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尺家房门没有关紧,隐隐骂声从房间里传来。
周砚风毫无进入别家的拘谨,也不在意贺尺家门对面邻居的目光,拉开铁门直接跨进屋子,豪放样和瘦削外形完全相反。
成砚清压下喉咙里差点喊出的名字,冲对门邻居不好意思笑笑,跟在周砚风身后走进贺尺家。
门里声音比门外大得多,粗壮男声说着各种带脏的字眼:“她个臭女人,跑出去偷人吗?你他妈瞪谁瞪,和你婊子妈一样,都不是好东西……”
粗壮男声从靠里间的房间传来,带着明显的怒火。
贺尺背对着房间门口,脊背微微躬着,十来岁的少年,身体清瘦得厉害。
周砚风径直往房门去,粗壮男声吼声不断:“楼下周混蛋死了,你妈迟早死在外面,和那个疯女人一样……”
周砚风脚步一顿,成砚清跟在她身后,脑子被粗壮男声的脏骂占满,眉头皱起,却见周砚风忽然往前跨了几步,眼见离贺尺只有一步远,贺尺往前一扑,打断粗壮男声。
咚啪几声,“我艹你祖宗”粗壮男声发出咒骂和闷哼。周砚风一把抓住门边的铁质晾衣杆,杆子一抡,唰的打在门上,清脆声响把成砚清惊住了,她两步上前抓住周砚风,越过门看见屋子里,贺尺扑在男人身上,挥着拳头往男人身上打。
成砚清喊一声贺尺,来不及多想,抢过周砚风手里的晾衣杆扔地上,将周砚风推到一边,去拉贺尺,却被地上躺着的男人一脚踢到小腿上,疼得她身形一晃。
男人将贺尺掀翻在地,一脚踢在贺尺身上,骂着难听的话。
有邻居从身后跑过来,将贺尺拉起来,又拦住想继续踹贺尺的男人。男人嘴里骂骂咧咧,吐着成砚清听得懂或者听不懂的污言秽语,时不时暼周砚风一眼。眼里装着全是愤怒和讥讽。
成砚清死死拉住周砚风。她从周砚风和贺尺的反应里,猜到了男人嘴里骂的人有周砚风的父母。一瞬间,她又气又怕,气男人,怕周砚风做出极端举动。那个铁质晾衣杆,头部三叉模样的东西,可以直接戳到人身上。那杆子真抡上人,肯定很痛。
有邻居带着贺尺走出房门,周砚风死死盯着男人。眼里是浓重的恨意,成砚清大力拉着周砚风出门。
这场闹剧很快结束。不知道是谁安抚住了男人。男人除了骂骂咧咧,没有再纠缠。
成砚清拽着周砚风下楼回家,贺尺默默跟在她俩身后。有邻居进来说了几句话,很快离开,将大门关上。
偌大的客厅里,周砚风和贺尺坐在同一张沙发两侧,沉默不语。
成砚清很快从混乱的脑子里挣扎出来,视线扫过两位少年,心里叹气。尤其是贺尺,有那种父亲,太让她意外了。
虽然她自己的家庭也不圆满,但这种爸爸骂儿子,父子直接动手的情况,着实让她不解。
她坐到侧边的沙发上,开口打断沉默:“没事吧?”
话是对着两人说的,眼神主要在贺尺身上,他被他爸踹了好几下。
周砚风随着她的眼神看向身侧的贺尺,贺尺脸上有一块擦破皮的地方,对上周砚风视线后,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十几岁的少年,随着哽咽着结巴,眼里冒出泪花:“燕……燕子,对不……不起……”他话没说完,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成砚清被惊得差点站起来。视线一转,另一侧的周砚风也在掉泪。巴掌大的脸上没有情绪也没有抽泣,泪水就沿着脸颊滴下。
成砚清无措。房间里是男孩的大哭声,和女孩小声的抽泣。
她看着两人,心里一阵阵的难受,忍不住也想哭。
但她很快意识到这个屋子里,自己是最年长的人,要照顾两位少年。她起身将纸巾递给两人,没有说安慰的话,只等着两人情绪过去。
天色很快进入夜晚状态。
夏天夜晚带着热度的风从窗户吹进来,卷进来的还有楼下孩子们闹腾的声音和不知名的虫鸣声。
周砚风先从情绪里脱离出来,她起身去洗了脸出来,让还在抽泣的贺尺去洗脸,晚上就在这里休息。她很自然地安排着贺尺,对上成砚清目光后,多解释了一句自己睡主卧,贺尺睡她的房间。
情绪大起大落的周砚风,脸色蜡黄,眼睛红肿。
成砚清点头,觉得这女孩儿好苦,她问道:“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周砚风没说话。
贺尺洗了脸出来,刚好听到这句,他抬手摸了下肚子,估计也是饿了,挂着一脸水,声音带哑:“去……去王……王婶家,吃,吃烧烤?”
成砚清不知道王婶是谁。她回房间抽了几张钱揣牛仔裤里,拿上手机,跟在两位少年身后。
刚下一层楼,遇见邻居拎着垃圾开门出来,中年女人打量着三人,熟稔道:“下楼玩啊?你们三姐弟。”
三姐弟?
成砚清想着在女人称呼,周砚风已经小声接话了:“嗯,扔垃圾吗,琴姨?”
