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暮色渐沉时,云京市中心那家米其林三星餐厅的水晶灯次第亮起,将玻璃幕墙映成一片璀璨星河。
秦晚推开玻璃门的瞬间,裙摆翩跹如粉樱坠入霞光。
侍者躬身引她穿过长廊。
落地窗边的卡座里,银灰色西装的青年正凝视窗外霓虹。
剪裁考究的衣料衬得他身形修长,金丝镜框后那双眼睛在捕捉到她身影时,倏然划过仪器般精准的打量。
“你好秦小姐,我是齐彦宸。”他起身时唇角噙着恰到好处的微笑,镜片反光掩去了眼底的真实情绪。
“你好,齐先生,我是秦晚。”她回以浅笑,颔首致意,“抱歉,晚高峰耽搁了。”
“无妨,我也刚到。”他语气温和,随即绅士地为她拉开座椅。
秦晚道谢后走向座位,步履轻盈间,侧衩旗袍随着步伐忽隐忽现地透出瓷白肌肤。
这件改良旗袍是精心挑选的武器——既保留传统韵味,又在腰线处做了大胆收束,与主人平日示人的乖巧形象形成微妙反差。
落座时她敏锐注意到,男人镜片后的目光在她腿侧停留了几秒。
没有预想中的嫌恶,反而捕捉到一丝克制的惊艳。这个发现让她无意识绞紧了餐巾。
姜女士的情报明明说齐家最重礼教,她特意选了这条会令老派人士皱眉的裙子。
可现在,青年重新落座,从容递来的菜单上,烫金字体正倒映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没有半点迟疑的颤抖。
“主厨今日推荐白松露菲力。”齐彦宸的嗓音像大提琴擦过丝绸“或者,秦小姐更想试试他们家的招牌惠灵顿?”
秦晚指尖在菜单上虚划两下:“你定吧。”
这倒不是她敷衍。
而是十八年以来姜女士打造的牢笼里,每个看似自由的选择都早已标好答案。
即便如今羽翼渐丰,某些烙印仍会在不经意间显露。
前菜呈上时,齐彦宸正说起剑桥的撑船比赛。
他讲述的方式很特别,会在描述康河夕照时突然穿插实验室趣事,像精心编排的蒙太奇。
秦晚小口啜饮着霞多丽,酒液在杯壁挂出透明的弧线。
当甜品勺第三次碰触瓷盘,秦晚终于切入正题:“其实这次见面......”
齐彦宸突然放下餐刀。金属与骨瓷相撞的轻响里,他镜片后的眼睛终于卸下伪装:“巧了,我家老爷子也拿着体检报告逼婚。”
白葡萄酒瓶见底时,他忽然倾身,袖扣在烛光下划出流星般的轨迹:“但倘若秦小姐未来需要挡箭牌——”
“我恐婚。”秦晚打断他,指尖轻转酒杯,冰镇过的霞多丽在杯壁凝出霜痕,“所有相亲对象对我来说都一样。”
齐彦宸怔愣在原地,只见女孩坐直身子,端的依旧是优雅温婉,说出口的话却犹如一把锋利的暗器。
“况且,我妈要我走的路,我现在偏不选。”
秦晚笑着看向他,但那笑意却不达眼底:“所以,齐先生对不住了。”
老实说,齐彦宸无论是硬条件还是软条件都十分优越,甚至在某些方面和她还有着明显的差距,她需要垫垫脚才能够上。
但总归有缘无分,他偏偏是母亲安排好的那条路、那个选项,不然他或许还真是最好的选择。
这场相亲至此宣告不欢而散。
齐彦宸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低声说了句话。
秦晚身躯僵住,还不等她转头。
一如齐彦宸那句“那位蓝发先生盯了你整晚”让她震惊的是,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
缘分似乎来的比她预想中还早。
“怎么一个人喝闷酒。”
银蓝发色的男人懒散地陷进齐彦宸刚离开的座位。
秦晚眨了眨莫名有些酸涩的眼睛,微愣的看向他这头不羁的银蓝色头发。
周遭的人就算不是正装出席,至少也会打扮得体,但偏偏眼前的人不是。
他上身是件极具设计感的灰色卫衣,衬得整个人随意又懒散。
比起精致却束手束脚的华丽衣装,他这一身却更像是认真品尝食物时的着装。
秦晚发觉,这个男人好像在哪儿都是最醒目的存在。
不管是在书香气的课堂中,还是在庄严雅致的西餐厅。
你都能一眼看到他。
且只会将目光流连于他身上。
见秦晚看着他不说话,他指尖弹了下她手中的空杯:“怎么,被小爷帅到了?”
秦晚抬眼时,正巧撞进他含笑的桃花眼里。
那目光像带着钩子,将她钉在原处。
“真不要脸。”
她耳尖微热,仰头饮尽最后一口酒,瓷白脖颈在旗袍衬托下愈发莹润。
“辞屿,你怎么在这里,我们的桌位在那边。”
突如其来的女声打断暧昧。
秦晚看向来人。
是一位容貌姣好,气质非凡的女士。
两人在无声对视中交换着女性特有的默契欣赏。
周辞屿没注意到她俩的眼神交流,在看清来人后回道:“遇见朋友,过来打个招呼,一会儿就好。”
漂亮女人识趣的点点头,临走前还跟秦晚点头示意了一下。
待女人离开,秦晚狡黠地拖长声调:“不是说可以为我永远单身?”
