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时候,他们便是两个看不见的人,用一根发带牵着彼此,遇到不好走的路,便手脚并用,翻过一个有一个难走的陡坡。
终于,在翻过一片枯岭之后,他们听见了人声。
淮鸦掀开黑绸,发现了远处的一片湖泊。
那湖泊巨大,像是沾满了整个山峰顶端,水面映照出蓝天白雪,清澈至极,更罕见的是,那水面在白天下透着粉红。
“好漂亮......是粉色的珍珠。”淮鸦喃喃。
“粉色的珍珠......好看。”
她在脑中想象了珍珠上反出粉色的光亮,周围若是白雪,那粉色珍珠便是落在雪中。
“湖周围有很多......铁架子,像是起重用的。”
北海周围是开采队,他们没有立即现身,而是在隐蔽之处观察。
“开采队要下去采矿,用来拉北海红石的。”
“你能看到玉衡在哪吗?”
她眯起眼,跟随金线的方向望过去。
眼中的金线已经变成了实体,金线虽在飘动,但现的尽头却不动,仿佛是固定着的。
她看了眼身后和身下,总觉得金线那头不是在地面上的。
“如果不是在开采队手中,那大概,就是在水里了。”
“啊?那很不妙啊。这湖水,不用靠近我就知道冰冻刺骨。”
思忖片刻,她还是决定下去碰一碰运气。
开采队有上百人,借助工具,常年在水中寻找红石,寻找适合开采的位置。
一赤面长须,玄色裘衣裹身,年纪在五十上下的长者,正于湖边巡视。
有人喊了一声,“赵头,有人来了。”
赤面长须之人转过头望过去,果真见到两个外来人。
“这些人的脸,都好红啊。”淮鸦环顾一圈,悄声嘀咕。
“别说了。”她小声提醒。
赵头疑惑地和兄弟交换了眼神,上前迎去。
“二位是?”
“我们来谈谈生意。”
“谈生意?”赵头敏锐发觉,面前的女子眼睛虽无异样,但不聚焦,“二位是哪家的使者?来,这边请。”
靠近这北海,那金线越发显眼,直接指引去了水下。
他们跟着赵头来到搭建于山壁下的棚,单独相谈。
“我们不是你的熟客,是单独来的。”
赵头更加不解,“二位若想要北海红石,与大家族联合订购便是,我们只接大单,不接小单。”
虽然这么说,赵头还是以礼相待,“蜀峰的雪煮出来的茶,二位请用。”
“我不要北海红石。我是想问,你们手里,有没有玉衡?”
“什么东西?”
林英之给他比划了一下,“这么长的一把刺,白玉质地,刺身中有一点红。”
赵头看着她比划,双眼微眯,旋即摇头,“蜀峰上,不曾见过,姑娘这是......”
听口气,这个赵头不像说谎,如果不在开采队手上,那就真的是在湖水之下了。
她转过脸对淮鸦微微摇头。
“呃......那可以让我们下水吗?”
赵头诧异,不免高声,“什么!下水?”
外头的兄弟听到这声呼喊,往这侧目。
“你们?”
“不行吗?”
“这湖水冰冷刺骨,你们这身板,怎么下去?一下去就冻死了。你们要死在这,你们家人闹事怎么办?”赵头果断拒绝,“虽然蜀峰不在两国境内,但人命多了,两国都要来找麻烦。不行,肯定不行。”
“你的工人下水应该也不是口头上说自愿,你就让他们下去了吧?”淮鸦点道。
“我的工人自有我管,你们那是另当别论啊,公子。”
“对啊,他们肯定会与你签署......生死状之类的吧?我们也签。”
“你想签就签?是个人来我就让他们签,那我还要不要做生意了?”赵头语气不善。
“那......”
林英之按住淮鸦,抽出榴烟面向赵头,“我们就算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找你闹事。这把刀抵给你,我们要是真的在这里出事,这就是证明我们自愿的证据。”
赵头拿起刀,抽刀而出,抚摸着刀刃点点头,“这刀表面,是镀了一层北海红石啊。刀,是好刀,但是凭此就能证明你们自愿?”
“是。”
话落,林英之朝刀鞘向上弹指,整把刀瞬间脱手向上让赵头一惊,再落下时她握住刀鞘翻手向前一推,刀锋正好对着赵头的脖子。
外头的工人眼见棚里发生冲突,愣了片刻后纷纷围在棚外。
“我若不自愿,你这里的兄弟就能死光了。”
赵头从刚刚起身体便僵住了,见此刀不再有别的动作,便放下了心。
“散开,该干嘛干嘛,别偷懒啊!”他朝棚外挥了挥手,让工人们散开。
再面向林英之和淮鸦时带了一分敬意,他向二人抱拳,“你这小姑娘有几分手段,是我老赵头小瞧二位了。”
林英之收了刀,摆在桌面。
“那我们的提议?”
