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的阳光如碎金般漏进黑狱的牢房内,被玄铁浇筑的栅栏切割成细长的暖色。
桌案上竹简与纸册交错堆叠,已不堪重负,几卷书籍滚落到了地上,然而伏案之人却浑然不觉,她时而停顿思索,时而挥洒如飞,连衣袖沾了墨渍也未曾察觉。
沐萱青正埋头在知识的海洋里不亦乐乎。
这不就是应试教育吗?她可太有经验了。
而且作为国际精神药理学会最年轻的终身成就奖得主,她觉得里面的许多知识体系与现代精神药理学有许多融会贯通之处。
如今看到从不同的角度对同一事物进行解释,反而想明白了读书的时候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的问题。
但陆苍溟抱着手坐在一旁的草席上,冷眼看着忙碌的沐萱青,满脸不屑道:“你很缺灵石?”
沐萱青用毛笔头点着自己的下巴认真想了想,回答道:“嗯……缺的吧。”
她现在身无分文,要不是因为牢狱管饭,连温饱问题都解决不了。
况且为了压制可能出现的狂化症,她需要将镇静药物尽快复刻出来。而修士炼丹,肯定也是需要用灵石买炼丹材料的吧。
总之不管在哪个世界,没钱都是寸步难行。
陆苍溟听了沐萱青的回答,轻哼一声,开始闭目养神。
沐萱青反问:“难道你不需要吃饭?不需要用灵石生活吗?”
陆苍溟连眼皮都没有抬起:“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沐萱青笑了,倒是没有理会陆苍溟话里暗藏的刺,她将书本翻回至前面一页,站起身将书本上的两个图案呈到了陆苍溟的面前。
“不过我也好奇,书上说太一宗是修仙五大门派之首,想必这种官方书籍肯定是不会有错的吧?”
陆苍溟仍旧紧闭着双眼,看也没有看面前的书本。
沐萱青继续道:“哎呀,那可就糟糕了。因为书上说血魂灵契主人一方的印记是赤金色,而灵兽一方的印记是绛红色。这书上画的灵兽一方的绛红颜色可是和你手腕上一模一样呢。你该不会……其实是我的灵兽吧?”
陆苍溟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沐萱青那张带着戏谑的娇俏脸庞。
陆苍溟盯着她澄澈的眼眸,一言不发,只是手上的青筋瞬间暴起。
沐萱青猛然收回书本,怕自己真惹怒了他。
她迅速坐回了桌案前,用眼角的余光瞟他。
她觉得陆苍溟虽然看起来脾气不太好,但是也挺可怜的,说不定他自己有灵力一事只是他自己单方面的臆想,不然怎么会被她这个又穷又废的练气期修士收做灵兽啊?
想到这,她看向陆苍溟的眼神带了三分怜悯。
沐萱青抿了抿嘴唇:“我答应你,我会努力变强,强到能够解开这个血魂灵契了,就立刻放你走。”
陆苍溟冷着脸道:“你最好快一点。”
*
十日后。
沐萱青在一位名叫辛云的师兄带领下,来到了丹阳阁正殿的大门前。
丹阳阁正殿盘踞在云雾缭绕的山巅,通体用赤铜和黑石垒成,檐角弯弯翘起,活像一座倒扣的炼丹炉。
大门前的青石阶上嵌着流动的赤铜纹,两侧立柱爬满焦黑裂痕,最奇的是檐角铜铃——每个铃铛铸成微型丹炉的模样,山风激荡时叮当乱撞,宛如千百座小丹炉在云里颠簸翻腾。
此时已有不少弟子陆续进入考场,沐萱青穿着一身灰色狱服,掩了掩衣袖里面的灰雀,思考着是不是应该将灰雀交给这位辛云师兄保管。
突然,她脑海中的温柔女声响了起来:【请宿主注意,请宿主注意,第一位大佬白澜已出现在附近。】
沐萱青蹙眉,停下脚步环视起四周来。
就在这时,她突然被人撞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那人掠过了她,还回过头来打量了一下她穿着的狱服,提高了音量对她不屑道:“你当这丹阳阁的正殿是什么地方,就你这种犯人,也配来?”
那人将重音放到了“犯人”二字上,故意拖长了音调,再加上沐萱青一袭灰色的狱服在一众着白色门服的弟子中间着实显眼,很快便引来了许多人围观。
沐萱青看了一眼对方的衣着配饰和他凹陷乌青的眼底,判断出他就是个来应考的普通弟子,不可能是白澜,于是没好气道:“配不配的,你说了算吗?看你这熬夜肾亏的面相,那黑狱里还缺个递夜壶的,我看你和夜壶挺配。”
其实在太一宗,门规甚多,时常有触犯门规的弟子被关入黑狱,只不过看所犯的事情是大是小罢了。
要说服役的弟子来参加内门弟子考,虽然鲜少发生,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
毕竟内门弟子考一年一次,长老们也不是不通人情,要是仅仅因为喝酒或者不夜归这等小事而没有办法参加内门弟子考,确实有些苛待弟子们了。
沐萱青这番话一出口,本来众人还在好奇怎么会有个穿狱服的弟子来应考,现下都纷纷往另外那名弟子身上看去,边打量边意有所指地品位着“肾亏”二字的含金量。
那名弟子看众人都在往他身上打量,急了:“……你们看什么!我不肾亏!”
沐萱青看着那名弟子涨得通红的脸,压了压嘴角的笑意。
果然吵架的第一原则就是不理会对方的攻击,然后让对方陷入自证。
就在这时,一道清朗的声音从正殿内传来。
“丹阳阁正殿禁止喧哗!”
