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茴落座以后,不动声色地扫了眼角落的一排宫人,心中计较。
云帝这时起身,笑呵呵地端着酒杯。
“诸位爱卿,今日举办这个宴席,一是为了迎接燕国来的使臣,二则是想宣布一件事!”说完望了眼大皇子云扶奕。
云扶奕与云帝目光相触,又淡淡地移开,抬手拿起桌上的酒杯拢袖喝尽。
云帝收回目光又接着说:“顾大将军的二千金顾逍良宜室宜家,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了。朕今日就借着这个大吉之日让大皇子与其订下婚约,择日完婚。”
此话一出众人先是静默片刻,而后几个大臣带头连声恭喜,众人这才晃过神来纷纷举杯庆贺。
定下婚约就代表着即将即位太子,可大皇兄……
云茴看向云扶奕,只见他眼中落寞,对众人的贺喜恍若未闻。
云茴轻声叹息,她一直都知晓大皇兄心有所属,不是别人,正是前任苏御史的嫡女苏剪秋,现下是她身边的御医。
可苏家已然败落,父皇不会同意他们的。
朝中权力本就是相互掣肘,将军府乃是父皇的旧部势力,日后大皇兄即位有这些肱骨之臣就能稳坐江山,也就不怕那几个暗中支持安平侯府的老油条搅局。
况且父皇身体日渐衰微,燕国此次来访也不知是敌是友,但一定不会像看上去这般简单。
明面上是君臣和睦、其乐融融,实际早已风云诡谲。
倘若皇兄能娶了顾二姐姐,自是锦上添花。大皇兄不会不明白其中道理。
可牺牲自己的婚姻换来的权力是他想要的吗?
云茴陷入沉思之中,并不知晓对面的人正注视着自己,酒杯空了又续。
宫灯蜡烛轮换几波之后,宴会终于散了。
云帝早已醉的不省人事,被皇后差遣着人送回了懿椒殿,皇后的轿撵也紧随其后离开。
几个醉醺醺的大臣陆陆续续地被服侍的宫人送到宫门外,没醉的则是与皇子皇女、使臣行礼之后才带着家眷离开。
宴席已然散尽,可寻昭却还守在原位上独酌,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云茴作为唯一清醒的主家,自当奉客到底。
寻昭今夜喝了不少,可面上却不显酒色,眼神也清明得紧。
“使臣要去休息吗?”云茴问他。
寻昭端着酒杯的手放回去,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道:“好啊!可是外面夜路太黑,我看不清路,要劳烦阿蛮殿下送我回去了。”
宫道上每隔五米便有一盏,就算夜色浓稠,也还不到看不清的地步。
云茴懒得理他,自顾自地叫来服侍他的大监,嘱咐他好生伺候,莫要失了礼数。
大监称是,云茴起身要走,谁知对面的人也跟着起身。
她不解地看他。
寻昭却说:“阿蛮殿下不是要送我吗?”
云茴:“……”
沉默许久,云茴败下阵来,“走吧!”
寻昭眼中笑意肉眼可见的放大,绕过席台走到云茴身侧。
云茴撇他一眼,提步往外。
夏日的夜与白日不同,凉风徐徐,蝉鸣悠悠。
两人步调一致地往前走着,保持了一拳的距离沉默不语。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绕音和一个大监。
身边人的竹香味道似有若无地飘进云茴鼻间,一种莫名的紧张在她心间荡漾,连带着她无意识地捏紧了交握的双手。
“阿蛮殿下不喜大皇子的婚事?”他突然说。
云茴脑袋撇向他,惊讶于他敏锐的洞察力。
寻昭见她诧异地瞪着一双清冷眼眸,强烈的反差使他不觉轻笑一声。
云茴察觉自己失态,赶忙收回视线。僵硬道: “使臣多虑了。”
寻昭一听她又如此唤他,不满地蹙眉,冷不丁地停下来。
云茴不明所以地跟着他停下,疑惑地望着他。
寻昭忽然将她拉近,差点撞进他怀里,一股青竹之息带着酒香瞬间萦绕在她面盘。
云茴颇有些生气地抬头看他,却被寻昭黑沉沉眼神镇住。
他冷声开口,“云茴殿下真是不长记性!”
云茴从没见过这般模样的寻昭,一时忘了说话,直到握住她手臂的力道慢慢收紧,她才缓过神来。
“放开我!”她呵斥道,她可是云国的皇女,岂会被他轻易拿捏。
绕音听到云茴地声音,本想上前去帮忙,却被一道冷然狠戾的眼神震在原地。
寻昭重新将视线放在云茴身上,另一只手也放到了她脑后箍住她,双眼紧盯,压迫感十足。
云茴挣了几下没挣开就放弃了,随着他的力道抬头看他。
“还请使臣自重,莫要惹本殿下厌烦,伤了彼此体面!”她不留情面道。
寻昭听她语气泛着冷意,手像被烫到了似的迅速缩回。眼神也不再是刚才的阴沉,转而变成委屈。
“我只是想与你亲近些……”他低着头软着语气说道。
要是寻昭头上有耳朵,现在怕是已经垂下来了。
云茴不为所动地看他一副委屈得要死的可怜模样。
心中直言:装佯!
