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希丹作为一名大学读思政的心理辅导师，光荣的担当起了公寓里调解矛盾的小能手。

    比如王伊衡因为学业压力太大经常站在阳台上傻笑的时候。

    比如屋子里那对闹得鸡犬不宁的仇人剑拔弩张的时候。

    比如朱芮被无良老板克扣工资气的想把菜刀放在包里的时候。

    比如唐然念被朱芮气的想拿菜刀随机砍人的时候。

    但是有一个人，从来没找她做过心理辅导。

    吴晨芙。

    吴晨芙难受的时候，说过的话不会超过三个字，这是她这么多年总结出来的规律。那三个字，一般不是你走开，不是抱抱我，也不是别管我，而是。

    嗯，哦，好。

    跟吴晨芙不熟的人总觉得她很笨，因为她总是在笑，发生什么烦心事也不往外说。其实陈希丹知道，她只是懒得说，本质上跟她纸擦完嘴随手扔在餐桌上不扔进垃圾桶是一个道理，跟被她骂完嬉皮笑脸下一次接着不扔进垃圾桶一个道理。

    她是一个懒得计较也懒得别人跟自己计较的小女孩。

    陈希丹的热心肠偏偏在最亲近的吴晨芙这边束手无策，八九年过去了吴晨芙不高兴的样子掰着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王伊衡之前找她做思想工作的时候，就苦恼的看着她，问她，是不是长大了就可以什么事情都办得到。

    她想想，跟她说，也不是。

    吴晨芙那天回家的时候，坐在沙发上一直狂喝水。赵灵华想出来倒点水喝，半个小时前出来倒水的时候还满满当当的水壶一滴不剩，她惊悚的晃了晃水壶，甚至怀疑有人用强力胶把水黏在壶底。她走向吴晨芙想把吴晨芙杯子里的水倒到自己杯子，结果吴晨芙根本不看她一眼，直接把水拿起来喝完，无声宣布套间里最后一滴可食用水源殆尽。

    赵灵华一无所获，从冰箱里拿了瓶橙汁回了房间。吴晨芙还在大口喘息，直到确认每一滴水都下去了才缓过神来。进了卫生间，拿水拍了拍脸，正视镜子里发根都沾上水珠的自己。

    “我不好看？不可能啊。”吴晨芙小声嘀咕。

    “这是我的台词吧。”后面悠悠传来一个声音，她惊悚回头，才发现有人在马桶上。她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直到颤颤巍巍摸索到灯的开关才发现，林昕绒无语的坐在那边。

    “你为啥黑着灯啊！”吴晨芙崩溃大喊，林昕绒淡定的提上裤子，指了指关紧的门。

    “我关门了啊，我以为你知道的。哎呀，天气太热了，我迫不得已嘛。”林昕绒走到洗手台边洗手，看到吴晨芙面颊和头发上都是水珠，连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她狐疑的打开天气预报，又看了看对方。“你哪淋得雨，大太阳的，你去傣族泼水节了？”

    “这个嘛，说来话长。”吴晨芙有些纠结，不知道该不该跟林昕绒说。林昕绒看她扭扭捏捏的也猜到几分，不过鉴于这个人的死别扭个性估计短期五年以内是不会跟自己放任何一个屁，索性蹭了蹭擦手巾就打算往外走。吴晨芙果然纠结了十分钟还是没有打开林昕绒的房门跟她说这个事情，她叹了口气，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开灯，一整个扑到了床上。

    她应该怎么对林昕绒说，她看到有人喂陈希丹吃饭，并且陈希丹没有抗拒，并且两个人很开心，并且，并且……

    并且她很烦呢？

    吴晨芙闷在被子里一声接着一声狂叫，门口传来敲门声她都没听到。直到门被推开，有人戳了戳她埋在被子里的脑壳。

    “你想好了没，要不要跟姐说。”林昕绒坐在床边看她发丝凌乱的坐起来，跟自己“我绝对会保密”的坚毅眼神对视了五秒钟，又崩溃的埋在被子里狂叫。林昕绒无语的拿过枕头狠狠揍了一下在被子里的鸵鸟，听到鸵鸟嗷的一声愤然离去。

    门又被关上了，吴晨芙下床把门锁起来了，晚上七点，她就关上了灯，准备上床睡觉了。

    ——其实只是不想和陈希丹碰面。

    她睡不着。

    她真的睡不着。

    她上一次睡不着的时候，是高考成绩出来的前一天，她怕不能跟陈希丹一个学校。

    她睡不着她睡不着！吴晨芙坐起来，一片黑暗里摸索到了自己的书桌，她打开台灯，沮丧的看着窗外亮着的人家。

    陈希丹回来的时候，带了点夜宵。有赵灵华爱吃的小蛋糕，还有一包同事今天给的酒心巧克力，手上拿着吴晨芙爱吃的烧烤。等她挨个给大家送过去之后，她深呼一口气，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可乐，想连带着烧烤一起给她。她敲了一会，房门没开。轻压把手，发现门被锁上了。她蹲下来，往里面看去，却发现里面一点光亮都没有。