随后,一道惊雷劈在了沐萱青眼前,四散开来的闪电向沐萱青和她对面那名找她麻烦的弟子同时袭来。
不好!
沐萱青根本来不及躲避,便看到一对灰黑色的翅膀突然在她的眼前张开——灰雀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毫不费力地接下了那道向她袭来的闪电,随后若无其事地抖了抖翅膀,钻回了她的衣袖中。
她惊讶地看了看袖中的灰雀,又看了看对面。
那位弟子紧捂着胸口,面色狰狞煞白,看起来非常不好受。
沐萱青:“……”
这飞禽的反应就是要比人类快一些哈?
众弟子神情一变,纷纷四散开来,接着老老实实地有序进入考场。
沐萱青朝着正殿内看了一眼,心中感叹。
难道刚刚那道惊雷的主人——就是白澜?
不愧是即将踏入金丹期的修士,果然有两下子,这要是真的狂化了,不得闹出大麻烦啊?
她确实需要赶紧通过内门弟子考,只有接近了白澜才有可能找到办法防止他狂化。
于是沐萱青起身,将袖中的灰雀掏了出来交给带她过来的辛云师兄,说道:“这是我的灵兽,要麻烦辛云师兄帮我照看了。”
“你……”辛云师兄看了看沐萱青手中的灰雀,欲言又止,“……你的灵兽很有灵性,竟然能接下少阁主的雷吟诀。将它放在窗棂上吧。”
沐萱青左顾右盼,没有注意辛云师兄在说什么,此时她在想着另外一件重要的事,“那……辛云师兄会在这里等着我考完,再将我送回黑狱的吗?”
“是的。”
沐萱青用眼睛丈量了一下自己的座位和辛云师兄之间的距离,五丈,应该可以。
她松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灰雀的脑袋,笑道:“那就好。”
灰雀趴在窗台边,连眼睛也没有睁开,看起来不是很想理她。
接下来就是沐萱青非常熟悉的环节了。
进场,坐下,审题,答题。
但是答着答着,沐萱青的余光瞟到左边那名弟子身上,总感觉他哪里怪怪的。定睛一看,原来就是刚刚那名找她麻烦的弟子,此时他的正贼眉鼠眼地往自己的衣襟看去。
沐萱青当年可是学霸,读研究生的时候也监考了不少本科学生的考试,这种紧张兮兮的状态她一看便知,肯定是在作弊。
但是她看了半天也没看到那名弟子的衣襟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这小抄到底被他放哪儿了呢?
沐萱青出于好奇,便多盯了两眼。
但没想到这番举动被那名弟子发现了,他猛地遮住自己的试卷,向她投过来一个恶狠狠的眼神。
沐萱青撇撇嘴,得,这人还真当自己是真学霸了,她也用不着去偷看一个带小抄进考场的弟子的试卷吧?
沐萱青朝着天上翻了个白眼,收回了目光,打算继续做自己的题。
但在这名弟子的眼里可不这么认为,他就觉得是自己辛辛苦苦做好的小抄,然后被沐萱青给偷看了去。
这他可忍不了!
刚刚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众人嘲笑一事还没有找她算账呢,他怒火中烧,愤而站了起来。
“监考师兄,我叫谢笼,我要举报她抄我的试卷!”
谢笼的声音很大,立刻有一位监考师兄走了过来,众弟子的目光也纷纷追随了过来。
沐萱青很无语,摊着手企图跟他讲道理:“我根本没有抄你的试卷。”
“那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嗯?我总不能说你带小抄吧?虽然那个模样一看就是,但毕竟她也没研究清楚到底小抄在哪,于是只得沉默不语。
谢笼得意地指着沐萱青道:“不说话了吧!她肯定有问题!”
监考师兄开口:“你们各执一词,现下我也无法判断。”
监考师兄侧头对着沐萱青道:“不如这样,我核对一下你们二位的试卷,前面的题目都是问答题,如果重合度过高,就判定你是抄袭他的,将会被逐出师门。沐萱青,你可有异议?”
沐萱青将试卷一递,“请便。”
监考师兄拿过两人的卷子开始核对起来。但不出三息,他就将卷子还给了他们。
“沐萱青并未抄袭,继续考试!”
谢笼眼睛都瞪圆了。
不可能啊?
她看了这么久,肯定是在抄他的答案,一介进入黑狱服役的弟子,哪有什么心思备考啊!
而且那个监考师兄怎么回事,怎么才核对了三息就有了结果,这不是明摆着偏袒她吗?
谢笼咬牙切齿:“怎么可能!她肯定是在抄我的答案!”
沐萱青耸了耸肩,打算看好戏。
沐萱青从小就学习好,数理化的最后一道大题是所有尖子生的执念。
所以她无论拿到什么试卷,都养成了从最后一道题开始做的习惯。
监考师兄看她的卷子前面的题全是空白,反而是从最后一题开始做的,自然也就迅速判定出来她并没有抄袭。
而谢笼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在一旁后槽牙都咬碎了,站在原地对着沐萱青骂骂咧咧。
这时沐萱青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你再骂,衣襟里面的小抄都要掉出来了。”
谢笼下意识往自己的衣襟看去,发现是沐萱青在嘲讽他后,随即破口大骂起来。
就在这时,一道清俊的身影闪了过来,一掌将谢笼按在了地上,另一只手掌青光显现,对着谢笼的身体由上到下一挥。
这时,周围的女弟子都骚动起来:“少阁主!是少阁主白澜!”
“哇啊,也太帅了吧……”
随后只见谢笼的衣襟溃散,一件刺着小字的里衣现了出来。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才是作弊之人。
只听那道身影郎朗道:“按照第一百六十二条门规处置,脱去门服,收回信物,逐出太一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