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情丝(九)

    昏暗的木屋内,月光悄然洒落。

    季淮安的意识已经混沌了好几日,像是被什么强行禁锢在空中。

    自身上传来的压迫感令他有片刻微乎其微的清醒,什么东西在蹭他的脖子,伴随着一阵阵泛着幽香的热气打在皮肤上。

    他掀开眼皮,视野模糊一片,仅剩不多的意志只保留了些许本能,后知后觉发现怀中搂着什么人。

    淳烈的酒精气萦绕在鼻息,让原本不清醒的大脑愈发紊乱。

    耳侧传来少女哼哼唧唧的声音。

    很是熟悉。

    几乎立刻,季淮安便下定结论,又做梦了。

    这种至今不知由来的梦,他差不多每日都在做,早已见怪不怪。

    在这样的梦里,他将会被欲望支配,被剥夺理智,被那纤肢玉骨毫不留情地缠入深渊。

    一切不再受控制,包括行为,声音以及情绪。

    正如此刻,在看到少女晕着雾气的潋滟双眸时,他心中藏着的一头猛兽仿佛倏然冲破禁锢,面对觊觎的猎物般,不断叫嚣着。

    过去每一次,他都在清醒与沉沦间来回挣扎,以至心境受损,凶剑反噬,一整晚下来疲累不堪。

    可这一次,或许本身意念就不强,他竟生出摆烂的心理。

    剑修最忌质疑自我,身不由己,他若是顺心而为,坦然接受,是否便不用再遭受这份痛苦?

    凡尘俗事,他凭何不能做?

    何苦为难自己?

