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录四:凌虚篇
% 补录中所有涉及历史的部分纯属本人胡编乱造
(一)
汉十二年,刘邦数欲废太子刘盈,立戚夫人之子赵王如意为太子。群臣数谏,弗听。一日,见刘盈得四隐士辅佐,四隐士乃德高望重之人,在朝中一呼百应,刘邦数请而不得。乃知太子羽翼已成,不可易也。
未央宫中,刘邦作楚歌,戚夫人起舞。歌曰:
“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翮已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当可奈何!虽有矰缴,尚所安施!”
当年,也是楚歌声中,项王逃至乌江边,拔剑自刎。今日,另一曲楚歌,在未央宫中弥哀。
(二)
夜半,未央宫的一处殿堂中,刘邦置酒席,宴请张良,殿中只有君臣二人。
“子房,拿酒杯来,跟我一桌吃酒。”
刘邦放下酒杯,瞥了眼堂下的张良。他正举起衣袖,轻咳两声。听说他近日染了风寒,病体初愈。张良将自己撑起,跪坐到了桌子的另一边。
刘邦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樽酒。
“陛下,饮酒伤身。”
他的声音,文雅从容,听不出他的情感,更抓不到他的漏洞。
刘邦听此,目光直逼张良,分毫不移,举起酒杯送到嘴边,仰头一饮而尽。溢出的酒从他嘴角边漏下,水珠沾到胡须上。他放下酒杯,一震酒桌。
刘邦抬袖,一抹嘴,道:
“子房,这些年你身子不好,我们君臣二人,好久没有这般好好地喝上一壶了。今天这酒,是我代你吃了。”
张良跪拜谢恩。
“好了好了,今天你我君臣二人吃吃酒,话话家常,别动不动就跪拜,这还怎么聊?”
刘邦摆摆手,示意张良起身。张良跪坐后,他继续道:
“既然是闲话家常,那就说说家里的事。你跟我年纪都大了,孩子也多了。一大家子的,还真是热闹。”
“陛下定万世之业,枝叶兴茂,子孙振振。臣不敢相提并论。”
“哈哈!孩子多了,也不让人省心。子房觉得呢?”
“臣家中二子,得陛下福泽庇佑,安居府中。”
“子房,当了六年留侯。”刘邦搁着腿,身子故意向前凑了些,“倒不见纳娶过什么女人。你看那陈平,家里塞了一个又一个。他来宫中,我还得把宫女都给藏起来!你难道真是天天修道,修得连对女人都没兴致了吗?”
张良目光一紧,看向刘邦。
刘邦笑了笑,缓缓斟了一小杯酒,推到张良面前。张良举杯欲饮,刘邦按住他,道:
“这酒,不急着喝。听我把话说完。”
“留侯府,造得不大。最深处的内院,造好后,就没空置过。府中看来是有位夫人在的,只是这位夫人,与你一样,不轻易出府。”
张良欲开口,却被刘邦打断。
“六年来,想把女人往留侯府塞的人,不少吧?个个年轻又漂亮的,你不要,有些还塞到我未央宫里来了。”
刘邦凑到张良面前,酒气熏人。他压低声音森森笑道:
“子房,是有心爱的人啊!”
张良瞬间眉眼一凛,昔日执剑杀气尽显。刘邦不由立即坐正,下意识地摸到了一旁的赤霄剑。
“吃酒,吃酒。”他笑呵呵地示意张良,又拿起赤霄剑,缓缓地抽出剑刃。寒光落到他的脸上,映到他的眼中。他压低剑身,寒光随之暂隐,杀气却在殿中弥漫开来。他自顾自地赏剑,神态自若,如一个和蔼的中年人,高居帝王之位。只听得他道:
“这可是把好剑啊!”
话音刚落,剑刃全然出鞘。长剑竖起,白刃遮住了他的半边脸,另外半边的眉眼渐显凌厉。看向张良时,貌似和善了几分,他还挥着手示意他坐下。只是他抓着剑柄的那只手,手背青筋清楚可见。
“当年,就是这把剑,让我砍死了一条大白蛇。”刘邦在殿中挥舞了几下赤霄剑,破风声在偌大的殿中呼啸作响。
剑光飞动,指向张良。
“子房来说说,把这剑,该传给哪位皇子呢?”
张良沉默,刘邦眼中的恨意,仿佛能凿入他的骨髓。
他闭上了眼睛。
哐当一声,长剑落地,铿锵之声在殿中回响。
张良感到自己的衣领被人一把揪起,他睁开眼,对上刘邦的一双怒目。
“你说,你给我说!这把剑,该传给谁啊?你都给我安排好了,啊?!”
刘邦满嘴酒气,冲着他嘶吼咆哮。他脸上青筋暴起,暴怒的目光对上张良一贯平静的双眼。这双眼中,只有静若银鉴的水面,与之对视,照见的唯有刘邦自己而已。
在楚汉相争的四年里,曾经不知多少次,他焦头烂额地向张良请教,张良总是从容不迫地运起筹策,告诉他解决之法,一次又一次,直到今日,他坐拥天下。
他颤颤巍巍松开手,张良勉强撑住,险些倒下去。
“刘盈,那个懦弱的小子,有本事去把老子都请不到的人,给请来吗?你今日要我戚姬去死,你藏在府中的那个女人,也该死一死了!”