“二位非要下水的话,立下两份生死状,我就随你们。”
赵头终于松了口,让他们签了两分和这里的工人一样的生死状。
看了下没问题了,赵头问:“你们是现在就要下水?”
“不打扰你们干活,我们等入夜。”
赵头眉头拧起来,“入了夜光线不足,路也难走,所有人都会离开,只留个守夜人。你们要是想入夜后下水,危险太大了。”
“留点烛火给我们就够了。你们是怎么下水的?”
赵头见他们坚定,想着他们已经签了状就不再多劝,带他们去了湖边。
“你们啊,手伸到湖水里试试就知道了。我的小伙子们下水都要里三层外三层的,最外面套着牛皮才敢下水。一年来,冻死的,在水里牛皮破了衣物吸水上不来的,比比皆是。”
赵头站在湖边,还是劝解,“你们两个小娃娃,还是别做这种危险的事啊。”
林英之对他笑了下以作回应。
伸出手试了试,指尖冰冷还有刺痛,如果不做任何措施,她在这冰冷的水中也难以坚持多久。
“你可以吗?”她小声问淮鸦。
“嗯......可以。大概在什么位置?”淮鸦抖掉了水,同样小声回应。
“我判断不出来。”她起身对赵头,“请给我们一根绳。”
赵头看着他们二人摇了摇头,“既签了生死状,随你们吧。”
今日他们没看见有北海红石被打捞上来,问了下工人,竟是这个月都没打捞上来一块。
据说每人每次下水的时间都控制在两刻内,过了两刻便会强行将人拉上来,以免他们出现危险。
“这个北海红石那么难开采啊?”淮鸦撑着下巴,在棚里看着外面的工人忙活。
蜀峰的雪水煮出来的茶,和普通的水好像没什么两样,林英之喝不出来。
“听说他们一次货,最短都要大半年才能交付,订货人还要承担工人的损失费。除了那些大家族,普通的铸造师根本支付不起。”
“你怎么知道?”
“我认识钟离氏,他们算是大邺最大的铸剑世家了。我手中这把刀就是出自他们家。”
“噢......你要穿那些牛皮吗?咦,这打扮也太......”
上来几个工人,除了手,全身都包裹在黑色或者棕色的牛皮里,脑袋上则了套了一个白色近乎透明的......像鱼泡一样的东西。
“好像说什么鱼还是羊的胃来着。”淮鸦的语气有着明显的嫌弃,“我才不要戴那种东西。”
“因为你厉害啊。”
“对啊。”
他被哄高兴了,没再嫌弃那些牛皮和胃袋。
白日里,他们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在那些工人们附近走动,在棚里一直等到了天黑。
等到天黑下来,北海附近的工人果然收了工,朝另一个方向下山,但赵头却没有收工。
“我老赵,不大放心你们两个小娃娃。”赵头还给他们带了饭。
“多谢了,先留着。”
赵头看着他们走向湖边,不免惊讶,“娃娃,你们不用穿牛皮吗?”
“不了。多谢你的好心。”
他们在湖边脱下外衣和鞋,只留下中衣,用绳子将两人的腰紧紧连在一起,留下约三人的宽度。
“确实怪冷的。”
淮鸦拉住她的手,“准备好了吗?”
“赵头,我们自便了,你也自便吧。”说罢,林英之向淮鸦点了头,“憋不住了就上来。”
淮鸦拉着她入了水。
甫一入水,刺骨的冰冷便包围了上来,随后,温暖从淮鸦手上传了过来。
赵头瞪大了眼,就这么看着他们二人毫无任何保护就这么入了水。
他往湖边走了两步,黑漆漆的底下,很快就看不见二人的身影了。
水下,林英之睁开了眼,这回是她要牵着淮鸦,往金光之所在而去。
但睁开眼后,除了金光,有一件让她更惊讶的事。
她在水下看见了更多更浓厚的金雾,她在水面之上没有发现这一点,就好像这金雾被什么阻隔了一样,入了水才瞧得真切。
金线还在指引她往更深的地方去,而那更深的地方,是完全的黑暗。
他们游过了湖面,游到了山壁之下,连星空都甩在了身后。
淮鸦不禁握紧了手。
她也感受到了淮鸦的用力,水下不能开口,她便停了下来。
但是淮鸦却推了她示意她继续往前。
不就是黑暗吗,他可以忍受,又不会死,他只要闭上眼睛就好了。
看不见,就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