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时光暂止

    (一)

    黑暗中，两块玉石泛出粉白色的光辉。张良拾起它们，将其中一块交到了泠川手上。

    荧荧玉石，被岁月打磨得光滑发亮，乍看之下甚是普通。经风霜侵蚀，石上刻文难以辨识，却依稀可见两块玉石在形状上的契合。

    泠川握住玉石，合上眼睛的那一瞬，她感到流光飞逝，那个遥不可及的世界，此刻竟是近在眼前。杭州的湖光山影，西雅图的海滩森林，皆是历历在目。她只需迈出一步，就能回到原本的世界中去。

    她忙睁开眼睛，看向张良。

    “不想回去吗？”他黯然道。

    “还未与你好好道别，我怎会离开呢？”这般离开属实太过匆忙。先前，山鬼叮嘱她得到玉石后再留一阵子，不必告诉张良。泠川觉得，山鬼似乎瞒着张良有所谋划。

    “你留在这里，太危险了。”张良说道。

    他说话间，殿中地面忽现阴阳图腾。白光散去后，华衣红裙再现，来者是山鬼。她手指轻轻一勾，就隔空从泠川手中取走了玉石。张良顿时捏紧凌虚剑。

    “别紧张，我可没兴趣与拥有降灵之力的人一战。”她道。

    玉石自她手中浮起，释出点点光华。她感知片刻后，覆手轻推，将玉石送还给泠川。

    “果真是天界的灵力，其中有时光的力量。只可惜，不能为他人所用。或者说，这是独赐予你们两人的。”山鬼道，又看向泠川，“这个女孩还有用，我得让她替我确认些事情。”

    庭中，金黄树叶遮天蔽日，却散发着明亮的光辉，使树荫下亮如白昼。赤色树干盘根错节，其下铺满了金黄落叶。

    泠川见到这棵巨树时，不由感受到它经历的沧桑岁月。满地的金黄落叶、须几个人才能合围起来的巨大树干、还有翳日参天的繁茂枝叶，让人感到来自于天地时光中的无尽震撼。她更有一种别样的感觉，她觉得树叶不只是那般静静地挂在枝梢上，树干也不只是那般默默地立在庭院中，似乎有着一种幽不可察的韵律在其中流淌，连同地上的落叶一道在脉动。

    她觉得，树是有灵的。

    “你果真能感知到树的灵体。”山鬼道，“能与它交流吗？”

    泠川轻触树干，那种幽微莫名的感觉转瞬即逝，她什么都感知不到。

    “这是来自蜀地的扶桑神木吧？”张良道，“日出扶桑，日出之地又名暘谷，日落之地曰虞渊。相传蜀地有虞渊封印，若将之视为日落之地的象征，那么这同样来自蜀地的，象征日出之地的扶桑神木，与虞渊封印是否有所关联呢？”

    泠川道：“我曾见过古蜀国所制的铜树，树枝上有九只小鸟，树干上还盘着一条龙。”她想到的是三星堆的出土文物。

    “苍龙七宿。”张良道，“扶桑神木或许与苍龙七宿有所关联，只是我暂时未能想通。”

    张良说，蜀地确实有那样的传说，扶桑神木中栖有神龙。他曾费了些功夫，终于与石兰交谈一番，得知在蜀地传说中，扶桑神木能够开启天、地、冥三界之门。苍龙七宿中蕴藏的力量，或许就与这个传说有关。

    上古神话中，后羿射落九只金乌，留下一只为如今的太阳。泠川所言的铜树上，栖着九只被射下的金乌，而树顶，当为那第十只金乌，也就是太阳的位置。日出东方，对应苍龙七宿的方位，扶桑神木中又有神龙存在，这些线索，似乎能串联起来，却还是不知其中关窍。

    “我探知月神寻到了幻音宝盒，又得了七国流传的铜盒，与东君所掌握的占星律结合起来破解，就能开启幻音宝盒中的力量。”山鬼说道，“如果说这股力量就是类似于那第十只金乌般的存在，那么当它被释放出来时，扶桑神木中的神龙就会冲出，开启三界之门。只是，我们还是漏了一环，那便是虞渊封印的用处。”

    山鬼与泠川道：“我必须要再让湘夫人对你用一次引灵术，你的灵体若被唤醒，就会拥有与神木沟通的能力。只是湘夫人尚未恢复过来。”

