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的晨光漫过云京大学第四教学楼117教室的窗棂,在讲台前洒落一地碎金。
一位气质温婉的年轻女子立于讲台中央,淡蓝色针织衫衬得她肤如凝脂,纯白色及膝半身裙勾勒出纤细的腰线,柔顺的长发如瀑般垂落肩头。
她指尖轻按教案,抬眸时眼尾漾起浅浅的笑意。
“大家好。”她的声音似山涧清泉,在教室里缓缓流淌,“我是秦晚,周教授的助教。今天的课程将由我来为大家讲授。”
转身时,裙摆荡起细微的弧度。她执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创伤代际传递”六个大字。
粉笔与黑板摩擦的沙沙声中,字迹渐显,笔锋遒劲如竹。
突然,讲台上传来一阵闷闷的震动声。
手机屏幕在教案旁亮起,刺目的白光在木质桌面上投下一小片冷色。
秦晚落下最后一笔的顿挫,指尖残留着粉笔的细末。她不动声色地拿起手机,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两弯浅影。
来电显示清晰映在琥珀色的瞳仁里。
[姜女士]
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眸色倏然沉静如深潭。但转瞬即逝,再抬眼时,唇角已重新弯成温柔的弧度,仿佛方才的波澜从未泛起。
秦晚继而沉浸在这堂心理学课程的讲授中,连中途教室后排传来的一阵小小骚动都未曾发觉。
直到下课铃声响起,她这才察觉到教室后排那道夺目的身影。
棒球帽檐压着银蓝发梢的男人支着长腿,黑色冲锋衣拉链松垮地悬在喉结下方。他转笔的姿势很特别,金属笔杆在修长指节间翻飞,像把随时会出鞘的匕首。
男人身上那股沉郁与懒散的气息,使得他在满室的学生中显得格格不入。
以前总听人说,大学生是一种即便丢进人堆也能一眼认出的存在。
此刻,她却觉得反之亦然。
不过这短暂的注视仅持续了几秒,秦晚漠然地收回视线。
大学课堂本就是开放式的,偶尔有社会人士前来旁听并不稀奇。
她拿起被搁置许久的手机,在走出教室的同时,回拨了那通未接电话。
女孩耳后的荆棘纹身随之一闪而逝。
秦晚没有注意到的是,身后那道目光始终追随着她,幽深而专注,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走廊尽头。
...
“刚刚怎么没接电话?你没忘记明天和齐家公子的约会吧?”
秦母刚一接通电话就质问道,语气中透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秦晚柔和的嗓音冷淡了几分:“嗯,没忘。”
她母亲口中的“约会”,不过是场被强制安排的相亲。
从记事起,小到穿衣打扮,大到求学择业,她的人生轨迹始终按照姜女士的意愿行进。
十八岁前,她是外人眼中不折不扣的乖乖女。
即便现在,在长辈面前她依然维持着这层光鲜的假象。
却不知这层光鲜的外壳之下,裂痕早已悄然蔓延。
进入大学后,她的自我意识如破土而出的新芽,疯狂生长。母亲的掌控欲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笼罩着她生活的每一寸角落。崩溃之后,秦晚开始尝试重建自己的秩序。
不破不立。
这些年,她一边在暗处挣脱母亲的束缚,一边在沉默中重塑自己的人生。
但总归一人的力量是难以撼动陈旧且根深蒂固的教育理念的,直到如今她仍还在为之努力。
与从前不同的是,如今的她早已不是那个只会盲从的提线木偶。
挂断电话后,秦晚淡漠地勾起一侧唇角。
女孩瓷白的脸浸在晨光里,细看眼尾却勾着一簇跳动的火,像静潭下暗涌的岩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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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云京闹市区一条古香古色的巷子里,藏着一间名为“涅”的刺青工作室。
霓虹招牌在雨幕中晕染出混沌的光晕,与室内温暖的灯光形成鲜明对比。
室内一隅,女孩正站在一个透明的染缸旁,用镊子夹起浸泡过的桑皮纸。嫩白纤细的指尖还残留着靛青色草染料。
染缸里浮沉的灰绿色染料在灯光下像一池碎玉。
同样的光影在讲台上是粉笔灰的舞蹈,在染缸里却成了液态的银河。
她将轻咬的画笔取下,俯身在一旁的笔记本上快速书写着什么。
雨丝裹着寒意叩响玻璃门,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秦晚抬眼时,正对上一道几乎融进夜色的轮廓。
她看不清男人隐匿于黑暗中的面容,但他却将她看得仔仔细细。
在这个‘单向可视’的状态下,男人眸中的怔愣之色悄然盈满。
“纹身?现在?”她隔着玻璃问道。
“嗯,接个急单呗。”男人说着推门而入,潮湿的皮革气息随着他的动作在室内弥漫开来。
借着灯光,秦晚开始暗自打量起这位深夜造访的不速之客。
雨水将他的黑衬衫浸透,布料紧贴的肌理如起伏的山峦,锁骨盛着阴影,腰线没入皮带时像一道收鞘的刃。
视线上移,掠过那顶被他取下的黑色棒球帽。
秦晚竟觉得有些眼熟,但却想不起来为何眼熟。
帽檐遮盖下是一头银蓝短发,眉眼清隽俊美,偏偏那双桃花眼尾上挑的弧度带着痞气。
男人察觉到她打量的目光,掀起眼睑,懒洋洋地朝她笑了笑:“老板,好看吗?”
