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连衣，朕有事想要向你请教一二。”
御书房内，传来一声低语，李连衣闻言浑身一震，即刻跪倒在地：“皇上赎罪，不知奴才做错了什么，惹得皇上动了怒，奴才罪该万死啊。”
李连衣带着哭腔，心里盘算着圣上为何如此，用上了“请教”二字，谁都听得出来，真龙的话里饱含的杀意。
“你掌管东厂锦衣卫，已经有五年了吧，这天底下应该没有什么是你李连衣不知道的吧？”朱逑看着跪在地上梨花带雨的李连衣，冷着脸问道。
“皇上，奴才虽然名义上是东厂的厂公，手握锦衣卫指挥权，以至于那天下文武大臣听了咱家的名字没有一个不惧怕的，但唯有奴才心里跟明镜一样，深知自己只是替皇上您传话的一条狗，而非外界传闻的，仅凭名字就能止小儿夜啼的东厂李公公啊。”
“好了好了，屁话啰嗦一大堆，朕不想听。朕只是想知道，你是否有过听闻，先帝在位时，曾命黄冠子设立过一个朱雀营，传说足有八百人，皆由修为二品及以上的江湖武夫或者具有特殊本领的奇人异士担任。”朱逑放下手里的奏折，站起身来，走到李连衣跟前，居高临下地看向这个在外叱咤风云的东厂厂公。
李连衣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了，因为他听到了绝对不应该出现在朱逑嘴里的词——朱雀营。
这可是先帝以及太史令黄冠子大人暗中组建的秘密部队，其作用是保护那天命真凰免受来自草原部族和女真部族的暗杀，最重要的是保护她免受手足相残之苦啊……
所以，天底下最不应该知道朱雀营存在的人，就是朱逑。
此事定有蹊跷，将消息传到圣上耳朵里的，只可能是朱雀营内部的人或者四暗卫的其中一个。
出内奸了！
李连衣大汗淋漓，跪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过了足有一分钟，李连衣才调整好状态，颤颤巍巍抬起头：“皇上，有关朱雀营之事臣略有耳闻，原本想禀告皇上的，但经过调查后发现不过是江湖怪谈，这不过是江南地区的闲散人士为了组建一个武林盟会搞出来的噱头，为的就是给自身增加点神秘感罢了，这才没有禀告。如今此事传闻愈演愈烈，都怪奴才没有及时介入处理，还望皇上赎罪。”
李连衣说完后，将头重重磕下，仿佛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可朱逑却不买账。
“太史令黄冠子原名李淳风，李连衣，怎么恰好你也姓李？”朱逑轻蔑地笑了一笑，而这一笑，让李连衣心头巨颤不已。
“奴才进宫前是被抛弃的孤儿，当年黄冠子大人云游四方，遇到了我，后将我送入宫中以求温饱，为了感恩黄冠子大人的恩情，奴才这才姓李。”李连衣知道皇上想要调查他的话，不过一句话的事情，所以这时候说真话才是最好的选择，于是不敢有丝毫欺瞒。
“罢了，问你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朕方才收到密报，说长公主府里的大管家，将草原的迎亲队伍杀了个底朝天？”朱逑缓缓走出御书房门外，望向雕梁画栋的宫殿群，不怒自威道。
“据奴才手底下的锦衣卫汇报，确有此事。”李连衣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快速爬到朱逑脚边。
“朕如此优待她，她竟还这般不识好歹，传朕口谕，命在京的所有文官言臣，前去绛珠府门前叫骂，朕要让她知道，何谓高处不胜寒。既然得到了长公主的身份，享受长公主的待遇，那就要付出对应的代价。”
“喳。”
李连衣领命后匆匆离去，在无人的角落，他长舒了口气。
“思来想去，唯有黄卫能做出此事，方洪啊方洪，你这是要闹哪样？”
“你以为本厂公是识不破你的阳谋吗？想要逼我下场，去转移朱雀营，以漏出马脚，你还是太天真了。”李连衣无奈的摇摇头，“朱雀营的指挥权若真在我手中，我还何苦千方百计地经营东厂的锦衣卫至今。你只知道天地玄黄四暗卫，可曾想过你我不过如佛祖的舍利影骨，是替那些暗中运筹帷幄的执子者，挡枪的傀儡罢了……”
李连衣整理一下衣冠，快步走入东厂的所在地。
一瞬间，他在朱逑面前弯了一辈子的腰，挺了起来，他望向跪了一地的锦衣卫，仰天大笑。
“曲方唱罢我登场，且邀明月共弹琴……”
