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吃几口吧。”是孔阳的声音,带着洛阳从未听过的温柔语调。
阿采好像说了什么,很轻,没有听清。
“那就再吃三口,就三口。不然待会儿药喝下去会不舒服的。”还是孔阳的声音,很耐心地在劝说。
洛阳敲了敲门,然后轻轻地推门进去。
屋内的两个人同时看过来,阿采面色苍白,眼睛却在看到洛阳时一瞬间红了。
洛阳也红了眼睛。
孔阳站起身,手中的娟帕轻轻放在阿采手中,对着二人说道:“你们先聊会儿。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
洛阳坐在了床边的矮凳上,握着阿采有些冰凉的手,勉强笑道:“你放宽心,我一切都好,没有吃苦,也没有受累。倒是你——”洛阳心中酸涩,不禁哽咽了一声,她马上吸了吸鼻子,“你还自诩岭南第一剑侠呢,伤得这样重,以后看你还吹不吹牛。我都快吓死了。”
“我已经没事了,你也别担心。”阿采抬起另一只手覆在她们交握的双手上,轻轻的开口道,眼睛红红的,眼眶里蓄满水雾。
洛阳撇了撇嘴,把脑袋轻轻的靠在她们手边的寝被上,委屈地说:“你怎么现在才找到我?我好怕你把我忘了。你不在我身边,我害怕的时候没人给我撑腰,我高兴的时候没人跟我分享,我——”
我——难过的时候没人可以说。洛阳在心里补充了最后一句话。她闭上了眼睛,泪水划过脸庞,浸湿了被子。
两人执手对着哭了一会儿,又笑了一会儿,慢慢聊起了分别后的事情。
阿采那日追踪假的“袁三胖”一路进入三岬口密林。那密林树高林深,再加上地形不熟悉,阿采很快失去了“袁三胖”一行人的踪迹,还在其中迷了路。直等到天光大亮,她才找到来时的路。只是此时的废屋已经人去楼空。
阿采在三岬口停留了十日,直到官道疏通,众商队陆续启程离开,也没有等到洛阳的消息。于是,她决定北上洛阳城。
一日,日头高悬,天气炎热,阿采牵着马来到河边,打算在树荫下休憩片刻。
她蹲在河边用水洗脸,忽觉不远处的草丛里仿佛卧着一个黑影。她警觉地握紧腰上的软剑,小心的用脚踢开杂乱的荒草,一个成年男子正趴在草丛里,脸朝下歪在一边,不知生死。阿采用脚踢了一下那趴着人,那人往一边翻去,露出了正脸,阿采顿时吓了一跳,竟是孔阳。
阿采探了探孔阳的鼻息,人还活着。于是她将人拖到树荫下,先检查了一下全身,没有找到外伤的地方。就用河水给他擦了擦满是泥土的脸,脸上烫烫的,不知道是太阳晒的还是发烧,她用手帕浸水给他降温。
一直忙活到夜幕降临,人一直昏迷未醒。阿采想着是不是要驮着去镇上找大夫看看,不然再耽搁一晚上,不知道会不会有个什么好歹。她弯腰去看孔阳,眼睛刚对上躺在地上的人,人就被吓得猛得往后蹦了一步。
孔阳睁着眼睛,正定定看着她。
四下无声,只剩虫鸣。
阿采连死人都不怕,更别说半死不活的活人,她稳定心神,质问道:“你何时醒的?这荒郊野外的,你忽然睁着眼睛,想吓唬谁呢?”
