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艾因从猎人协会回到她位于梧桐树街25号的居所。
她拖着疲倦的身体向家的方向走去,空气被夕阳的光染成偏黄色。
上班的时候,她的表情一直很平静。可是,蕾娜却非常担心她的状态,因为她了解自己的朋友。
但为什么每个人都能注意到那个消失的戒指……艾因扶住额头,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蕾娜开口的第一句话是:那个该死的家伙外面是不是有其他人了?
她只能苦笑着辩解。
愤怒和失望过后,只留下荒芜一片的哀伤……她已经没有力气去责怪和咒诅对方了。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她走进院子,把手放在门把上。
然后,门开了。
穿黑色羊绒大衣的身影正背对着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前是艾维和菲奥娜面露复杂之色的脸。阳光下的浅灰色头发看上去还是那么柔软,轮廓模糊而熟悉,正如一张回忆中褪色的相片。
。
艾因的脑中如遭雷击,她杵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那个令她无比惊恐、无比痛苦的形象意识到她的存在,缓缓转过头来。
帝斯.莫德里赫。
“……”
艾因下意识想掏枪,拿枪口对准青年的眉心,逼问他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不顾约定闯进自己家里,甚至牵扯到自己的家人,为什么……!!
可是身体仿佛已经不属于她自己。发抖的手指在摸上枪套时停顿了,然后就再也没有力气握紧…不,这是因为她的父母还在这里。她还没有告诉他们,帝斯是……
这样做会吓到他们…所以不行。
她用尽了力气,克制住湿润的呼吸和颤抖,指着门冷冷地喝道:
“出去。”
“艾,艾因,”
青年的眼眶几乎是一瞬间就红了。漂亮的蓝眼睛流露出茫然失措的痛楚,他匆忙扑下沙发,踉跄着连滚带爬滚到艾因面前,拉着她的衣角“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艾因,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是我骗了你……你打我吧,骂我吧,这一切都怪我。”
帝斯垂下头,卑微地啜泣着,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
“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不希望你因为我是公爵,就害怕我,疏远我……我不能没有你,太想了,实在太想了,所以太害怕了……做出了这样伤害你的事,都怪我……”
因为你是公爵?
艾因还没有回过神来,背后的艾维和菲奥娜坐不住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从沙发上站起,小跑上前,扶住青年的胳膊。
“帝…莫德里赫公爵阁下,您站起来吧,不用这样。站起来好好说……”
菲奥娜拉住艾因的一条手臂,把脸凑近她的耳边,压低嗓子悄声问:
“艾因,你是因为帝斯实际上是公爵,所以要和他分开吗?还是和他好好说说吧,我知道你不能原谅他,那我们就和他好好谈谈,这样也不好……”
为什么。
艾因呆滞地把目光缓慢投向坚持跪在地上的青年,后知后觉地气笑了。
“好啊,公爵阁下。”
她顿了顿,平静地深吸了一口气:
“滚出去。”
“艾……”
“滚出去!!!!!!”
艾因怒火中烧地大吼,她实在是忍无可忍,扬起手就打了青年一耳光!!
夕阳的光线倾斜下来,洒落在吸血鬼的侧脸和眼睫,身后影子被拉得很长。
帝斯的脸侧向一方,苍白的皮肤上泛起被打的红色印迹。他垂下睫毛,并不在意,只是急切地拉过艾因的手,担心她受伤。
“!”
艾因迅速地抽回手。手掌痛得一瞬间失去了知觉……那感觉几乎和猛扇墙面没什么差别。
这让她更加生气了,简直是咬牙切齿。
“艾因!不管怎么样,还是不要打人。”艾维的声音严厉了些,“和他好好谈谈,就算你再生气,帝…公爵阁下没有对你做什么,你这样做是不对的。”
“……”
艾因是真的气笑了。她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抓住青年的手腕,用力向门外拖去。
“行,那就谈谈。”
帝斯顺从地站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目光紧紧地停留在艾因抓住自己手腕的手指上。
艾因碰我了……
再抓紧一点。
好想抱她,好想抱她,好想抱她,好想…吸血鬼闭上眼睛,面部随着变得急促的呼吸微微泛起不健康的红色,饥渴难耐地吞咽唾沫。不行,要忍住,艾因不喜欢这样。
艾因刚刚没事吧?