    “日出扶桑，日落虞渊。日落之后便是黑暗，若是天界力量，不当出现在虞渊之中，也不应被封印起来。虞渊中封印的，很可能是冥界的力量。”张良道。

    突然，蜃楼钟声再起，远处更传来爆裂的声音。

    “是天明他们”张良拉起泠川，又示意山鬼，向声音源头跑去，“盗跖兄与白凤应该已经与他们汇合，韩兄留给我的信息，也该揭晓了。”

    (二)

    蜃楼之上，方经历一场大战。月神与东君一战后，遭星魂背刺，天明与高月联手击退星魂。双方交战，使得蜃楼屋宇爆裂，让大家都听到了声响。

    “韩兄留下的讯息，是时间。”张良道，他将刻文交给高月，“此地不宜久留，还请你们收拾好这些铜盒，速与盗跖兄白凤离开。”

    “张良先生，要破解苍龙七宿，尚缺一环。”高月说道，“知晓时间，知晓地点，才能根据这个七个铜盒给出的提示来推演星象，从而释放出幻音宝盒中的力量。我还想留在这里探寻关于地点的线索。”

    高月要留下，天明自是要陪她。方恢复视力的少羽与石兰当然也要留下。盗跖再会说话也劝不动这几个孩子，白凤则是立在一旁双臂交叉抱胸，冷眼旁观着一切。

    “关于地点的部分，很可能不在蜃楼之上。”张良说道，“我得到消息，秦王嬴政已开始东巡，他到达桑海，便是蜃楼启航之时。”

    “云中君认为日出东方，要将蜃楼驶向东面才能让扶桑神木获得太阳之力。要等到嬴政来此才启航，表面上是对皇帝的尊敬，实际上，很可能是在等待破解苍龙七宿的关键线索。”石兰说道。

    张良与盗跖目光交接，心中都想着四个字：青龙计划。

    “你们先离开蜃楼，我还会留在此地探查。若有线索必会寻出，还请你们相信我。”张良作揖，语气诚挚，俨然将眼前几个孩子视作大人与之交谈，终是说服了他们。

    张良修书一封，又与盗跖耳语了片刻。

    “此事凶险异常，盗跖兄请谨慎考虑。我若能完成蜃楼此行，必会以性命相助你们。这封书信，请交与我师兄颜路。”

    “张良先生，你…”盗跖神情严肃，听出了张良的话外之音，却又作轻快状，笑道：

    “再危险的地方，我都闯过了。你交代的任务，根本不算什么，记得请我吃饭。”

    说罢，他像模像样地作揖道：

    “子房，保重。”

    他还朝张良身后的泠川挥了挥手，就在他要转身离去时，一股威压突然降下，飓风之中，寸步难行。众人艰难回首，见得一道高大的黑色人影缓缓降下。落地之时，尘土爆冲，大地摇动，待烟雾散去后，众人惊见来者竟是阴阳家实力高深莫测的东皇太一。

    玄色袍服上，缀着华丽的金色饰具，金光赫赫若众神之首降临。只是刻意蒙面的连帽，加之遮得密不透风的厚重大袍，虽令见者敬畏恐惧，却有狐假虎威妄称神明之嫌。

    张良手执凌虚，下意识地将泠川护在身后。却见东皇太一玄袍挥动，霎时，泠川的脚下与头顶皆现出阴阳图腾，形成黑色光柱将她困住。一道白光即刻向光柱冲击而去，山鬼手势变化，快速结出道印，力图与东皇太一抗衡。玄袍再次挥动，一股浑厚的气劲向山鬼冲击而去。张良剑携星尘之力，一下划开黑色气浪。然而气浪并未消散而去，反转化成一阴一阳两股气流，将张良围困起来。

    阴与阳，虚与实，转化之间，便是突破之机。

    他目光一紧，旋身光弧划过，星尘散开时，却惊见泠川消失在光柱中。

    一旁的山鬼正力抗东皇太一的攻击，想是方才攻势汹涌，她一时无法顾及泠川。

    东皇太一运化自如，讥笑般地与山鬼说道：

    “山鬼大人，二十年前一别，您可还记得我？我是说，如果你与二十年前的山鬼，是同一个人的话。”