    睡了？

    陈希丹有些失望，她不甘心的又敲了几下门，门还是纹丝未动。她去了隔壁，把烧烤给了正在聊学校八卦的唐然念和王伊衡。两个人的笑声一点都没有感染到她的情绪，她闷闷不乐的回到房间，也早早睡下了。

    “老大，我感觉她们有事情。”王伊衡警觉的动了动鼻子，看着陈希丹离去的背影，凑近了唐然念。唐然念一把扭开她的头，拿起一串烧烤。“大惊小怪，肯定是因为晨芙姐呗。上回林昕绒喝了她酒她都没这么失魂落魄的。”

    “你脑子被枪打了，只有林昕绒才会因为别人喝酒失魂落魄的。”

    吴晨芙听着敲门的声音没了，脚步声也远了，隔壁房门关了，才敢偷偷溜出来。实在是水喝太多了，后知后觉有一点憋不住。她蹑手蹑脚上完厕所，想起来自己还没吃饭，又偷了点面包吃。靠着冰箱门把那点东西吃完心情好不容易回升了一点后，一转头又撞上了一个人。

    “晨芙，你饿了吗。”陈希丹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借着冰箱里泛出的光她依稀看见了陈希丹面颊的轮廓。她有点高兴，但是更多的是慌乱和浓烈的难过。她点点头，又晃了晃面包袋子，示意已经解决了，回头就要走。陈希丹的职业素养让她敏锐察觉到不对劲，她拉住吴晨芙的手腕，微凉，她捏紧了点，想用自己的温度覆盖凉意。

    “如果不开心要说出来。”

    “嗯。”

    “你有什么想说的，我几点都等你。”

    “哦。”

    “你早点睡，晚安。”

    “好。”

    三个字说完，吴晨芙也像NPC下线一样一点一点挪向房间，发出砰的一声响。

    吴晨芙确认了自己暂时不想跟陈希丹说话，靠着房间门一点一点往下滑，在黑暗里最后蜷缩起来。

    一门之外，陈希丹的手指一点一点划过门板，最后停在把手附近，迟迟不敢有多一部动作。

    两个人顶着黑眼圈出现在了饭桌上。陈希丹看着吴晨芙从房间里面走出来，最后坐在离自己最远的位置，轻轻皱了皱眉。赵灵华都看出了不对劲，怼了怼旁边眼睛没睁开就在啃油条的林昕绒，示意她注意桌上冷战格局，林昕绒勉强睁开一条缝，看了看两边有如谈判专家的距离，幻视自己来到了爱情保卫战。她摆摆手，示意赵灵华随他们去。

    虽然一天没跟陈希丹说话，吴晨芙还是忍不住去找她。她又看到了那个小姑娘，拉着陈希丹的手晃啊晃，又邀功般展示桌上的菜给她看。吴晨芙转身就想走，她一肚子郁闷没地方发泄。其实如果她再凑近点，就能听到——

    “求求你了姐，你就给我那个人的联系方式吧，哪个都行！”

    刘昭雪之前来单位给陈希丹送了一次文件，顺便帮这个小姑娘接了个前台来的骚扰电话，这下不得了了，小姑娘天天到陈希丹办公室门口唠嗑，思来想去就是想再看一眼她的天降超人。

    陈希丹不敢再叫刘昭雪来，干脆叫了林昕绒来。天晓得林昕绒送个文件干嘛故意穿西装，带咖啡还给小姑娘也带了一杯，还给人家现场拉了个花，给小姑娘迷得又即刻移情了。后来再也没人来给陈希丹送过文件，小姑娘恍然清醒，想认识那两位高人只能从自己老板下手，于是天天一吃二闹三上吊求她给自己联系方式。陈希丹实在不想让那两个恋爱届的奇葩祸害了小姑娘，对她做的一切都视若无睹，但有好处当然还是要勉为其难的欣然接受。

    过了两天，陈希丹实在受不了小姑娘的软磨硬泡，再加上这几天被吴晨芙莫名的避让难受的不行，终于叫上了那两个人世间一等一的祸害，一起去喝点酒。只是她没想到，打电话过去的时候，那边的场所已经在酒吧里面了。

    “喂，嗯，我们在这里，你们过来吧。”刘昭雪对着电话说，看了一眼已经喝的有点微醺的林昕绒和看起来还很清醒的吴晨芙。林昕绒嘴里已经不知道在念念有词什么了，吴晨芙还很安静，只是一杯一杯的喝。

    等到陈希丹来的时候，林昕绒已经开始有点疯了，小姑娘害羞一站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就被林昕绒牵住手扯住肩膀非要人家跟自己跳一首爱的华尔兹，刘昭雪吓得赶紧把人从对方身上扒拉下来。

