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因醒得很早。
她看了一眼已经熄灭的火炉，用堆在一旁的柴火扒拉了几下，确认没有了火星。
火是什么时候熄灭的？
艾因用指头碾了碾灰烬，上面已经没有了余温。她睡觉时没感到冷真是件古怪的事……也许是半夜雪停了，或者是狭小的空间保存了温度。
她没放在心上，而是向内打开了庇护所的盖子，挖起堆在门外的雪。
在一阵沙沙声过后，艾因先把脑袋探了出来，谨慎地看向四周。
“……”
雪已经停了。
下过雪的森林静悄悄，天还没有亮。大地一片白色，冷空气灌进衣领，艾因用双手合紧袍子。
她爬了出来，开始辨认方向，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山下走。
——帝斯之后去哪了？
艾因猛地摇头，把这个冷不丁冒出的念头从脑海里驱逐出去。这个名字让她心脏突受重击般抽痛，然后是酸涩涌上眼底……
不，不不不
他已经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倒不如说，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是敌人，但甚至不是同一级别的对手，她像个傻子一样被耍得团团转。莫德里赫的领袖公爵和底层普通猎人，怎么想都是滑稽可笑的组合。
她摸搓着自己光秃秃的手指，感到心里很平静。那里已经没有戒指了。
不过庆幸的是，帝斯至少是个骄傲的人——他应该能明白她的意思，识相些，永不出现在自己往后的人生里。慢慢地，她也会忘记，自己曾经爱过一个蓝眼睛的青年。
没关系。
没关系的。那所有的回忆，只是一场将被忘却的美梦罢了。
“……”
艾因已经回到了有人迹的地方。她向前走着，雪堆积在屋顶和路边，被清晨的阳光变成闪闪发光的金色。
稀稀拉拉的工人在铲雪，影子拖得很长。
艾因迎着朝阳越走越快，最后小跑起来，经过路牌、灯柱和垃圾桶，还有角落一只半夜冻死的鸟。
……
“叮咚——”
门铃响了。
菲奥娜手忙脚乱地从床上爬起来，冻得哆哆嗦嗦。她裹上一件厚大衣，踩着拖鞋嘎吱嘎吱下楼开门。
“来了，来了——是邮差吗？”
饰物一阵叮铃作响，门开了。在她惊异的目光中，面前的人扑到她怀里，紧紧抱住了她，放声大哭。
“——妈！！！”
“怎么了？！艾因，发生什么事了？！！”
菲奥娜吓坏了，急忙搂住女儿，贴紧她的脸颊柔声问。可是艾因只是哭，上气不接下气地哭，像孩子一样伤心地哭。泪水滚烫地滚在母亲的脖子上，她几乎被哽住了，喘不过气，继而咳嗽起来。
楼上传来“咚咚咚”的声音，是艾维在翻身下楼。他一把揽过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一只手关上门，急切地问：
“怎么了？是不是受委屈了？慢慢说，我们在听……好吗？爸爸妈妈都会帮你。”
“……”
艾因哭得更大声了。
艾维跑去厨房烧起了开水。咕嘟咕嘟咕嘟的水声响起，阳光射入起居室的窗户，慢慢爬上沙发和桌布。
世界好安静。
浑身都好烫，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在闭上眼睛的黑暗透出的红光中，身体像漂浮在咸咸的羊水里，世界是一个巨大的子宫。
妈妈暖暖的手掌正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让她哭得舒服一些。
“好了，好了，不哭了……”
爸爸端来了热乎乎的蜂蜜水，给她小口小口地抿着。终于，艾因渐渐恢复了平静，只是时不时抽泣一下。
一家人坐到沙发上。
“……”
沉默了许久，艾因怔怔地平视前方，慢慢地说。
“妈妈，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他…欺骗了我，我不能原谅他了。妈妈，我该怎么办？”
“……是帝斯吗？”
艾因愣住了。她低下头，发现妈妈正在摩挲她冻得红扑扑的手指。
“啊。”
她笑了笑。是啊，妈妈怎么可能注意不到，自己的戒指已经不见了……妈妈就是妈妈呀。
艾维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
“帝斯.佩尔是不是骗子？！还是说，他在外面有情人了？贵族男人就没有几个是不滥情的——”
“不是的，爸。”艾因疲惫地笑了一下，“我理解您的想法。但是帝斯没有做这些事，我了解他，他不会做的。不是因为这个……”
“是吗……？”
“真的。不管怎么样，他不会做的事，不能用来污蔑他。就算是租赁，也没有骗子能租下那座庄园四年…而且我只担心帝斯太执着，我很了解他……像他这样骄傲的人，是不会滥情的……”
艾因说着说着，眼睛又开始发酸。怎么又开始为帝斯辩解了？明明知道他是个多么狂妄傲慢又极端恶劣的家伙，就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为什么还是下意识地为他辩解……？
“那是发生什么了？”
菲奥娜忧心忡忡地问。
她张了张口。难道要告诉他们帝斯是吸血鬼公爵，还是温斯顿四年前案件的真正凶手？不，那没有任何作用，也改变不了任何事，只是徒增痛苦……
只是徒增痛苦。
不。
就让她独自承受吧。
“…没事，就是性格上的……”艾因摇了摇头，努力露出一个笑容，“我不想多说了。妈妈，你可以只陪陪我吗？”
“没关系，你不想说的话，不用勉强自己。”菲奥娜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脑袋，艾因就顺势躺在她的怀里。
“爸爸妈妈只希望你能幸福快乐，健康地过完一生。其他都不重要。只要你能幸福，我们都会支持你的选择……没事的，艾因。你不喜欢，不能原谅他，就不和他在一起了。”
艾维说。菲奥娜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轻柔地梳理女儿的头发。
“……我觉得我很失败，妈妈。”
“你只是善良又勇敢，愿意相信别人，亲爱的。”
“……”
艾因沉默了一会。
“可是我真的很弱，什么都做不到，只会哭哭啼啼的……”
“我们都知道，你已经尽了自己的最大努力。你一直都是个对自己要求过高的孩子。”艾维笑了，“不用自责，眼泪并不代表软弱，只是代表，你在继续往前走之前，需要停下来休息一会。”
“你们就会说好听的话……”
艾因不满地嘟哝着。身体轻飘飘的，像是陷在云团里。蜂蜜水甜丝丝的，她还是有点冷，可是妈妈的怀抱好温暖……就这样吧，没有什么痛苦是在爸爸妈妈身边不能忍受的。
“要不要上去睡觉？下面可冷了……”
爸爸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她已经很累了。可怜的孩子……肯定伤心透了。不知道帝斯骗了她什么，那个年轻人看上去也没有那么坏，真是没想到……你把她背上楼吧，我帮你。”
眼皮如同黑夜一样压下来，艾因真的忍不住了。脸颊依偎在那个宽厚的肩膀上，晃晃悠悠地一起上楼去。哪怕不像小时候那么高大，可是还是那么让人安心。
艾因沉沉地睡去……好暖和。真好啊，她不再受苦了。
“睡吧，爸爸妈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