    山鬼右手死死撑住结印，身前的阴阳图腾正遭受黑色气浪侵蚀，她勉力维持图腾，左手推出一道白光，向东皇太一冲击而去。她戴着面具，旁人看不到她的神情，却能从她的动作中判断出，她已是应对得非常吃力。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山鬼大人是何时学会了儒家的天行之道呢？”东皇太一讥诮道，对付山鬼他似是游刃有余。

    东皇太一玄袍摇动，击散白光。山鬼看向张良，他竟能从山鬼那深邃不见底的眼眶中悟出她的意思来。两人左右站位，一者御六气变化，一者借星尘流动，两股气劲旋绕，虚处化实，实处化虚，形成捉摸不定的攻势，幻化攻击东皇太一。

    玄袍之下的动作越发明显，黑色气流旋动，不断抵挡着两人的纷繁攻势。就在这时，山鬼朝张良微微颔首，顿时，白光与银光左右而出，白光忽而隐没，唯有星尘流转空中，清辉冲破黑暗，击中玄袍时化作点点银花碎裂散落。

    暗雾渐消，只听得山鬼清越的声音响起：

    “撤去那道困灵阵，我便放你走。”

    东皇太一披着玄袍不为所动，道：

    “山鬼大人不必着急，很快，你也会落入那道阵法之中。你身旁那位借用星官灵力的男子，撑不了多久了。”

    张良眉目紧敛，只见凌虚剑周身流动的星尘正渐渐黯淡。他抬眼，剑指东皇太一，锐利如刃的眸光里不见一丝惧色。

    （三）

    泠川立在水面上，足下是巨大的阴阳图腾，她正立于阳中生阴的那块黑点上。图腾周围印出八卦之象，泠川看了看，发觉乾卦正对冬至点，遂知道她此刻，与其说立在水面之上，不如说，是被困在水面之下，成了虚幻的倒影。

    阳生阴，实化虚，这道阵法，正在将她渐渐变成幻影。此刻，她脚下那正在逐渐模糊的倒影，才是她真正的实体。

    她想要跨过阴阳的边界，走到阴中生阳的那一点去，却被黑色光柱围困。就在这时，图腾颤动，她倒落在地，撑起身时，忽惊见他的身影。

    “向死而生。”

    那时，他的降灵之力时限已至，山鬼练的是内功，无法与他的外功剑术配合，就让他退开，说是还有高月和石兰这些懂阴阳术的可以帮忙。

    “与其在这里添乱，不如想一想要不要去救她。”山鬼说道，“不过，‘向死而生’，你听明白了吗？”

    此时，东君突然出现，示意张良离开。

    一道白光过后，他的身影消失在了蜃楼之上。

    盗跖总有些不好的预感，遂问了山鬼其中缘由，山鬼道：

    “困灵阵只能起一次作用，也就是说，困住一道灵体后，就会消失。所以，他去的话，便是代替了那个女孩。”

    交战再起，容不得众人惊愕叹惋，唯有碎裂的血色天空在波光间浮动消散。

    “天影玉石无法带你离开这里。”张良将玉石收回怀中，隔着阴阳屏障，伸手覆上泠川张开在屏障上的手，“走到阳中生阴的那一点去，我与你同时走到那里，就可以离开了。”

    泠川瞬间明白他的用意，大喊道，“你疯了吗？”

    无法克制的情绪涌上心头，使她思绪混乱，竟吼了他。张良总是这样，他总想一个人担下一切，可他，到底知不知道，在别人的眼中，他才是最重要的那个人。他为什么总是要损耗自己呢？

    紊乱的心跳使她几乎无法说话，她一边喘气，一边道：

    “我是倒影，是虚的，已经无药可救了！你是真实的，你还能离开，若都走到那一点去，你就会永远被困在这里。你别发疯了！行不行？”她低头看着水面深呼吸，试图冷静下来。张良沉默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身上。

    终于，她心绪稍稍平复，似是想到了什么，低语道：

    “用凌虚杀我。”

    她的声音镇定得可怕，其中藏着深沉的颤抖。她深吸一口气，在他惊颤的目光中，平静地解释道：

    “你这把剑，为什么会叫凌虚呢？不单单是因为‘空谷临风，逸世凌虚’这八个字吧。”

    “凌虚，也指‘凌越虚空’。我明白了。”他看向她，即刻心领神会。

    他的剑，可以砍中她的倒影，让她回到水面之上。

    “那么，动手吧。”