秦晚闻言连忙将视线移至一旁,故作镇定道:“...有什么想法吗?”
她无视了他的提问,淡定自若地将话题翻了篇,但身体的自然反应早已出卖了她。
碎发旁玲珑的耳朵根此刻正红的发烫。
周辞屿余光瞥见这抹红时,眸中的笑意更盛了。
他踱步来到她的工作台前,鼻尖萦绕的那道苦香越发浓烈。
垂眸就见那透明染缸内,一道道灰绿色水滴正浮浮沉沉,想必苦香味就是从这传出的。
见他不说话,懒散地倚在桌沿旁,她刚想说些什么,脑海中一道亮光陡然划过。
秦晚猛然一怔,白天教室里那个格格不入的身影与眼下这人渐渐重叠。
是了。
这独特的气质,她敢说没人能模仿出他半分。
“到底是狐假虎威,还是...暗藏利爪的猫呢?”
周辞屿知道她认出自己,不加掩饰地盯着这个仅一臂之远的人发问道。
女孩长相清纯,眉眼间是生来就自带的乖巧灵动,气质恬静温婉,俨然是一副大家闺秀。
偏逢此时,一双好看的琥珀色眸子水色潋滟,眸光流转间,竟生出几分乖张。
白日里的针织衫配白裙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件黑色的露脐上衣,盈盈一握的腰肢展露无遗,下身搭配的是条白色破洞牛仔裤,妥妥的朋克摇滚风。
如果不是她耳根处羞涩的反应,周辞屿都要怀疑眼前这人是不是有双重人格了。
秦晚被他这么一通赤裸裸的审视,哪还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
随着“咯吱”一声,舌底的薄荷糖被她咬碎,清凉感瞬间让她清醒了几分。
秦晚轻笑一声:“试试不就知道了?”
周辞屿挑眉,表示不置可否。
他动作干脆利落地褪去衬衫,随手指着上身某处,语气轻描淡写道:“随便什么图案,遮住就行。”
秦晚顾不得紊乱跳动的心脏,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腰腹薄肌处有一道格外刺目的疤痕。
那疤痕边缘呈规则的锯齿状,像被烙铁精心雕琢的囚印。
秦晚顿时瞳孔微缩。
慌神中,忽然想起上次某位客户的哭诉:
“我爸说伤疤是徽章,要烙在见不得光的地方......”
那强迫性自残的伤痕也同样狰狞如烙印,只是不知道这人所经历的是否相似。
想到这,她心底划过一丝异样。
鬼使神差下,她伸出手就想要去触摸,好似这样就能将那狰狞的伤痕抚平一般。
周辞屿完全没有意料到,等他反应过来时,那莹白的指尖已虚虚划过他的腰线。
女孩指尖的温度从那道疤痕渡来,温热感瞬间蔓延至他全身。
周辞屿懒散的身躯随之轻颤。
“......”
意识到自己的举动越界,秦晚连忙将手收了回来。
“冒犯了。”她垂眸掩去眼中的慌乱,温和的声音中带着些许歉意。
只是指尖那点还残留的冰凉感,让她忍不住蜷缩手指,那抹凉感并没有就此消散,而像沁入了身体般丝丝缕缕将她裹挟住。
周辞屿那双桃花眸内的墨色悠然转深,喉结轻滚,刚想开口说话,就听她说。
“可以用荆棘缠住疤痕。”
秦晚开始戴手套,说着还抬头看了他一眼,柔声道:“你觉得怎么样?”
周辞屿看向她的眼睛,沉默数秒,缓缓勾起唇角说:“好。”
文身机开始嗡鸣时,秦晚在疤痕边缘勾出荆棘轮廓。
针尖每刺入一次,男人腹肌就会条件反射地痉挛。
都说当疼痛达到阈值时,大脑会分泌欺骗性的快感。
“你心跳很快。”她将酒精喷在渗血的皮肤上,冷不防开口。
周辞屿猝然睁眼,正对上女孩近在咫尺的睫毛。
男人桃花眼里痞气蔓延:“老板这么关注客人?”
“只是职业习惯。”秦晚说着将染着血丝的棉球扔进垃圾桶,重新拿起纹身枪时还朝他看来,露出一个与乖巧外表不符的明艳笑容。
“还真是只...暗藏利爪的猫。”他扯出戏谑的笑,先前的问题已然有了答案。
秦晚闻言,忽然倾身逼近眼前的男人。
在他的注视下,语气平缓地问道:“先生单身吗?”
男人支起上半身,眼尾的痞气蔓延至整个桃花眸。
“如果你想,我可以永远是单身。”
灯光为他镀上柔和的轮廓,连沉郁的气质都消减几分,夺目的桀骜气质占据主导。
秦晚微微仰头,露出白天那般乖巧的笑容:“好。”
心中的思绪却飘向了一个新地带。
或许这个想法只需静等下一次缘分的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久久不停的嗡鸣声终于停止了。
秦晚没注意到的是,身后的男人捡起掉落在地面的笔记本,看得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