吧?怎么没见人给我送感谢信。”汪余不服气地嚷嚷着。
“那当然是,因为你没有钏哥帅啊!”旁边的同事再度哄笑起来。
“好了好了,钏哥拆信了,看看里面是什么?”
小队队员纷纷上前,好奇地看着傅明钏将信封裁去,抽出一张对折齐整的信纸。
信纸只有巴掌大,上面写满了奇怪的符号,前面几笔用力之深,像是拿笔的人带着火气写下的。
“这是什么?”旁边的队员率先回过神来:“都是些符号,什么人会寄这种东西到我们这啊……犯罪分子?还是神经病?”
“这是——寄过来消遣我们钏哥的吧。”汪余嗤笑:“寄信人都留名,说不定是谁的恶作剧。看看是谁送信来的,现在去调监控做个侧写,没准儿明天就能抓到嫌疑人。”
站在角落里的实习生默默举起手:“这个,看起来像是符号密码。”
众人面面相觑。
“不会真是什么仇人送来的吧?我们这边还有多少个在抓捕的罪犯,里面有喜欢到处寄信的吗?”
“没有。”实习生最近在熟悉卷宗,回答的斩钉截铁。
一众人把报告抛在脑后,围着信议论纷纷。
傅明钏却独自站在一旁,他看着信纸出神。突然想起自己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里,也有人拿着笔,在纸上留下一串串相似的字符。
可那个人,怎么会给自己传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