秦晚一字一句刻意拉的绵长,生怕他遗漏任何一个字。
话毕,她便托着腮一脸认真的看向周辞屿。
周辞屿惯常的懒散样微不可察的绷紧了些,额前软发也像被定住般没有再随风轻晃。
“她不是我女朋友。”
周辞屿喉结滚动,声线罕见地紧绷。
他的话音刚落,秦晚眼底终于泛起真实的笑意。
一张向来素净的小脸,因眉眼间染上的零星笑意,而生动活泼起来。
她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清亮澄澈,看向他时亦是天真无邪,亦是狡黠如狐。
“哦?”
秦晚故作疑惑,不等他说话便又道:“感觉你缺个女朋友呢。”
又是没想到的走向。
周辞屿挑眉问:“那你觉得缺个什么样的?”
秦晚没回答,盯着他看了许久,才缓声道:“这位先生,我们来场合作怎么样?”
周辞屿已经开始慢慢习惯她的思维跳跃了,淡然问道。
“嗯?”
“当我男朋友,陪我演一场盛大的戏。”
秦晚在男人逐渐变得惊讶的表情中,掷地有声地将这句话完整无误的说了出口。
这场戏里她会亲手撕碎母亲所有的幻境。
略微震惊后,周辞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手中把玩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屏幕上“秦晚”命名的文档格外醒目。
他指尖微顿,最终没有点开。
似乎比起文档里一个个冰凉的文字,眼前鲜活的人更能提起他的兴趣。
秦晚见他不回答也不急,只是余光瞥见他反扣在桌面上的手机时顿住了。
纯黑色机身上覆盖着一个圆形的纸片,上面印着的烫金logo极其别致陌生。
但却不难认出“云栖阁”三个字。
在脑海中思索了片刻还是没能想到什么,她索性作罢。
等秦晚再次掀起眼皮时,正对上男人含着深意的笑眸。
他指骨轻敲桌面,微微直起身子:“那要看秦小姐舍不舍得付出点代价了。”
秦晚轻笑:“好说。”
下一瞬周辞屿离座,来到她身旁。
看似懒散地倚在餐桌边缘,却莫名将秦晚困于卡座间。
“加个码。”
他指尖勾开她旗袍立领,露出锁骨下未愈的针孔。
这是她昨夜纹身时留下的破绽。
还不等秦晚反应,他的指尖转而又抚上她灵巧的耳畔,微凉的指腹在耳后一侧轻点。
“给我讲讲,”温热呼吸缠上她耳垂,“它们的故事。”
见自己锁骨之下的小秘密被发现,秦晚怔了怔,不过很快眸中的情绪就恢复了淡然。
她抬起那双清亮的琥珀色眸子看向眼前的人,手却不如面上那般安分,她伸手附在男人腰腹处微微用力。
如愿在男人脸上看见吃痛的神情,她才开口道:“这个得用这的故事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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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女士得知相亲结果的速度快得令秦晚措手不及。
齐彦宸那套滴水不漏的说辞既保全了双方颜面,秦晚也乐得顺水推舟,陪着演完这场应付母亲试探的戏码。
周五的家庭聚餐如期而至,餐桌上姜女士仍不死心地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饭,眼神里写满怀疑:“真就这么简单?你们年轻人现在......”
“妈,”秦晚放下青花瓷碗的力度比平时重了三分,清脆的碰撞声在餐厅里格外清晰,“我和齐先生确实不合适。”
她声音平静得像结冰的湖面,唯有绷直的指尖泄露了情绪。
姜女士眉头紧锁,正欲开口,却被丈夫宽厚的手掌轻轻覆住。
那安抚性的轻拍让她会意,只得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坐在妻子身旁的秦父适时开口,巧妙地化解了餐桌上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悠悠,最近工作累不累啊?要不还是搬回家住?这样我和你妈还能照顾到你。”
听见父亲唤自己的乳名,秦晚一时有些恍惚。
秦父曾告诉她,“悠悠”这个名字的寓意是希望她一辈子悠然自得,从容自在。
可从小到大,她何曾有过半分自在?
如今连关乎自己的终身大事都像完成KPI一样,既要打卡又要卡Deadline。
想到这儿,秦晚低声苦笑,长而卷的睫毛轻颤,掩去了眸中的落寞。
片刻后,她再抬眼时,眼中已恢复平静。
“爸,最近不累的,就不麻烦你们了,我还是住外面方便些。”
虽然又是意料之中的拒绝,但秦父还是难掩失落。
孩子长大了,做父母的反而越来越怀念孩子小时候对自己的依赖。
一旁沉默许久的姜女士终究没忍住,到嘴的强硬语气却转了个弯,似妥协又似哄劝:“那这样,妈妈后面再帮你留意着,看看有没有合你眼缘的。”
秦晚眉头狠狠一跳,她太了解姜女士了,如今的软言细语不过是缓兵之计。
这些年来,母亲为了达到目的总会想尽办法,就像当初骗她说读经济类专业好找工作,不喜欢日后再换专业一样。
当初的她没有妥协,如今的她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