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
“滴滴滴—滴————”
“嗡嗡—”
昏暗的灯光下，一群穿着左肩上印有字母“A”短袖上衣的少年人正在接近密封的室内忙活着。
“唉哟！”
一个矮个子男孩拎着工具箱艰难跨过废弃线路板和一堆线圈时没站稳，一屁股坐了下去，工装裤虽然耐磨但毕竟不厚，硬是让他被混在其中的几颗不起眼铁钉扎疼了。
旁边扎短马尾的女孩看见了，马上哈哈笑起来。
“伏明，让你上午嘲笑我不会画设计图，废料堆坐着舒服吧！”
“嘶—”
伏明疼出了两滴眼泪，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把工具箱换到左手，空出来的右手揉了两把被钉尖戳到的部位，试图用手掌的温度弱化一点痛楚，实在没心思拌嘴，只泪汪汪地看了她一眼就撇头走开。
短马尾女孩见他这样，更开心了，一时没拿住，沉重的扳手脱手砸到脚边，跟地面碰撞发出巨大的声响，一下子把她给吓清醒了，赶紧捡起扳手继续拧紧螺帽。
舱室内有哗啦啦翻着教科书试图跟面前线路对应的，有举着锤子想大力出奇迹的，有走来走去找人借工具的，也有一边念口诀一边组装零件的。
到处都很嘈杂就衬得在被遮挡住的角落里格外安静。
“丸子，你拿错螺丝刀了，我负责的那边要用小十字头，你这边应该是大一字头才对。”
伏明口吻中颇有些抱怨，从学校出发前他只是急着上个厕所，拜托付顽装一下工具箱而已，谁知道这么简单的事她都能搞错，还害得自己摔这么一下。
“……”
付顽背对着他骑坐在粗大的管道上，杂乱的头发把侧脸挡住，专注地处理连接处，好像没听见。
“丸子，喂，付顽！快点把螺丝刀换回来，我那边就差最后这么一小部分就完工了！”
这下付顽总算是听到了，她右手一使劲，拿着个尖嘴钳稍微偏头瞄了下伏明，又转回去换成手边的十字头螺丝刀，递了出来，全程一言不发。
伏明觉得挺莫名其妙的，忽然这么高冷。一边跟她交换工具一边说。
“哟，怎么不说话？装高冷还是装高手？”
“哼”
付顽选择从鼻子里哼了一下就不再理他，左手面罩右手电焊调试一下就准备开工。
“行行行，不打扰您作业拿分，我这就走嘞。”
伏明可不想眼睛再遭罪，赶紧跑路。
确认他真的走了，付顽送了一口气，关掉电焊保持着这个姿势，如果再有任何人来她马上可以继续焊接。
如果刚才拖的时间再久一点，或者伏明绕到面仔细看一眼她的脸，就会发现付顽现在面色苍白，嘴唇上没什么血色，要是撩开碎发刘海，还能看见一层细薄的汗珠。
她不敢说话，怕自己声音会是颤抖的。
没等多久，付顽闭了闭眼睛，无声地吐了一口长气，焊接好最后一部分，后退一下再侧身从左边滑下来。
一直被她用大腿遮住的地方有好几个大的孔洞，本应被拧在里面的螺丝钉不翼而飞，随着她后退时手撑在上面，再拿开时孔洞已经被贴上了同色的材料纸，不仔细检查的话是看不出异样的。
付顽觉得自己明明不紧张，心跳都没加快，但就是有点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甚至不能单手拎起工具箱。
“我完成啦！”
“我这边也完事了！”
“走走走，赶紧回去洗澡，让那几个拖拉的赶最后收拾澡堂哈哈哈哈哈”
“别呀，我就剩最后一处线路没接上了，等我等我，待会请你喝饮料好吧！”
随着人声嘈杂，大家纷纷完成手头工作，收拾好工具箱，三三两两地戴好隔音耳塞走了出去。
“可算是结束了，外面月亮都快落海了，走吧丸子，明天还得上课呢。”
伏明右手放头上左右推着脖子拉伸，满脸疲惫地来找付顽。
“嗯，好。”
付顽慢吞吞地跟上他，人有点恍惚，像是飘着的。
“不是吧，丸子，虽然你这块是面积大了点，也不至于累成这样啊。上次体能测验你可是前几名，看看赵返，测试排倒数，刚才又扛大锤又抡扳手的，还有力气笑我……”
没等他絮叨完，付顽已经戴好隔音耳塞，“滴”的一声用身份卡开了门。
浪涛拍打着基地底座，发出巨大的声响，伴随着猛烈的海风袭来，刺得耳朵生疼。
伏明马上闭嘴，手忙脚乱地找耳塞。
基地内一般的通道都是封闭在室内的，毕竟这么多人想在大海上常年生活，尤其偶尔还会有新生儿诞生，一直暴露在烈日和风浪下肯定不行。
不过这次A班学生负责检查并完善的浮游信号塔项目马上就要装舱运输出去，因此学生们只能通过短暂的室外连接桥返回。
