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结束了，以这样意想不到的方式。
傅时清看着浓稠到化不开的天际，麻木地抬了抬手，“都退下吧。”
新的上位者还是具有一定威严的，很快偌大的东宫里便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空荡荡的。
如果此刻有一面镜子，他一定能看到自己眼中沉沉的悲伤。
连他自己都不能明白的悲伤。
远处突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他抬眼便看见肃风跪倒在了面前，“你是……来给他求情的吗？”
这个素来冷酷的暗卫依旧没有任何情绪，“属下是来拜见新的主上。”
“新的……主上？”傅时清喃喃重复了一遍。
肃风解释道：“王爷很早之前就嘱咐过属下，一旦他……不在了，便尊殿下为新主。”
“是吗？”傅时清轻轻笑了笑，“你还说不是来求情的……”
明知道他听到这些会难过。
“还有什么是本宫不知道的吗？从头开始，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本宫，也许本宫……会手下留情。”
“……属下遵命。”肃风因为这渺茫的希望，说了自己这辈子最多的话。
“王爷十二岁便被人卖给傅峥，在暗无天日的地洞里和其他少年一起训练，那是个折磨人的地方，稍有松懈便要往死里鞭打。少年们都很拼命，可是死侍却只有一个，最后……只有王爷活了下来。”
“你一直因为王爷杀害容妃而恨他，可是即便不是他，傅峥也会让别人杀了她，他们的手段可比王爷要残忍得多。后来王爷抗旨救了你，更是以永不涉足朝政为条件带你回了宣明殿。那四年里，他一直小心翼翼保护着你，就是害怕让你看到一丝黑暗和血腥。”
“他早在四年前就开始帮你收集证据，陆闻之是他冒死救的，那些档案是他在大火中保存下来的。文渊阁的钥匙也是他派人送给你的。他之所以没有亲口告诉你真相，只是希望……在死之前能够多陪伴你一些。”
肃风看着眼前始终沉默的男人，戚然地笑了笑，“属下虽然只是旁观者，可是这么多年看下来，没有人会比他更爱你。属下说这些也不是想让殿下心软放过他，只是希望殿下别再怨怪他欺骗了你。这些年……他够苦了。”
傅时清还是迟迟没有说话，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一丝改变。
肃风自知多说无益，只能失望地离开了。
夜又重归平静，只余月色清冷。
傅时清看着空无一人的东宫，抬手捂住眼睛，终是极小声极小声地哭了出来。
衍王的死刑定在了三日后，由新君亲自执行。
刚举行完登基大典，傅时清连那厚重华丽的龙袍都没换下，便在吴庸的随侍下去了天牢。
临近牢门时，他方缓缓止了脚步，“孤一个人进去，你等会儿按吩咐去做就可以了。”
“奴才明白。”吴庸将手上捧着的托盘递过去，便悄悄离开了。
铁锁打开的声音在寂静的牢里分外清晰。
顾丞衍从昏睡中醒来，便看到了身着崭新龙袍的傅时清在守卫的恭迎中走了进来。
他想起第一次见他，是在血腥中。
那个柔软干净的少年静静坐在床底，眼角挂着一滴血，脆弱得让人不敢触碰。
而如今，他的少年已经君临天下，再也不需要别人的保护。
傅时清避开他的目光，冷冷开口：“还请王爷将这杯鸩酒喝了，孤会让人好好安葬了你。”
顾丞衍什么都没说，只是缱绻地看着他，举杯一饮而尽。
能死在他的手里，便足够了。
鲜血慢慢渗出嘴角，滴落在地上的枯草中。
傅时清转身看向门口的两名守卫，沉声下令，“还不赶快叫人过来收尸。”
“奴才遵命。”
等人都走了以后，他方俯身将顾丞衍扶起，用力擦去他嘴角的血迹，“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傻？”
“你……心疼了？”顾丞衍脸色苍白，气息微弱地握住他的手腕，“时清……你到底给我喝的什么……”
“无忧。”
“你……”顾丞衍还想说什么，脑中却一片空白，彻底晕了过去。
“你骗了我四年，那我只好骗你一辈子了。”
无忧可以让人忘记过去的一切。
傅时清从王岐那里讨来，原本是打算给自己喝的。只是后来，他希望是顾丞衍能够忘记，不用再觉得自己十恶不赦，不用再对他心怀愧疚。
余生那么漫长，他会做一个好皇帝，慢慢替他赎罪的。
衍王的死讯很快便传遍了大泽。
百姓们议论起这几日的风云变幻，除了感叹一句世事无常，更多是为昏君佞臣的恶报拍手叫好。
而作为御史大人的温昀在编写本朝史书时，却始终不知该如何记载顾丞衍的一生。
他是千万人眼中的罪恶，亦是傅时清一个人的救赎。
那个年轻的君王自登基后便将宣明殿选作了他的寝宫，一个人住着，连未完成的婚礼也不了了之。
好在宋统领加封了官爵，便给女儿重择了佳婿。
萧遇一个人回了梁国，他本来还想再问一遍傅时清愿不愿意跟他走，可看到那人高高坐在千重阙的龙椅上，便什么都问不出口了。
陆闻之依旧住在温府颐养天年，他那日的疑问也随着顾丞衍的死而逐渐遗忘了。
尾声
明晃晃的阳光透过窗户肆无忌惮地洒入殿内，投下斑驳的光影。
顾丞衍微微睁眼，还有些不适应这样的明亮，他抬手挡住阳光，侧脸看向窗边，明暗交叠处，恍然有一道朦胧的背影。
那个人大概是听到了什么声响，有些激动地转身向他走来，“你醒了？”
“嗯……”他茫然地看着那张过分好看的脸，莫名心生欢喜，“你……你是谁？”
傅时清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我叫傅时清，是大泽新立的君王，也是你这辈子最爱的人。”
“那我又是谁？”
“你叫顾丞衍，是……是孤唯一的男宠。”傅时清说完就将他扑倒在了床上。
顾丞衍愣了愣，随即将他反压在了身下，并一脸困惑地吻了上去，“为什么……我会觉得该是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