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亲 8)

    听着门外渐离渐远的声音,江浔正待松口气的时候,却在此时感觉到了困意,困意越来越浓、越来越浓,他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痛意浮于脸上也无济于事,这并不正常。

    他表情有些狰狞了。

    为什么?

    刚过完这一关,那边芦易就迫不及待拉自己进入梦境了?

    芦易这个废物!贱人!贱鬼!

    然而他此时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放任自己沉入了又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蓝色天空上挂着一轮骄阳,下是青绿色茫茫一片的草原,白色石子铺就一条引人瞩目的阶梯,无限延伸,一直蜿蜒到云上去,阶梯旁分叉出绿色小道,通向大大小小的房子,那些房屋尽管薄薄一片,却都十分美丽,外墙装饰着色彩斑斓的宝石。

    如此明媚、秾丽的颜色,简直像是梵高的名画。

    此时,几个少女蹦蹦跳跳地从幕布后出来,她们兴高采烈地相互交谈着什么。

    “你知道吗?”

    “什么什么?”

    “马上要举行神选大会了。”

    “不就是神明大人要选新娘了吗,这个我当然知道啊。”

    神明选新娘?

    江浔咬牙切齿,这神明不会是芦易吧。

    “芦易,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会找到你、杀了你,给我等着吧。”

    他悄悄放了句狠话,却不料背后传来一句略显困惑的声音。

    “神子大人,您找我吗?”

    江浔回头一看,竟然是芦易,这人就默默站在自己背后。

    芦易手里捧着镜子,江浔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注意到自己身穿着一身白色的华丽长袍。

    他低头看,月白色长袍上面绣着太阳和月亮,皎皎明光化作弧线,它们交相辉映;各种图案,各色绣线,衬得整套服饰异常华丽,不仅有仙鹤背上驮着山川河海,还有血红的凌霄花向上攀爬。

    一袭黑色如瀑长发半挽在身后,自己身上还带着各式各样的饰品,动一下,响几声,装扮异常繁琐。

    江浔感觉像自己商场的展示人台。

    而芦易,小心翼翼地跟在自己身后,却只穿着灰扑扑的粗布麻衣,跟周围环境格格不入,他低眉顺眼地看着自己。

    “芦易?”

    江浔停下脚步,看着他,气不顺地想要羞辱他,于是刻意问道:“你怎么穿这样,难道身份是我的仆人吗?”

    芦易却双眼一亮:“可以吗,我想成为您的仆人。”

    大意了!早知道这人的脑回路跟别人不一样,做个梦都这么卑微。

    江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就这么愿意给人当狗?”

    芦易飞快撇了他一眼,双颊渐渐染上红晕,他由衷道:“我不想给别的人当狗,我只想给您当狗。”

    江浔冷笑连连,根本懒得说话。

    他将身上那些过多的饰品摘下来扔给芦易,趾高气扬道:“给我拿着。”

    芦易虔诚地捧着这些饰品,像是得了什么荣耀一般,有人路过时,他就又欣喜又自豪地大声说道:“对,我在给神子拿东西,以后我就是神子的仆人了。”

    过了一会儿,有白马涉溪,拉着一架华丽的马车过来,它稳当地停在了江浔面前,水润的大眼睛温顺地看着江浔,仿佛在示意他上车。

    这白马神俊无比,身上无一缕杂色。

    四周杂草疯涨,编织成一张阶梯,供江浔登上马车,他刚在马车里坐稳,白马一扬马蹄,很快便朝天空踏步而去,它穿过层层云彩,向着宝石蓝的天空进发。

    江浔撩开车帘往后一看,芦易竟然化作飞鸟跟了过来,人头鸟身,脖子上挂着很多珠宝,看起来格外猎奇。

    当白马稳稳地停在了云上,周围的白云又自动聚成梯子供江浔下车,但江浔选择自己跳下马车,他身上剩下的饰品随之一晃,碰在一起叮当作响。

    芦易也跟了过来,化作人身落在地上。

    这里是天上人间,是神之下的第一重人境,无数少男少女聚过来,他们脸上洋溢着热切的微笑,凑到江浔身边,叽叽喳喳欢迎他回来,把芦易挤开。

    江浔并不清楚这一群人的身份,被围在中间属实有点吵闹,打算转移话题,于是温声道:“给你们介绍一下,芦易,我新收的仆人。”

    周围的人略一打量,看芦易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懒得再将视线放在他身上,又围着江浔嬉笑。

    “大人,你怎么会收他当仆役啊。”

    “我主善心又发作了呗,第一次收仆,一收就是这种穷人家的孩子。”

    “神子大人您太善良了,这人看起来笨手笨脚的,能服侍清楚吗?恐怕还会倒添乱,大人您还要准备神选大会,还不如让我来呢。”

    江浔微微笑,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略带疲惫地说:“确实有些累了,我需要回去休息,不如大家都散了吧。”

    少男少女痴痴看着他,倒是没过多纠缠,都散开来,有的化作鸟,有的化作蛇,有的变成马,皆盘旋几圈才肯去。

    江浔:……

    你们倒是把兽眼挪开啊。

    不过他又琢磨,在这次梦里,自己是不是也能变成兽形?