好半天,那躺在地上的人才低哑的开口:“抱歉吓到你了。我只是忽然醒来,不知今夕何夕,有些茫然。不是故意要吓你。”
“你是遇到什么事了吗?为何一个人倒在这河边?”阿采蹲在旁边问道。
“无事。我本是要走一趟苏州,路上忽觉身体不适,想着也许是中暑了,就想到河边洗把脸,没想到就这样晕倒了。”孔阳不疾不徐地说着前因后果,语气还带着一丝茫然,“多谢你了。”
阿采扶孔阳坐起来,打量了一下,说道:“我刚才来时路过一个村庄,你骑我的马往回走,找户人家借宿,明天就回去吧。天气炎热,勉强上路也不妥。”
孔阳摇了摇头,“我以为是中暑,其实现在仔细想来,恐怕还是我的旧疾惹的祸。这毛病跟随我多年了,往年只在秋季时病发,这次忽然提前了,是我一时不察,多亏遇见你。”
阿采摆摆手,“只是碰巧遇见,不必太客气。既是旧疾,还是立即出发吧,赶紧回杭州找大夫看看。”
“我这病……”孔阳欲言又止,“寻常医药没有用。需在苏州明山的一处天然温泉里浸泡才能缓解。我此次去苏州一边是走访在苏州的酒铺,一边打算顺势在明山养病的。”
“那你怎么一个人上路?”阿采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近日心情不佳,就想着一路看看风景,慢慢走去苏州,就让随从们先行出发了。”孔阳淡淡道,忽然像想起了什么,疑惑道:“你怎么也是一个人?”
“我们走散了。我正打算往洛阳城去找她。”阿采拍拍身上的尘土,扶着膝盖站起来,“我们同是北上,我就陪你走一趟吧,你这身体可别又晕倒在路上了。”
此后,他们相伴一起到了苏州明山,在温泉处养病。因不喜旁人打扰,孔阳养病期间并没有通知在苏州的随从。阿采见他病体虚弱,恐有不测,又留了下来。
温泉附近修建了一座简单的别苑,专供孔阳养病时所用。阿采每日清晨看着他下池,在孔阳泡池期间,阿采就在附近练剑,山间打猎;午间宿在别苑;午后又有一次下池。每日周而复始。
只是没想到,往年只需一个月的泡池便可缓解病症,这次却迟迟没有见效。然后又在明山日日泡池。直到半年后,病症才完全康复。
后来二人在苏州又耽搁了一段时间,考虑到来年洛阳酒会召开在即,孔老爷担心孔阳的身体不适宜再往返苏州和杭州之间,就派了车队带着一应货物来到苏州。他们在苏州启程,赶往洛阳城。
洛阳静静地听阿采讲述别后的事情,然后开口问道:“孔阳究竟得了什么病?”
阿采的脸色有些黯然,缓缓开口:“五年前他随父亲赴洛阳酒会,在山中见到了一种花。据他家的半本流仙酒谱记载,此花芬芳异常,入酒能使人忘忧。他痴迷酿酒,不惜以身试花,没想到竟中了花毒。彼时此花乃洛阳一富户所种,孔阳误入花田,被告了官,在狱中又耽搁了一月有余。后来经过周旋,总算摆脱牢狱之灾。可留下了这病症,多年来药石无灵。后来也是听一个江湖郎中所讲,找到了苏州明山的那处温泉,每年秋季在病发时入池一月左右,可缓解病症,但始终无法痊愈。”
洛阳怔怔地听着,忧心道:“可有性命之忧?”
阿采摇了摇头,“不知道。去年病发突然,在明山足泡了半年的温泉才有所好转。现如今,身体也是大不如前。不知今年会怎样。”
洛阳静默无声。虽然只短短了相处了片刻,可她也看出来孔阳和阿采之间有情。她心里为阿采高兴。可想到孔阳的病,她的心里又酸涩不已。
阿采拍了拍洛阳的手,安慰道:“无事。听孔阳说,流仙酒谱合二为一,也许能找到解毒的方法。如今我们手中有岭南带来的残本,看能不能找到另外半本。”
洛阳心头剧震,一时难言。
这救命的半本酒谱,孔阳就这样轻易的给了水乡漠?
阿采不知缘由,只轻轻的安慰洛阳。
洛阳不敢提起酒谱的事,只捡了些二人失散后发生的一些趣事讲给阿采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