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当晚,我在厨房站着给一大家子人做饭。
来的都是他的亲戚。作为一个远嫁过来的媳妇,我连回趟娘家都是奢侈。
他坐在客厅喝酒吹牛,让女儿娜娜给他们倒酒,顺便教育她。
娜娜成绩不好,他一直知道。可他从未上心,除了在这种场合。
孩子一动不动,只有眼泪在流。
他看见后破口大骂,说我们娘俩欺负他。
欺负他?打我的时候怎么不怕我欺负他。
我带着女儿回到房间,这一家子我不伺候了。
这一次一去不回。
1.
“什么时间回来了?”
我看着手机上面的文字,随便按了个“27”,然后继续给客人按|摩。
刚放下手机,又是震动,我瞅了一眼,长语音。
不用猜,骂我的。
我能想到里面有多少个“老|子”。
他一直不满意我做这个工作,或者说,他就不希望我出去工作。
因为他怕我跑了。
毕竟当年他花了钱。
今天客人不多,夕阳出现的时候,我已经收拾好准备下班。
城市里车水马龙、灯红酒绿,无数穿着精致的帅哥美女从身边路过。
我猫起身子往前走。
他们是城市的主人,而我只是一个角落里求生的影子。
我不属于这里,我没有文化,也不再年轻。
可我就算在这里活得像一只老鼠,我也要留下来。因为在这里我可以不用看他的眼色,可以暂时摆脱他。
2.
冰冷的出租屋里,我打开灯,把昨天剩下的白菜炒了炒,顺便煮了点面条。
瓶子再也倒不出来一滴醋。
我把那碗没有味道的面条吃了个精光。
这期间手机一直震动,全是他的语音。
我用右手点开。
“过个年不说早些回来,老子一年受死受活,你给老子挣得多少了?你那时候才回来了?”
“天天娃娃也不管,挣也挣不得多少,尽出去浪。”
“是不是又不想跟老子过了?你给老子趁早别想了,不说娃娃,就说你是还能养了还是有文化能挣钱了?”
“你给老子早些回来,听见了吗……”
我平静地听着,手机对面的酒精味顺着爬过来,让我恶心也让我烦闷。
也不知道酒是什么大补的药,总有人喝了之后就是全天下的老子。
吃完饭我给儿子张军打视频。
今年过年他回不来,因为工作。他也不想回来,因为他爸。
视频里他仍在忙活,手机应当是被他放在理发的台子上,我看不到他,只能看到坐着的那个男孩和天花板。
那孩子年纪和军军差不多,是附近学校的大学生。
如果当年没有辍学,如今军军也是个大学生。
他要真是个大学生,他和他爸也不会吵成那样,他也能早点结婚。
“妈,我女朋友那件事,你再和我爸说说。”
“你爸那脾气,他能听我的?”
“也是。算了你别管了,我回头跟他说。你说我爸什么毛病,人家陈露自己是名校大学生,爸妈都是教师,人也没嫌弃我嫌弃咱们家,我爸倒是一口一个不同意,他说我配不上人家,我认,可他说陈露是骗子,他凭什么啊他?”
“他也是怕你们以后过不到一起,毕竟你们学历差距太大,万一……”
“万一她以后嫌弃我跑了,对不对?”
“倒也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什么?还能是什么?就我爸那个脑子,他能想到的就是这个。他怕你跑了,也怕我找个媳妇跑了。他知道自己没本事,所以害怕老婆出头,也怕我娶个好媳妇。”
“这话没错,可万一陈露以后真的嫌弃你了,妈怕你伤心。”
“这你放心,我就算真成了光棍,也不会像我爸一样做个酒鬼懒虫,我喜欢她没错,可失去她我也不会要死要活。不说了啊,刚来了个客人,你早点休息。”儿子打着哈欠对我摆手。
他累了,也长大了。他虽然才二十二,但是比他爸更懂什么是婚姻,什么是尊重。
挂了电话,屋子再次恢复宁静。
我打开手机,订好回去的车票,十八个小时硬座,二十六号下午三点到。
他让我早些回去,不是因为想我,也不是因为娃娃,只不过是想我早些回去做炖肉、炸丸子、弄熟鸡,好让他请客吃饭,在兄弟姐妹面前吹牛。
面子这东西,配上酒,没有的人越喝越有。
3.