    芦易阴郁地跟在身后,一言不发,他抬头望向这些人,目送它们散开。

    尽管没亲眼见到,但他就是知道,那些人飞到幕后,脱离了视线,就会死亡。

    它们身上的色彩被整个世界长出的大吸管抽干,扑簌簌坠落在地,摔成满地细小粉尘,但是等到需要它们的时候,他们又会复活,蠕动的骨灰找到另一堆骨灰,拼接成骨头,骨架又去找到血肉和皮囊,组成的空壳会挑选一道自己喜欢的灵魂,让灵魂住进去。

    新的人前往工厂后上色,它们诞生了。它们很自由,高矮胖瘦随心所欲。

    只有江浔永远不会死,因为他永远活在注视下,他的美貌直逼晚霞,是这世界最本质最纯净的美丽,他永远被凝视,永远不自由。

    江浔深一脚脚浅一脚踩在云梯上,这里是万米之上的高空,是无边无际的云层深处,伸手就能摸到碧蓝的天空。

    芦易害怕又恍惚,似乎想确定真实性,他说:“神子大人。”

    “嗯。”

    “有什么想说的?”江浔问他。

    穿过一道道彩虹,江浔感觉,有无数绵密的气泡填充在自己胸腔,让自己柔和、平静,和梦中软到跑不动的腿一样莫名其妙。

    芦易乖乖地说:“我害怕。”

    江浔看了他一眼,突然想到这个人生前的事,有一次两人一起参加活动很晚才回去,他两穿过一截没路灯的小道时,芦易也是对自己说害怕,那时候自己是这么做的?

    江浔想到往事,将自己的手递给他,叹息道:“你可以牵着我。”

    芦易突然化作飞鸟离去,因为脱离注视,有一根肉肠一样的血色吸管从虚空中伸出来,远远缀在他身后,他努力振翅,穿过层层云雾,终于在被吸管追上之前,回到了江浔身边。

    “神子大人,花,送给你,和您今天的穿搭很配。”

    “谢谢。”

    江浔接过花,手捧着花。

    芦易鼓起勇气问:“我可以替您把花别在发间吗?”

    “不行。”

    江浔礼貌拒绝了,他觉得自己如今的打扮已经特别花枝招展了。

    “好吧。”芦易乖乖跟在他身后,始终没敢牵起那只手,对他来说,如今一切都像梦一样,如果是梦,自己牵一下也没什么吧?但江浔格外真实,真实到他不敢触碰,不敢亵渎。

    江浔带着芦易回到了自己的家。

    那是一个无比宽大的、带着花园的白色城堡,城堡尖顶耸耸,甚至让人产生恐惧,在这个庄严的家园,看起来下一秒会从哪个角落冒出仆人,但没有,这里只有江浔和芦易两个人。

    江浔平心静气地问:“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不知道是因为做梦前的经历太恐怖,还是到目前为止这个梦境比较正常,只要接下来不是血肉横飞,他都能接受。

    芦易听不懂,但完全不由自主道:“你将被仰望、被钟爱,被所有目光汇聚而成的灯光照亮。”

    您将成为神。

    神的新娘。

    洁白神圣的纱袍披在了江浔身上,他环顾四周,不知何时起城堡张灯结彩,里面冒出来了一堆人,个个喜笑颜开,簇拥着他走向堡内。

    “神子大人今天就结婚了,怎么看起来不是很高兴啊。”

    “谁跟你说结婚就要开心的?”

    “嘻嘻,我就说吧,神明肯定会选神子大人当新娘的。”

    怎么回事,梦境丝滑跳过了神选大会,将自己内定成了神的新娘,今天就结婚了?

    但芦易也不是神啊。

    他去哪儿了?

    江浔心情沉甸甸的,忍不住想,自己会在梦里梦见最爱的人嫁给别人吗?

    哦,他没有心爱的人,而且江浔觉得自己也不会这么窝囊。

    芦易最勇敢的一次,恐怕还是威胁自己不在一起就自杀那次,跟中了邪一样的。

    芦易死了,他成了一道缀在江浔身边的幽魂,眼见着江浔被打扮的格外漂亮,被送上了婚礼的殿堂。

    他眼中没有别的事物,只有江浔,他看见江浔被头上散发着光晕、看不清五官的神灵牵起了手,在掌声和鲜花中,两人踩着红色宝石铺就的路登上了宣誓台。

    这二人看起来竟然有些许般配,但是芦易不想承认这一点。

    神灵说:“我将永远爱他,尊重他,献上忠诚和爱意,跟他平分神力,真正地将江浔视为我的半身。”

    江浔环视一圈,有些漠然,有些厌倦,他说:“芦易,出来。”

    神灵却笑了,他说:“我在,我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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