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元年,我随队到云南考察,测绘地质以备军用。
云南地形诡秘,鲜有记录可考,在一处大山沟里,我同队伍走散了。这并不稀见。
顺着山沟河流,我做着记号一路向南走去。
河水萦绕波折,明明是峡谷地带,此间的水却污浊不堪,深不可测,污泥在河面散开,四散裹去,奔腾着向下,青黑河面刺鼻的硝味充斥着鼻腔,头脑一片昏浊。
卓烈的日,青黄的雾,潮湿的水,滴滴嗒嗒,黏在皮肤上。
恍然间,路就断了。
十米高的瀑布一泻而下,墨土四溅,青黄的雾更郁了。
我伏倒在山壁,在毒雾下尽量让自己轻声喘气,冷汗不停从额间沁下。
侧眼望去,还是十米多高的山崖,崖顶的水却清澈分明。
许是求生本能,崎岖的山崖变得稍显平坦,我用指尖死死抠住涯下垂落的藤蔓,爬了上去。
爬及一半,鬼面头身的木杆隐露,渐渐地,村庄轮顶初显,待爬至顶稍,我跳到岩壁上,便远远望见三里地外村庄的全貌。
正中心赫然是那根粗壮的鬼面头身木柱,五色裳穿插着藤蔓将它围溢,那是一个巨大的祭台。这没什么,听说云南的人大都信神、尚神,也信恶神。
我走近村庄,希望能借宿。深山密林,四周峻山行抱围之势,只有一条河流横亘东西,毒虫乌蚁肆虐,又一时找回不到,便只能如此。
好在云南之人大多好客,只是往往风俗奇异。前阵寄居的山村中,就有入村必喝雄黄酒,吃善果(相说是山童独予他们村的,是赐福)的习俗,除此之外就无别了。
“山神村?”
古朴的牌匾立在村庄石碑前,这也许是个废村,荒无人烟,没有人像之前一样举火来迎,也没有人踏蛇来驱,我只身一人走了进去。
正中央,赤勒勒的大字“河神祭”被刻在鬼面头身的木柱上,柱后,燎燎青烟升起。我一下子害怕了,拿起包里的手枪,向前去探。
柱后只有一个青年,在虔诚地祭拜,我的到来丝毫没引起他的注意。直到我走近到他跟前,他抬起了头。
我难以描述那是双怎样的眼睛。
古井无波,沐鱼般的眼神盯着你的时候瞳孔涣散,一动不动,深底是无限的悲哀。
可幸,他是个看着纯善,实际也纯善的少年。我们攀谈了起来,我也就自然而然地问出了我所有的疑问。
“你在祭拜谁?”
“我的阿姐。”他的眼神动了一下。
“你姐姐?那为何这村庄无一人?”
“村名为山神村,却有着河神祭台。云南一直有着山、河二神不和的说法,这祭台一定是后来改的是吗?”
问到这,他突然不说话了,转过来,盯着我,直到我后背发毛,下意识摸下了手枪。
他张了张嘴,似是想说又说不出,终于是垂下眼,背过身,继续往前走。
我提出了我的诉求,希望他让我借宿一晚。
“不行。”他回答的很干脆,再问又怎么都不说了。
我只好央求诉苦。
“我带你下山。”他只做出了这一个让步,我同意了,好在还是正午还来得及。
我们慢慢地走,拨开一堆杂蔓。我本就是个胆大随和的人,之前压抑的恐慌早已飞去,我想起他那时微动的眼神问道:“你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抬起头望向我,停在原地又开始盯着我,欲言又止。
但他还是开口了。
“我阿姐是一个采茶女。”
他停顿了好久,像是陷入了某段回忆,眼底驳杂的情绪上涌。
他开始变得鲜活了。
他给我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他很认真地讲,像是在跟一个很久不见的朋友,倾吐积压许久的心声……
“我阿姐是一个采茶女,我们村世代以捕渔为生,人人都爱茶祛湿,人人都爱我的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