“刚收拾完家里,去扔个垃圾,顺便去喊菜菜回来。”琴姨侧身给三人让位置,顺便关上房门。红色塑料袋里装着生活垃圾,被她放在门边。她拿起钥匙反锁家门的时候,贺尺低身顺手将垃圾袋拿上,往楼梯下走。
“诶,这孩子,我自己拿。”琴姨一边旋转钥匙,一边无奈笑道。
贺尺没回答,周砚风也没再接话,两人顺着楼梯往下走。
成砚清走在最后,看着两颗后脑勺,心里泛起暖意,伴着一点点心疼。
多好的两个孩子啊。为什么会遇见各种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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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烤摊在职工家属院的另一个方向。成砚清还没有往那个方向去过。
跟在两人少年身后,成砚清发现这个方向行人不少。三人走了五六分钟,她还在默默观察周围,就见路的尽头灯火通明,再往前走,各种香味沿着那边传来,这里似乎是一条小吃街。
周砚风和贺尺带着成砚清穿过大半条小吃街,在一家叫王王烧烤的店前停下。一个壮实的中年女人站在烧烤摊前,正在专心给各种肉串上刷着调料。
贺尺站在烧烤摊前,女人抬头看见他,面上立马带上笑:“哎哟,小尺来了,咋也不吭一声,站在这里……”说话间看见了周砚风,手上动作停下来:“诶,燕子!”这街边人不少,女人的嗓门不大,却能压住吵吵闹闹的声音,她对着身后屋里大喊一声:“老王,燕子和小尺来了!”
屋里闪出一个壮实男人,寸头,赤膊端着几个烧烤盘,走过来将烧烤盘放下,揽着贺尺肩膀,又招呼周砚风跟上。
成砚清同女人笑一笑,跟上几人,走进店里,进店才发现这店面前后是通的,穿堂风从屋子里穿过,带着夏天的暖。
屋子里吃烧烤的人不多,等穿过屋子,成砚清才发现另一头外面竟然是河边。这里放满了桌凳,坐着很多吃烧烤的人。
旁边的大排档、饭店、同行也坐了不少人。
难怪刚才街边灯火虽亮,但看到在吃东西的人却不多,原来全部在河边这头。
老王带着三人到最靠近河边的角落桌边坐下,看向成砚清:“这位美女是谁?”
贺尺没说话,周砚风很平常地接话:“老周公司的姐姐。”
老王探究的眼神错开一瞬间,又将视线落在成砚清脸上,笑道:“美女,没有忌口吧?”他看了几秒钟,转身往回走,给成砚清留下一句话:“给你弄清淡点,今天被吓到了吧,晚点拿个串儿走,回回神。”
奇奇怪怪的。
成砚清讶异,这是什么意思?她看向周砚风,后者没有接她的视线,正拿起纸巾擦桌子。她又把视线落在贺尺身上,对方一边擦桌子,一边断断续续地给成砚清解释:王叔和烤烧烤的王婶是夫妻,两人同姓,除了经营烧烤摊,王叔还是远近都知道的‘阴阳’,会看风水算命做法事之类的。
看风水算命?对方难道从自己脸上看出了什么?
成砚清好奇心被提起。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几人都没有点单。不等她问,王叔端着两盘烧烤过来了,上面有荤有素,是一些常吃的菜,连带着还有一瓶啤酒两瓶凉茶。啤酒被摆在成砚清手边,凉茶被周砚风贺尺主动拿走。
王叔冲他们招呼:吃,不够再拿!话音一落,就被其他桌的人喊走了。
这么熟悉吗?
成砚清心里感慨,面前的小盘子里瞬间多了几串肉,贺尺看着她:“吃、吃,姐姐……”他又往周砚风面前的小盘子里放肉串,什么话都没有说。
周砚风看他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样子,叹气:“你爹是个混蛋,我又不是不知道。他说的话,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贺尺脸上瞬间从小心翼翼变成一点笑容,对上成砚清视线,笑得更加开心。
终究是同龄小孩。
稍微闲一点的时候,王婶来跟他们坐一起,关心关心周砚风和贺尺,又和成砚清交谈几句,陪着成砚清喝两杯啤酒,让成砚清记下她的联系方式,说有什么事情就联系她。
恍惚间,成砚清感觉自己好像真成了周砚风和贺尺的姐,被有点距离的长辈叮嘱着,照顾好妹妹弟弟。
等三人从烧烤摊离开时,王叔给了成砚清一串手串,木头珠子串成一串,带着木香。王叔让她戴一个夏天,等立秋那天再取下。
烧烤和手串,王婶王叔都没有收钱。
成砚清喝了一瓶啤酒,微微有点上头,走起路来脚步轻松,领先周砚风和贺尺两步,三人影子印在前后地上。
成砚清看着影子,回头瞥一眼,身体一歪,一脚踩在周砚风的影子上,踩完又去踩贺尺的影子,来回两次后,身前的影子没有再移动。她转身,周砚风和贺尺站着没动,两位少年停在电线杆下,看不清神色。
成砚清疑惑:“怎么了?”
周砚风先往前走,贺尺跟着动,两人三两步走到成砚清身前,周砚风淡淡地说了句:“幼稚。”
成砚清看着她,小姑娘虽然没有笑,但是那两个字里,分明带着点笑意。
成砚清笑了,伸手拍下周砚风的肩,三人并排着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