下火车之后,我努力睁着眼睛,等到唯一一趟公交过来,然后坐着回到家。
小区里张灯结彩,的确有不少过年的气氛。
“妈!”
女儿张娜穿着红色羽绒服,跑过来接我,一年不见,她倒是长高不少。
“今年哥哥是不是不回来了?”她问我。
“他工作忙,回不来。”
“那明年会不会带着嫂子一起回来呀?”女儿眨巴着眼睛。
“别说这个了,让你爸听见又要吵。”
“为什么呀?嫂子那么优秀,还漂亮。”娜娜嘟着嘴表示不满。
“你以后就会知道了。”我摸着她的头。
如今的她太过年轻,还不懂男人可怜的自尊心,他们梦里幻想着白富美,现实中却只敢娶身边的黄脸婆,因为黄脸婆能给他们安全感,因为她们不会跑,也跑不了,即便是心里生出几分念想,也会被孩子拽回来,然后继续和他过,给他当牛做马。
军军不回家,张三龙也是一肚子火。我上楼进了房间,就听他开始说。
“死小子过年也不说往回走,估计又是因为那个女子,你说就他那个球样,人家看得上他?要我说就找个一起打工的女女,最好也是农村的,以后结了婚家里不是都由他着了。”
“你看二哥家,嫂子倒是有本事,也能赚钱,生了一个娃娃以后歪说好说不答应再生,现在就他家是一个,老了以后有的是后悔的。”
“可我觉得二嫂过得比大嫂好多了。”我忍不住插了句话。
张三龙把手里弄好的肉丸子丢进锅里,不屑道:“女人家一辈子娃娃不好能好成个甚,你看大嫂,说是身体有病了,可人家一儿一女都是大学生,还是985,村里都说命好有福。”
我知道自己和他说不清明,也就不说了。
等丸子炸好,我接到个电话,是二嫂的,说是让我一起出去置办年货。
“早些回来啊!”张三龙对我喊。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两个人离得很近,他每一句话都要喊。
我换好衣服出了门,外面冷风呼啸,行人却不少,多是过年出来置办年货,或者是看热闹的,我很快和二嫂大嫂汇合在新天地超市门口。
“二嫂你打算买些甚?”我问。
“出来为买东西?还不是为了少做点生活,让他们男人忙活去。”二嫂还是一如既往地爽利。
“那是老二脾气好。”大嫂说。
“不是他脾气好,是他不敢。”二嫂打趣道。
她虽在开玩笑,说得却是真话。
女人有了钱,或许才能被丈夫尊重。
我们一起在超市逛了两三个小时,大嫂先提出要回去。
“你回去也干不了什么活,还不如和我们拉拉话。”二嫂说。
“老二家媳妇,你是不知道你大哥,我刚检查出这个病的时候,医生说让我少干活,他说医生瞎说,说我矫情,直到我洗碗把碗打碎,他才不让我|干活。我回去是干不了啥,可我不回去可就坏大事了。”
大嫂不顾我们的劝说,坚持早早回去陪着大哥一起干活。
她走后,二嫂对我说:“你那年闹着要去外面打工,那时的我站在老二媳妇的立场上劝你别去。”
“可站在同为女人的立场上,我支持你。”
“你本来就不是心甘情愿来这个家,老三脾气又是最冲的,你的委屈我们都知道。娜娜现在也大了,军军也快成家,你的好日子要来了。”
“军军那事他不同意。”
“他凭啥不同意,要不同意也是人家家里不同意,说起来我们老汉也给我说过这个事,他和老三想法一样。真的我不知道这兄弟俩一天天脑子在想什么?”
“他怕军军以后打光棍,你说男人为什么那么怕老婆跑了?”
“百分之四十怕孩子老人没人管,百分之三十怕家务活没人干,百分之二十怕自己被别的男人笑话,百分之九怕没人让他使唤。剩下的百分之一因为爱情。”
我和张三龙明显属于那百分之九十九。
他的电话响起,我接起之后首先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你给老子回来了不?半夜三更不回来外面做甚了?娘们俩个一个比一个厉害,一天就晓得欺负老子,女子顶嘴娘瞎串,你再不回来我捶死那个鬼女子你信不信?”
电话里,女儿的哭声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