    一瞬间,桎梏自身的最后一道防线被他亲手斩断,一直堵在心口的石头也随之落地,莫大的愉悦与轻松翻涌而上。

    顺心。

    短短两个字迅速占据脑海,一寸寸蚕食着本就不多的理智。下一刻,他翻身而起,将怀中那片柔软压在身下,如同过去每一个荒唐的梦中,向她送上放肆汹涌的吻。

    冰雪寒霜之气与馥郁花香交汇,缠绵。

    沐夕晚被困在床榻与男子之间,眼前天旋地转,剧烈的头痛更令她分不清今夕何夕,连自己是谁都忘却了。

    身上人滚烫的吻却并未让她感到丝毫不适与恐惧,甚至有些欢喜与餍足,她下意识勾住他的脖颈,抬起头回应着。

    一切自然的仿佛肌肉记忆,就好像……他们不是第一回这般做了,彼此的温度是那么的熟悉,诱人。

    呼吸交缠,夹杂着雨滴般的喘息,帐中温度不断增生。

    在这寒凉的深夜里,两个素日并无过多交集且自认为与对方不熟的人,摒弃理智,凭本能探寻着情人间最亲密之事。

    危机一触即发……

    忽而,一道泛着灵光的细线自二人腕间延展开来,迅速合二为一。

    红光照亮面颊,季淮安睁眼,瞳孔蓦然收缩,仿佛有一柄冰冷的利剑将这场梦境彻底打碎。

    心脏重重跳了一下,意识如潮水般破茧而出,他慌忙直起身,踉跄滚下床。

    木板发出一道沉闷的响声。

    喘息间,季淮安茫然地看着那截细绳,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这不是梦……

    一连多日的迷蒙陡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惶恐与惊愕。

    牵情丝本是金色,如今靠近他的那半截竟红了一段。

    他揉了揉呆滞的双眼,再看——还是红的。

    怎么会……

    牵情丝乃是检验道侣间情谊的法器,红了便意味着……动心。

    季淮安心跳骤停。

    伤口带起的刺痛开始侵蚀知觉,床上少女还在轻轻喘息着。

    他不知她为何出现在此,更不知为何会发生这种事,险些酿成无法挽回的错误。

    一切都那么的荒谬,却又每一处都昭示着这是真的,尤其是……那令他难以启齿,却又无法否认的来自身体深处的变化。

    他愣愣坐在地上,心中复杂难辨。

    而沐夕晚早就抱着被子安然睡去,适才的一切于她而言,倒的确是个分秒就忘的梦。

    不知过了多久,季淮安总算鼓足勇气,起身朝床榻看去,只看了一眼那凌乱的场景,便被烫到般匆匆闪开。

    急忙捏咒将人送了回去。

    之后,扶着发疼的额头,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一整晚也没再回里间。

    *

    沐夕晚早上醒来时,只觉脑袋被灌了铅似的,又沉又痛。

    她捂着脖子打了个哈切,浑浑噩噩走下床。

    来到镜前照了照,看清那被红晕包裹的一圈牙印,不由蹙眉。

    “明瑶。”她忿忿回头:“你咬我?”

    明瑶一脸懵:“谁咬你?我好好在这站着,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我脖子上的牙印莫不是狗咬的?”

    “我怎么知道,你昨日鬼混到大半夜才咻的一下回来,还喝的醉气熏天,没准还真是。”

    沐夕晚沉默。

    这么说来,她确实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记忆只停留在与林清瑶探讨剑法那一刻。

    她叹了口气,懒得再想,揉着太阳穴出了门。

    酗酒害人不浅啊。

    不得不说,月灵根当真是个好东西,这几日,她只稍稍废了些力,多读了几本书,修为便突飞猛进,几乎没什么瓶颈。

    灵池不断扩张,如今已到了炼气后期,有了破镜之势。

    那感觉,怪怪的,但能确定的确与书中描述的大差不差。

    沐夕晚前世就是这样,比起跟着老师一步步走,她更喜欢捧着书本独自钻研,并且自我感觉良好。

    昨天白日之时,月月表演了一套剑术,令她颇有感触,当即起了学剑的心思。

    据说宗门内有专门的练剑场。

    半路。

    “比赛结果出来了,看榜没?”

    闻声,沐夕晚驻足望去,只见远处一块木板前围了一堆人,像极了高考看榜的同胞们。

    “让一下让一下。”出于好奇,她钻进去瞅了一眼。

    身侧男修唏嘘:“没想到啊,第一名竟是楚枫那小子,真是便宜他了。”

    “可不是嘛,若非季师兄最后一场缺席,哪能被他捡了漏。”

    对于这第一名的结果,沐夕晚并无惊讶,令她惊讶的是,整整第一页榜竟全然寻不到季淮安的名字。

    不应该啊,他明明做了这么多,单单一场比赛,还能直接将他送出三十名开外?

    还记得青山月说过,季淮安拼了命也要赢得比赛,如今岂不是……

    “最后一场比赛的占比很重吗?”她问。

    “本来是没那么重要的。”有人回答:“只是不知为何,前几日忽然变了规则,将这场比赛的权重整整提高了三倍不止,自然就变得弥足重要了,也正因此,季师兄才落了榜嘛,害,连带着赴妖使也当不成了。”

    沐夕晚摸下巴:“有黑幕啊。”

    闻言,当即有人急眼:“去去去!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实话还不让人说了。”

    沐夕晚嘀咕一句,下一秒就被挤了出去。

    她切了一声,继续前往练剑场。

    练剑场在峰顶,场地很大,空气清新,视野辽阔。

    “这位师兄,请问在哪可以练剑啊?”

    白衣弟子闻声回头,看清面前少女后,不由露出些许惊艳之色。

    声音都多了几分笑意与耐心:“师妹是新来的吧,这边跟我来。”

    “练剑场以弟子间相互比试为主,有大大小小的擂台赛,像师妹这样的新手,前期多观观战,熟悉熟悉基本功就行了,等过了初试,方可入内场。”

    沐夕晚眉头紧锁:“还要考试?”