可能还是会疼……
虽然治疗类型的魔法被归为神圣魔法的专利,先前没有研究过,但这样看来必须要纳入计划了。
……
黄昏已经暗淡,金红从天幕中退场,只留下渐次深沉的蓝紫色。群鸟掠过树顶,街道上只有很少的行人,烟囱开始升起灰雾。
艾因先是拉着帝斯沿着街道向前走,然后加快了脚步。
穿过马路,走下河岸的护堤。
河面漂浮着一层薄薄的碎冰。
远处的桥洞里有一个已经坍塌的流浪汉棚子,墙壁布满潮湿的泥垢,让整个空间变得压抑和寒冷。
在吸血鬼出没觅食的时间,河水潺潺流过的护坡墙下方,没有人会注意到这里。
她终于停下脚步,放开了抓着帝斯腕部的手。
“放过我的家人,这和他们……没有关系。”
艾因没有回头。
帝斯愣在了原地,他没想到艾因的第一句话是这个。心脏深处像是被一根长针刺了一下,跳痛不止。
“艾因……”
“公爵阁下,我说过,下次见面就是敌人。”
艾因仍然低着头,声音压抑着隐隐的怒火。“我没有预料到…你会出现。我本来以为,公爵阁下至少会是个,体.面.的.人。”
“我在您面前,从没有体面可言。您不明白,您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失去您对我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帝斯张了张口,不由自主地垂下眼帘。
“我绝不会伤害他们的,我不会的。我知道,他们对您来说很重要,是珍贵的人。”
“……”
不会伤害…。
“哈,”艾因摇了摇头,转过脸来讽刺地笑了,“你说的是,闯进我的家里,欺骗我的父母,透露你的公爵身份,向我下跪求情,是这样吗?!”
“……”
帝斯的眼眶一下湿润了。他说不出话来,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她。
她回看青年冰蓝色的眼睛,神情冰冷:
“公爵阁下,您真可怕。以坦白的名义把身份透露给我的父母无形施压,还借此把我置于道德上理亏的境地,我还没法告诉他们真相,这真是……”
艾因扶住额头,气得笑了出来。
“我不知道像我这种平民是怎么招惹了您这样的大人物。真的,我不知道怎么斗得过你,拜托,求您了,算我求您。戏弄我一次还不够吗……莫德里赫公爵阁下?!”
“艾因……”
“这样,我也求求您,放过我吧。求您了,公爵阁下,放过我,让我好好生活吧,我只想和我的家人一起平静地活下去……”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悲哀地笑了笑,膝盖一弯,竟似乎是要跪下去。
青年惊恐万状地睁大了眼睛。
他抢先一步跪了下来,死死抱住艾因的膝盖,阻止了她的举动。帝斯痛苦地闭上双眼,泪珠沿着脸颊滚落下来,无助地摇头否认:
“不,不要,不要……求求您,千万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您怎么能向我下跪?!!我从没想过用下跪来要挟您,我只是…觉得自己已不配在您面前站着。”
“……可是之前呢?”
艾因的语气有些弱化了。她已经太过疲倦,当她和帝斯面对面说话时,总没有办法长时间使用尖锐的语气。
“我不明白,公爵阁下…您还有那么长的时间,而这个世界上现有和将有的,是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以您的身份和地位,您还有不知多久的大好日子可以过,往后也不会有人记得温斯顿的案件。您不要再执着于一个普通的平民猎人了。
“您对爱根本就不成熟,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绝对的。您现在的想法只不过是在强烈的情感下所驱使的一种幻觉。慢慢的,您就会把我忘了,也会遇见更好的人。以您的寿命来说,这几乎就是一种必然。时间会抹平一切——”
“原来您从来没有相信过我。”
怪物低下头去,轻声说。
“……”
“这才是您的真实想法,艾因。您一直都认为,我是不健康的,是应当且终将要被‘治愈’的。您从来没有相信过我的爱。在这个方面,您和他们是一样的。甚至不如管家了解……”
帝斯缓缓地笑了。
“您了解吸血鬼吗?”
“……”
“您了解我吗?”
“……”
“您怎么断定您说的一定是对的?”
“……”
“可是,我不会怪您。因为我没有告诉您全部的事,也没有完全让您看见我对您的爱。空洞的语言是不必要的。想要让您相信,需要的是:行动。”
艾因皱起了眉,她咬紧了嘴唇,手心冒出了冷汗。
劝服似乎起到了反作用……该死。帝斯似乎是拿定主意要恢复他们之间的伴侣关系,不肯放弃自己。比想象中更麻烦的情况。
她原本以为帝斯这样骄傲的血族不可能会违背她的宣告,卑微地祈求一个普通人类的原谅。
可是…似乎哪里和她想的有些……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