男女寝之前是挨在一起的，最近才新修了一遍，分到了完全相反的两边，入口都在连接桥上不同的位置。
伏明想早点回去睡觉，但是看付顽一副不太想走的样子，只好跟她比了比手语，示意自己先走，就离开了。
付顽往连接桥边上靠了靠，这里足够高，只要站边上就可以看见大半个基地。
现在还是夜里，只有柔和的月光撒下，在白色的外墙上反射出来，整个基地好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灯，在随着月色时明时暗。
付顽透过略微遮住眼睛的额前碎发注视着这个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觉得有点不安。
她做的事是对的，文老师也是这么告诉她的 ，只要信号塔没了，基地里的人们就不会再把希望寄托在那么虚无渺茫的地方，老一辈们才能接受现实，这么多的资源不能再一直被浪费下去了。
灾难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旧世界回不去的，所有人都应该向前看。
是的，就是这样，她只是做了一件很重要的，正确的事。
没有任何不安的必要。
随着心里建设完成，付顽觉得自己又恢复正常了，所有的不适都消失，她又能大步走路，跟人说说笑笑了。
这种状态很好，以至于几个小时后她完全没听到闹钟响。
“啪！”
闹钟被一巴掌拍到墙上，当场解体，各种小零件四散纷飞。
巨大的声响把寝室所有人都震醒了。
“我的闹钟啊啊啊啊啊啊！昨天刚修好的！”
赵返的惨叫比闹钟更惊人，一嗓子嚎得寝室里另外三个人都一个激灵爬了起来。
睡在付顽对面的唐依山更是身体条件反射，踹开被子，一个鲤鱼打挺就爬起来了。就差摸出弹枪动手了。
幸好三秒钟内反应过来这是在宿舍，松了一口气。
“我的—返返—你—吵什么—吵啊—”
跟赵返睡同一边的江似月深吸一口气，跑过去捧起她那颗炸毛的脑袋使劲揉，配合咬牙切齿语气，颇有一种想当场把人丢出去喂鱼的冲动。
“再不收拾可来不及吃早饭了。”
凉飕飕地说完，付顽已经换好衣服，火速去卫生间洗漱起来。
“啊，石头你太狡猾了，居然悄悄抢先！”
赵返喊起来，挣扎着想逃离江似月的魔爪。
可惜江似月的手劲，那不是吹，整个A班都难找出一个比她更大的。
前臂贴到赵返颈侧，腰腹发力，整个人贴着她转了半圈，从正面揉她头变成了背后紧贴单手箍住她的脖颈。
长腿也没闲着，勾住她的右腿使劲往后一扳，柔韧性不好的赵返顿时感觉自己的大腿筋扭到了，惨叫一声。
“不急，返返你这个月已经是第十次这么把我吵醒了，今天不修理你一顿我就跟你姓。”
“我错了我错了，疼疼疼，再也不敢了！”
唐依山完全无视这俩人，手脚麻利地收拾起来，在付顽刚出门两分钟后也离开了宿舍。
此刻，江似月和赵返的床乱得像猪窝，付顽的床也只是简单地把被子叠起来了。
而唐依山的位置，床铺干净整洁，没有一丝褶皱。被子叠得方方正正可以当豆腐块直接下锅了。桌面上一尘不染，所有物品摆放整整齐齐，连用剩下的几颗螺丝钉都左右交叉摆得严丝合缝。
今天天气很好，大清早就出了太阳，照在海面上直接晒出了浓浓的水蒸气，被海风一吹就散开了，露出波光粼粼的水面。
颇有点历史书上写过的所谓“仙境”的感觉。
付顽还是很喜欢太阳的，毕竟虽然这外边的阳光能在一小时内让肉类表层轻微碳化，但是架不住她们都是走的舱室内，冷气足。
只要不上连接桥，这外边就只是美景，什么刺耳的风声、灼人的高热，通通没有。
尤其是今天，她看什么东西都觉得格外好看，就是不知道自己能再看多久了。
“丸子，早啊！”
食堂门口，伏明端着蛋白液，鱼肉卷鱼籽、一小碗粥、一块西瓜和一小块馒头，正巧看见付顽，一边往这边走一边打招呼。
“早”
“丸子你今天算是赶上了，食堂不止有新鲜的西瓜，还每人都能拿一块馒头呢！”
“这么好！”
付顽震惊，要知道，基地就那么点大，就算用了产量最高的苗去种粮食和水果，收获的量也并不够分给所有人。
虽然她从小就习惯了以鱼肉和蛋白制品为主食，但是毕竟才过一代，上一辈人都习惯了吃饭，人体没那么快进化。
同龄人几乎没有不馋米面制品的，那可是稀有物资。
更别说西瓜了，水果的种植区域远比粮食小，产量更低，一般一个月也就能吃上两三次。
“是啊，听说是因为咱们检修的浮游信号塔项目完工了，庆祝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