他嘶吼着。
“带上来!”
殿中一片安静,回声快速消散,殿外细微的雨声,渐渐渗透入内。
张良整了整衣领,在刘邦的惊愕目光中,不紧不慢地坐正了。
“陛下,还记得臣的佩剑凌虚吗?”
“当年,臣就是用这把剑,杀死了自己的妻子。如今再杀一次,也不是不可以。”
“你…”
刘邦愕然,却见张良的眼神毅然决然,不似虚言。留侯文弱,温良恭俭,哪会有这般狠绝的一面?
“天下不平,何以保妻室?若为天下,臣宁杀之。为陛下,亦是如此。”
“老子想不到,真的想不到…”
刘邦指着张良,几近癫狂。此时,殿外传来侍者声音:
“禀告陛下,留侯夫人持留侯佩剑在宫外等候。”
“带上来!”刘邦吼道,而后继续指着张良,道:
“子房,够狠!你够狠!”
张良长跪,行礼道:
“臣为陛下,不惜弑妻。贱内为臣,不惜持剑。此为忠矣。臣子忠君,而君王,则忠天下。”
刘邦目光中的怒火渐渐熄灭,他缓缓坐下,神情开始变得惘然。
莫名杀死侯爵夫人,只会引得议论纷纷,这非是他的意图。令他气愤的是,与他一同经历了楚汉之争的张良,这一次,没有站在他的这一边。张良选择力保刘盈,或许,是因为他任太子少傅,亦或许,是因为他已经看到了未来的局势。
追击黥布时,刘邦为流矢所中。自此之后,身体每况愈下。与群臣争论数日后,他终于认清,自己百年之后,纵使传位于赵王如意,吕后又焉能坐视,届时必有一场大乱。可如今传位刘盈,虽能保一时安定,但是,今后莫说戚夫人和赵王如意,就连他其他的孩子,都未必能保住性命。他打下一片江山,可为了这片江山,他保不住自己的爱妃与爱子,这其中之悲,又有谁人识得?
殿门推开,雨声在殿中回彻,电光闪过时,留侯夫人刚好踏入殿中。礼毕,跪地高举留侯佩剑。
“把剑放下,抬起头来。”
夫人将凌虚放置一旁,略略抬面,目光低垂,不与刘邦对视。刘邦见后,惨笑一声,令夫人带剑退下。
殿门方关上,刘邦立刻扬袖,打落一桌酒席,菜肴汤羹洒了满地,酒杯被摔得稀碎,声音在殿中回响。
“你给老子滚!”刘邦吼道。而后,靠在坐垫上,喘着气,惘然若失。
张子房,同样的陷阱,你竟两次让朕踏入。哪来的什么商山四皓?又哪来的什么留侯夫人?都不过是你暗中造势,骗朕相信。刘邦在心中说道。方才那位所谓的夫人,不过是个充数的年轻越女,哪是你的糟糠之妻?倒是你,又借机给朕上了一课!
张良趋退至殿门边,正欲离开,却听得刘邦黯然低语:
“子房,太子资历尚浅,你要代我好好教导他。”
张良听此,拜曰:
“谨遵圣意。”
(四)
殿外,泠川将凌虚收入袋中背起,执伞,扶着张良向宫外走去。
今夜,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假难分。
张良踏出殿门后,险些倒在泠川身上,大病初愈,他真的有些撑不住了。
雨夜,还很漫长。
回到留侯府后,张良卧床了几日。这日,雨停了。他坐在门边的靠背椅子上,擦拭着凌虚剑。他听到了泠川的脚步声,一晃神,鲜血染红了锦帕。
哐当一声,长剑落地。秋风拂过,落叶在剑边翻滚。
泠川忙上前,替他包扎伤口。又替他拾起凌虚剑,擦净了血,收入剑鞘,交与张良。
张良未接过,风过时,又轻咳了两声。
泠川扶了张良进屋,将凌虚收入屋中。张良看着桌上的凌虚剑,道:
“此剑,交与不疑吧。他相中此剑很久了。”
泠川犹豫了,她知晓不疑的结局。张良见此,道:
“是想留给辟疆吗?”
泠川难以回答,只听得张良道:
“无事,那就留给辟疆。”
泠川欲离开房中,身后传来了张良的声音:
“你是觉得,不疑,守不住这座留侯府吗?”
泠川抱着剑,转身与他道:
“我怎知呢?”
她看着他,他的目光告诉她,他显然是看穿了她。她无奈地笑了笑,道:
“也是,此剑予谁,其实都一样。禹铸九鼎,如今也不闻于世了。不过,凌虚剑会自己选择主人,盛世则隐,乱世而出。”
“去吧。”他道。是与泠川说,更是与凌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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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真正的告别了
% 邦哥私密马赛我不是故意的
% 刘邦不是真的想要留侯夫人的命,这里是想给张良一个警告罢了,毕竟他插手了储君之事。他最后还是采纳了张良的建议,留下刘盈的太子之位,让张良好好辅佐刘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