“若无事,使臣便回寝殿吧!”她转头唤了声绕音便走了。
寻昭眼睁睁地看她越走越远,决绝背影与之重合,竟一时分不清是往昔还是当下,只眼眶泛红,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
跟在后面的大监望着融在夜色里的白衣背影,不知为何,竟品出了几分孤寂颓废的意味。
许久,昏暗之中的人才长长舒了口气,挪着步子走了。
夜露更深之际,栾云殿内安静而昏暗。
一团蓝雾忽而显现出一个人影,正在慢慢地靠近床上沉沉睡着地女子。
寻昭单手捧住她的脸颊,大拇指细细摩挲,眼里浮现出浓重到化不开的爱意。
他本不该再使术法的,只是今夜一想起她那冰冷的目光是在看自己,他便觉心脏在刺痛,便再也控制不住想到她身边的念想,所以他来了。
只是这次使用了小术法并没有受到反噬。
寻昭注视了她很久,久到黑暗之中透来光亮。
他再忍耐不住,弯下身子在她眉心上落下一个吻,而后吻慢慢往下,印在她的唇上。
云茴眼珠滚动,在即将睁眼之时寻昭身影迅速消失。
云茴一睁开眼闻到了熟悉地竹香弥漫在寝殿,甚至连嘴唇之上都像沾上了些许。
昨晚梦里……那男子在亲吻她……身上好像也有青竹的味道,像……
她的脸开始出现红晕。
云茴用力地拍了拍脸颊,惊觉她刚才竟想到了寻昭,她一定是还没清醒!
于是匆匆起身梳洗,而后还用了些早膳。
今日需得去一趟翠竹林园。
此前为了不让消息泄漏,云茴就让顾南峥在那养伤。
昨夜虽未有人提起他,但改怀疑的一定不少。所以今日必须要安排人送他回将军府,免得夜长梦多。
一路想着法子来到厢房外,有宫人从里面退了出来。
她拦住问:“如何?”
小宫女恭谨回答道: “回三殿下,小将军是卯时醒的,用了些米粥、糖水后又睡下了。”
竟是醒了?
“去忙吧。”她挥了两下手示意她下去,随后踏入房中。
顾南峥在她说话之时便醒了,此时正靠在床沿上,脸色苍白地看向门口。
云茴一进来,他的眸光忽然亮了一下。
“阿蛮……”
顾南峥还处在虚弱状态,所以云茴并没有听到他在叫她。
她走到他身边站着,“阿峥,感觉如何?”
他无力地扯了下嘴角,“死不了。”
云茴默了一下,问他:“你还记得是何人伤你吗?”
顾南峥眉头紧皱,回忆了一瞬后摇头。
云茴不可置信地问:“不记得?”
顾南峥点头,“我只记得我来这儿找你,之后的事全然不记得了。”
“你应当知晓你身上的刀伤处处都冲着命脉。”云茴担忧地蹙眉看他。
那人是想要他的命!是仇敌还是……
“不必担心,等我伤好后我亲自去查。”顾南峥安慰道。
云茴只好点点头。
“你……近来可好?”他们已有一年未见,云茴都变得愈家清丽动人。
“我很好,你在边疆可还习惯?”
“开始的时候吃不惯那里的食物,后来倒觉得别有一番风味。”
昔日的温润少年,如今变得硬朗结实,有了大将军的风范了。
“你可还能动,今日得尽快送你出宫。”
他知道其中厉害,便说:“我自行回去便可。你若贸然出现在我身边,我怕他会盯上你。”
云茴摇头,“你若直接从宫里出去,必然会引人怀疑。你坐我的轿撵,我正好也去看看顾二姐姐。”
顾南峥这下知道了她的打算,也就不再说什么。
两人不再寒暄后即刻动身。
轿撵一路相安无事,却在路过栾云殿宫门时被守在那的寻昭拦住了。
浓重的血腥味从轿撵散出,他不露声色瞥了一眼轿撵,然后才说 “阿蛮殿下,昨夜惹您生气,今日我特来与您道歉。”
昨夜?顾南峥的视线倏地落在云茴身上。
云茴暗道这燕寻昭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忽然轿身被敲了两下,外面又传来他的声音,“殿下不下来吗?”
云茴见躲不过去,只能让顾南峥藏好,旋即掀开帘子。
“昨夜之事,本殿并未放在心上,所以使臣也不必挂心。”说完就放下帘子,对轿夫说:“走吧。”
轿夫刚有起轿动作,寻昭脸色沉地要滴出水来,他冷声打断,,“慢着。”
“阿蛮殿下不愿下轿,是因为轿中藏了什么吗?”他语气揶揄,但云茴就是听出了一丝愠怒之意。
她脸色冷凝,身边的人动了动,她一把按住想要下轿的顾南峥,随即恶狠狠地掀开轿帘下了轿。
她站在轿旁正视着脸色冷峻的寻昭,“本殿只是想去宫外游玩罢了。既然去不了……”这时她转头示意绕音,“你去宫外请顾二姐姐来我宫里一叙。”
“是。”
随即云茴剜了一眼他,施施然地进了栾云殿。
寻昭紧随其后。
绕音见两人走了,便吩咐轿夫先回翠竹林园,等候皇女差遣,自己则是去懿椒殿请令牌出宫。
一踏进栾云殿正厅,云茴转身对着后面的人恼火道:“不是要道歉吗?”
道吧!看本殿下怎么整你!让他一天到晚盯着她!
寻昭见此刻的云茴像只气愤地小兔子一般,张牙舞爪,可爱得紧,心中那股怒火也随之被扑灭。
他状若无辜道:“殿下方才不是说此事并未放在心上,让我不必挂心吗?”
云茴:“…….”
她颇有种自搬石头砸脚的感觉,一时语噎。
寻昭看她无语模样甚是讨喜,不由失笑,彬彬有礼地给她递台阶: “阿蛮殿下,阿悯昨日有些许冲动,请勿怪罪!”
她抿了抿唇,眼神飘忽着说:“你若想与我亲近,就莫做那些惹我厌烦之事。”
寻昭眼里盛着光亮,柔声承诺道: “好,以后阿悯绝不做令阿蛮讨厌之事!”
哼!他惯会装模作样,她才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