    “当然。”弟子轻笑,领着她来到一排剑架前,“选一把称手的吧。”

    沐夕晚抬头,只见众多大小,长宽均不一的木剑陈列在上方。

    “哇,那我可得好好选选。”

    白衣弟子跟在她身侧,适时提议:“练剑有许多门道在内,基本功更需扎实,师妹若不嫌弃,我可以充当你的启蒙老师。”

    沐夕晚摆摆手:“不必了,我看书就成。”

    白衣弟子一哽,语调瞬变:“既如此……那便祝师妹早日过初试。”

    听出其中阴阳之意,沐夕晚自顾自地提起一把剑,于手中把玩两下,觉得合适,拿着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多谢,也祝师兄。”

    看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白衣弟子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气歪了脸。

    淦,他早就过了初试,还用得着她祝?

    沐夕晚照着书练了一整天,也没觉得练出什么花来。

    如今,这木剑在她手中就是个比普通木头锋利些的钝刀。

    书中说,剑修需刻苦,果真不是空巢来风,法术学会便会了,几乎是个定型,剑却有着极大的进步空间,需永无止境地练习,慢慢摸索。

    傍晚时分,她抛下剑去看季淮安,却未在屋内见着人影。

    “难道伤好了?偏偏在放榜之日……”

    唉,惨呐。

    她刚踏出门槛,一道黑雾就朝这边飞来,钻到她耳中。

    脑海响起秋燃尘的声音:

    “晚晚,明日前往妖界,来千秋峰寻我。”

    *

    彼时,千秋峰最高的楼阁之上。

    林之禾本在屋内静修。

    古木檀香袅袅,透过小窗,自内由外漾起一缕烟绸。

    忽而,那烟被一道无形的剑气斩断,骤然瓦解。

    那凛冽剑风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毫不留情地直冲林之禾眉眼掠去。

    他抬起指尖,以灵力抵挡,自始至终连眼睛都未睁开,冷声呵斥:“放肆,光天化日行刺师长,你的胆子可真是越来越肥了。”

    话落,来人已立在身前。

    剑尖直指他额心。

    “比赛权重是你改的?那迷药也是出自你手?”

    空气有一瞬凝固。

    林之禾:“是。”

    季淮安的双眼溢满霜寒,语气透着不加掩饰的杀意:“理由。”

    迅疾雷光自剑身迸发,寸寸向前爬行,致使周围空气都为之一颤。

    寂静屋内散开一声轻笑,林之禾抬眸,对上他的目光:“怎么,你这是想弑师?”

    “师?你也配。”季淮安嗤道:“若非你修为高于我,我早就杀了你,替我阿娘报仇。”

    他挥掌,轻易将被桎梏在半空的氿雲剑弹了出去,连带着持剑者。

    “本尊说过,这件事还是尽早放下的好,否则,你永远也不会有修为高于我的那一日。”

    季淮安已在元婴境界停滞近十年,迟迟未结剑印,他母亲季玥的死因便是绊住他的一道大坎。

    季淮安被震退几步,堪堪稳住,“你这么做,无非是怕我寻出真相,将你所做的那些龌龊事公之于众。”

    “随你怎么想,总之,妖界你去不成。”

    “是嘛。”他将颈侧马尾撇回身后,在对方忽然震惊的目光下,一步步朝他走近。

    “你何时给本尊贴了定身符!”林之禾立刻筑起护身屏障,一直泰然的面部表情开始崩塌。

    别问,问就是真怕。

    季淮安那眼神是真想弄死他。

    “每每提起我阿娘时,你总会格外心虚紧张,而这便是你的弱点。”季淮安颇具自知之明,并未向他发起攻击,而是在距他几步之时转了方向。

    来到一暗格前,拿出里面的东西。

    见状,林之禾眉毛一横:“你敢!擅闯仙盟可是死罪!”

    季淮安离去的脚步一顿。

    “当年,几十人的赴妖使团单单我阿娘没回来,这件事最大的受益者就是继承掌门之位的你,即便其余人都失了记忆,我查不出,但我知道,此事定与你有关,待我寻到证据,必将你送上你那最崇敬的仙盟。”

    他的声音冰冷至极,临走时,忽又回头发表疑惑:

    “只是有一点我不解,你为何不杀我?”

    林之禾无言。

    “念及师徒情谊吗,那可真是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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