    她站起身，双手交叉在衣袖中，似是紧抓着什么。

    （四）

    他挥动凌虚，剑锋所指，非是她，而是他自己。就在这时，剑光被反射开来，划破阵法，光芒消失之处，正是她的胸前。

    铜镜落地，碎裂成千万片光芒，冲破阵法。

    “泠川！”

    在那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中，泠川的目光逐渐空洞，张良的眼眸也随之失神。两人背后突然各自释出一道白影，刹那间，时空停滞。恍兮惚兮，光怪陆离之中，隐约有两道声音在对话。

    “你是谁？”

    “我等了你千年。”

    “她快死了。”

    “救活她。”

    “你会失去她。”

    “我们终会相见的。”

    白光散尽时，辉煌楼阁再现。张良横抱着泠川，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他手中属于他的那半块玉石，已然失去了光芒。

    (五)

    “我看到了一个美丽宁静的世界，有水平如镜的湖面，还有纷飞若雪的花瓣。好熟悉的感觉。”

    那是她醒来后与他说的第一句话。

    她的灵体醒了，靠一枝杏花就能躲过阴阳视界。又终于聆听到了扶桑神木的心声。

    苍龙七宿非是能够随意开启的秘密，危险来自于其中冥界的力量。上一次开启时，那股力量被封印在了虞渊之中。虞渊为日落之处，黑夜之后，这股力量会自暘谷升起，虞渊封印的目的，是将冥界的力量转化为神界的力量。可如今转化未成，蜀山已被逼入绝境，石兰一族的长老不得不冒险解开封印。若再次开启苍龙七宿，来自虞渊的变数，将使得天地动荡。

    苍龙七宿的开启，可以让人窥见天机，完成常人不可完成之事，但其中的冥界力量，会让人付出与之相应的代价。秦始皇想要破解这个秘密，是因为他需要长生不老药，他建立的帝国，只有他能维持。唯有他不死，这个帝国才能永生。但同时，他也要付出代价，即面对冥界的力量。

    现在还非是必须开启苍龙七宿的时机。待那个时机到来时，星象会给出答案，指引人去利用释出的神界力量，来封印对应的冥界力量。

    先前，东皇太一对泠川使用困灵阵，是想逼出她的灵体，来向扶桑神木探知关于苍龙七宿的一切。但按山鬼的说法，此举会触怒护佑泠川的花神，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张良未及多想，只觉得必须要救出泠川，让她回到那个在遥远时光之外的世界，遂义无反顾地入了困灵阵。

    必要时，他从来都不会吝惜自己的性命。

    困灵阵内，泠川让张良用凌虚杀她，说是这般就能让两人脱出阵中，这话是在骗张良。凌虚确实能砍中虚空之物，例如此刻是倒影的她。但是她的灵识，此刻就落在倒影上，若是砍去倒影，她的灵体就会被阵法困住，而张良就能脱出阵中。泠川这般说，只是想让张良能够顺利离开阵中。

    张良自是看破了泠川的第一层谎言，他早就决定挥剑砍向自己。但是他未曾想到，泠川带着他送给她的铜镜。剑光闪过时，被铜镜尽数反射到了泠川身上，他的动作再快，也快不过光的速度。

    那时，剑光凌越虚空，击穿了她的倒影。他愕然，那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声，竟唤醒了她沉睡的灵体。之后，他的灵体牺牲了自己那半块玉石中的灵力，救回了泠川。

    这便意味着，他失去了时光的力量，泠川一旦回去，两人就再也无法相见。他不想让情感困住她。他只希望她能在那片遥远天空下，追寻她的心之所向。他想守护的，是她未曾经历的人生，还有未曾体会到的美好。纵使这一切的一切，与他再无交集，他亦无怨无悔。这或许，就是爱。

    ---------------------------------------------------------------------------

    % 我的内心os：都给良子开了挂了，只用来打打大少司命云中君什么的好像太无聊了，星魂么在和月神互殴，东君半个自己人也不好下手。

    于是，我的目光转向了…

    东皇太一：你不要过来啊！

    % 额好像有些分析认为东皇太一跟韩非有关，我不想理会这一点。。。

    % 我觉得两代山鬼的身份应该都能猜出来了，下一章就揭晓了

    % 本小说的世界观是类似于仙侠，有天界存在

    % 文中关于苍龙七宿的部分，我是根据秦时里给出的线索作出的推理，没有考虑天九中的部分。反正只是我自己的推测，为的是把这本小说里的故事尽量写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