    不过小姑娘看起来没被吓到，看起来倒是挺高兴的。

    陈希丹走向吴晨芙，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吴晨芙有一点醉了，但是还没到断片的程度，只是被林昕绒吓得只敢低头装死。她现在抬起头，水莹莹的眼睛看向陈希丹。陈希丹的手还在吴晨芙微热的脸颊上，她下意识摩挲了两下发红的脸，她就在自己掌心里蹭了蹭，直勾勾的看向自己。

    她一扯陈希丹的衣领，陈希丹就靠了过来。她侧目，看到了正和刘昭雪聊得开心，身上还趴着一个林昕绒的小姑娘，她指了指她，问她。

    “她是谁呀。”

    “她为什么喂你吃饭？”

    “她为什么天天给你送饭啊？”

    “她还，还牵你手了。”吴晨芙有些生气，眼尾都有些泛红，她赌气般拿下陈希丹贴在自己脸上的手，下一秒手就被人牵上了。

    “她这不是，冲着那俩来的吗。我现在叫她，她都不一定应我。”陈希丹就真的叫了小姑娘一声，小姑娘幸福的回头冲她眨了下眼，就背过身继续去聊天了，全程一点都没有把她当作上司的恭敬和顺从。

    陈希丹拍了拍吴晨芙的手，又帮她把头发掖到耳后。吴晨芙没说话，还是拿起酒一杯一杯接着喝。陈希丹知道她还在生气，从包里拿出盒子来。跟周围的荒谬有点违和——里面是吴晨芙最喜欢的瘦肉粥。吴晨芙拿过碗，没说话，一口接着一口吃。

    后来吃的越来越快，陈希丹拍拍她的背，想说急什么呀没人跟你抢。在和她对视的一瞬间，她看到了吴晨芙哭的泛红的眼睛。

    “对不起。”她终于又开口说话了，真挚的，对着陈希丹一字一顿的说。

    “没什么的，人都会心情不好。你第一次在我面前哭出来，发泄出来，我很高兴。”

    “你不觉得我很莫名其妙吗，明明我们是朋友，却因为这种事情对你发火。”吴晨芙又拿过酒杯喝了一口酒，陈希丹摇摇头，但也没说话，她的喉咙也有些发疼，是憋眼泪憋的。

    这几天又有哪天好过呢？这几天又有哪天不委屈呢。她有点想怪吴晨芙，又不能怪。她又希望吴晨芙可以肆意对她发泄自己的情绪，不只是出于职业上的考虑，更是……更多的话她不敢说，就当是多年挚友才有的默契吧。

    等她回过神来，吴晨芙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她要来纸巾擦了擦吴晨芙的嘴角，忽然有点忍不住，靠近了，两人鼻息近到交错了，只差一点点就要碰到了，圣人之德不趁人之危早就被抛到了脑后。

    距离不超过几毫米的时候，突然小姑娘喊了她一声。

    “希丹姐，我先回去了！”陈希丹如梦初醒，往后猛退一步，还未从刚刚的惊慌缓过神来，就看见小姑娘对她招招手走了。林昕绒的酒杯被刘昭雪扣着，又跟小姑娘说了那么多话，现在也有一点清醒了。陈希丹把外套披在吴晨芙身上，走向那两个看好戏的。

    “不是，你说了没有啊。”刘昭雪晃晃酒杯，问她。

    “我说什么啊。”

    “说你喜欢她，说你想她想的这几天天天来我房间失魂落魄的。”林昕绒敲了敲她脑袋，没好气的说。

    “她又没说她喜欢我，我会吓到她的。”

    “你给王伊衡打电话那天怎么不怕吓到人家了？”

    “我……现在不是时候，她还把我当朋友呢。”

    “到底是谁会吃一个朋友的醋吃的三天都跟哑巴一样，那几天赵老师说话数量排行都直线上升三个档次了。”林昕绒崩溃地说。

    刘昭雪一脸迷茫的看着她，她才开始解答。“伤感的晨芙，难过的希丹，和被陈希丹烦的一句话都不想说的我。”

    “算了算了，把你家晨芙带上，咱几个回家吧。”刘昭雪被这俩拧巴憋的难得生出一点倦意，急着想回家。

    第二天吴晨芙醒来头疼欲裂，身上换好了衣服，还有陈希丹在床头留的小纸条，她跟着小纸条的指引去厨房盛了粥，双目无神的一点一点喝着粥。朱芮走进来，手里还端了一小碟炒的小菜。吴晨芙双眼放光，一边道谢一边吃。朱芮凑近她，问她昨晚陈希丹跟她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啊，我说的比较多。”吴晨芙凭借记忆勉强想起一点，点了点头。

    “那你跟她说了什么？”王伊衡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也凑过来打听。吴晨芙摇摇头，表示自己一点也不记得了。

    王伊衡嘀嘀咕咕陈希丹说过了应该就不会再说，吴晨芙有些疑惑的问她陈希丹说过什么了，朱芮一把捂住王伊衡嘴巴就往隔壁带。

    门砰的关上，吴晨芙到最后都不知道，陈希丹说什么了。

    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