李连衣怡然自得哼起了小曲，丝毫没听见台下的锦衣卫们正齐声高喊：“千岁千岁千千岁……”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双手缓缓拆开一封密信，而他的瞳孔骤然间收缩成针芒状。
“朱雀营易主，圣上知四卫。”
短短十个字，让李连衣大惊失色，坐立不安。
一炷香后，方洪被锦衣卫“请”到了东厂中。
此刻他已经鼻青脸肿，七窍流血了。
李连衣一脚将其踹翻在地，然后用脚后跟踏在方洪的脸上，使劲往下踩，以至于鞋履和方洪的脸摩擦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
鲜血，流到地面，但李连衣丝毫没有减轻脚上的力度。
“方洪，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聪明，一计阳谋，以身入局，便能搅动天下风云，救长公主于水生火热之中？”李连衣扯着尖锐的嗓音，四周的锦衣卫都早已识相地退了出去，将东厂把手得密不透风。
“你能猜到我是天卫，难道当今圣上就猜不到？猫天生就会捉老鼠，更何况真龙？但你可知道圣上为何不除掉我？”李连衣冷声道，而方洪闻言陷入了沉思，他发现事情并没有他想得那么简单。
“八百朱雀军，早已被当今圣上收入囊中，世人皆以为圣上年轻懦弱，可曾敢想，先帝和黄冠子大人加起来，城府也没有他一半深？”李连衣的话如一颗颗深水炸弹，在方洪脑海中炸响，他的瞳孔剧烈收缩着，随即两行热泪顺流而下，融入了地上的血水之中。
“怎会如此？圣上早就知道小姐乃是真正的先帝遗脉了？他不是只想立个假的长公主，用于和亲绥靖吗？”方洪不敢置信地颤抖道。
“伴君如伴虎，我伴君二十二载，岂会不知他是心有猛虎细嗅蔷薇之人？全天下都被圣上给骗了，他是将计就计，将真的弄成假的……”
“将真的，弄成假的？”方洪痛苦地闭上双眼，羞愧无比，原来圣上早已运筹帷幄了，圣上此举对小姐而言无疑是一种保护。
若真如此，他将朱雀营的消息传递给圣上的举动，将会给小姐带来杀生之祸。
此前所有人都以为绛珠只是当今圣上急于和亲“造”出来的赝品，无论是大明还是草原那边，都不在乎其是真是假，因为绛珠只是用于和亲的一个媒介罢了，只要能够让边境止戈，双方共同休养生息，同时给两边的臣民一个交代——是喜事不是怯战，便皆大欢喜。
所以对女真而言，绛珠无关紧要，没有绛珠也会有宝珠，天珠……
但方洪的阳谋却无疑是将绛珠架在火上烤，因为一个御马监掌事自然是无权面见圣上的，方洪自然是通过他人之嘴将消息传递到圣上耳朵里的。
这也就意味着，关于绛珠是真正的先帝遗脉，货真价实的大明长公主殿下的消息，已经彻底走漏了……
如此一来，事情就变了味了。
只怕那草原的大王，真会亲临，而女真的刺客，将会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蜂拥而至……
“难怪，难怪当初我将小姐安顿于玄卫那后，圣上恰逢其时君临落花庵，而在班师回朝前，不仅给我安排了京中的职位，还命不闻服侍于小姐跟前。只怕天地玄黄四暗卫，在圣上眼里早就都是透明的了……”方洪呜咽道。
“所以你啊，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疯了吧……”李连衣不咸不淡地嘲讽一句后，便将方洪扔出东厂外。
方洪失魂落魄地走在街头，两眼通红，他这才明白为何李连衣是天卫，因为只有像他这样的人，才配与天斗……
而他这个黄，只配和邓凌云这样的民，斗上一斗。
天地玄黄，早有定数，黄冠子早就算到这一切了，他们四暗卫，各有作用，而他不该自作主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
这一次教训，也让方洪彻底想明白了，癞蛤蟆是吃不了天鹅肉的，毕竟阶层的差距摆在面前。
除非，有朝一日，他也能够成为天……
这一日过后，方洪就消失了，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人们只在御马监找到一封信，里面表达了方洪辞职告官的意愿，至于其他，并没有提及。
李连衣得知此事后，无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小看你了啊方洪，没想到你仍是不死心，那就姑且祝你能够逆天改命成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