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万里送秋雁

    第四章

    中秋,本是团圆的日子,曾经,郁观夏以为离愁别绪至少离现在的她很远,但现在她在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三人中的两人即将离开,奔赴战场。

    军中苦寒,道心真人和郁观夏忙碌起来为二人准备所需的物品,不信鬼神的郁观夏用最虔诚的心做了两道平安符。

    不论如何祈祷,中秋还是到了。

    道玄真人本打算将积蓄拿出来好好吃一顿,最后却是郁观夏阻止了他,让他将钱留着路上用,说什么不肯他多花一点。

    中秋的夜晚,金桂飘香,草丛中传来蟋蟀的叫声,无数个夜晚,四人聚坐在树下的石桌,谈天、论地,道玄真人喜欢逗郁观夏,两人总是吵吵闹闹;道心真人看着严肃,其实内心最柔软;无迹沉默寡言,但就算郁观夏的话再跳脱,他也会认真听。

    而今,好景难再,世事变迁,唯月色永恒,不问喜,不问悲。

    永光十五年八月十六,长亭外,古道边,秋叶日摧折。

    郁观夏和道心真人在城外送别。

    落日熔金,暮云合壁,道玄真人挥挥手,与无迹一同,随夕阳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

    中秋后,玄真观的大门落了锁,据说是道玄真人棺材本的钱买下了朔阳县城中的一座小院,对此二人沉默不语,千般阻挠这钱还是花出去了。

    郁观夏和道心真人住进了小院。院中有一颗枫树,红得像火,倒为这萧瑟之秋平添几分热闹,枫叶日日飘落,郁观夏日日清扫,偶尔抬头看看天空,白云高远,过雁南飞。

    城中没有地可种,道心真人靠着精湛的手艺找了个绣活,郁观夏技艺不精,最后还是靠着会读书认字找了个抄书的活。二人也算安定下来,有了谋生的活。

    月余后,道玄真人从雁门关寄来了家书,言自己和无迹已在军中安置好,这让郁观夏和道心真人安心不少,随即回了书信叮嘱他们在边关照顾好自己。

    今年的冬天来得比以往早,十月起天气日渐凉了起来。不如说,这些年来气候一直不好,一年比一年冷,粮食减产,人口也在不断减少,反而是漠北的游牧民族不断发展壮大。

    大梁的边疆年复一年向内缩减,征兵更是频繁起来,征兵的年龄范畴也在扩大,今年秋收后就有不少人家的男丁上了战场,官府还打起了流民的主意。

    今日天气尚好,道心真人拿出这些时间攒下来的银钱交给郁观夏:“观夏,去染房街买两匹耐磨的布来,天越发冷了,雁门关……”话还没说完她忽然捂住嘴猛烈地咳嗽起来。

    郁观夏赶忙上前帮忙顺气边拍老人的背边皱着眉说:“师叔,我再去给你抓几副药吧,天气转凉后你的身体就一直不好……”语气中有不尽的担忧。

    “不必了,咳咳……”道心真人边说边摆了摆手。

    “雁门关在北,生活苦寒,先为你师傅和师兄寄两件冬衣去。”

    郁观夏忧心忡忡地出了门去布庄买布,棉花前段时间已经买过,棉花原在南方广泛种植,后梁玄宗强制要求才在全国推广开来,也正因如此棉花没有贵得太离谱。

    原本布不打算在布庄买的,定了城西一户人家从乡下亲戚那买来的土布,可今年农户家的大儿二儿被征召了,布先紧着自家孩子了,若是等等还是能买到的,可就是没法儿再等了,衣服从朔阳寄到雁门关还要月余。

    今年有寒冬之兆,布庄早早地就去乡里收购了土布和棉花。

    郁观夏去买时发现布比起两月前又贵了:“掌柜的,这布怎的又贵了?我买两匹可否便宜些?”

    掌柜的笑着回:“姑娘,今年收成不好,大家都不容易,布虽贵了,些但我兴世布庄也不是乱涨价,不信您去外面瞧瞧,都是这个价,有的比我们还贵呢!”

    郁观夏又厚着脸皮和掌柜拉扯了几回,终于少给了些。

    买回布二人便立即动手制作冬衣,道心真人使不上劲的地方就让郁观夏来。

    郁观夏感觉自己的知识和力量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她向道心真人提议缝的时候在内里加上格棱式的缝线,防止跑棉。

    很快冬衣便做好了,郁观夏立即跑去镖局询问是否有到雁门关的镖。

    此时的大梁私人邮寄物品主要靠镖局或者熟人顺路,镖师告诉郁观夏近几天北上的镖只有到明京的,若为两件冬衣单独跑一次镖却不划算。

    听到镖师的话,来到镖局的郁观夏有些无措,朔阳和雁门关相去千里,镖局一般不会专门跑那么远。

    思量半晌,她去问镖头:“今年许多征夫都去了北地,这天看着比去年还冷,家中定然要寄冬衣的,我去找要寄冬衣的人家,一起寄了,冬衣轻巧,您北上明京的时候看看路线,顺道送过去,或者帮我们找北地的镖局跑跑腿可好?”

    镖头一听,觉得可行,都是同乡人也愿意行个方便,当即道:“行,你去找吧,若是能凑够价钱我们北上时便带过去。”

    镖局此次要走水路去明京,雁门关距明京三百多里,比起朔阳到雁门关就近了许多,若来不及去,请明京的镖局跑腿也不差,大不了少赚些,时运不济,边关苦寒,征夫也不易。

    郁观夏的提议给了镖头灵感,他将此次的货物按地区划分,重新规划了路线,重要的货物亲自送到,其余的让镖局的兄弟沿路送去当地县城找人跑腿,距离近价钱自然也低些,还是可以得利的,这样也免去了所有货物都要亲自押运的麻烦事。

    想到这,镖头让队里的兄弟也开始散消息将可运送的范围告知,一时间也多了不少单子。

    雁门关是大梁的边关重镇,素以险要著称,是抵御漠北游牧民族的重要关隘,它的地理位置使得它冬天寒冷,风也大,在现代,冬天的最低气温可达零下20度,更别说正在经历历史上寒冷期的大梁。

    当冬衣寄到时已是农历的十月下旬,呼吸都开始带着白气了。

    冬衣是镖局托商队送来的,商队将衣物交给雁门关的驿站,驿站又派人送到了道玄真人所在的营地。

    道玄真人会识字也会武,修道时还学过医,在军营中做的事比较杂,有时在兵长史手下做事,帮助处理部分文书工作,军医忙不过来时还能帮忙处理些跌打损伤。

    当有人拿着一大包冬衣来找他时,他正握着人的手臂帮忙正骨,只听轻微的一声响,受伤的士兵试着动了动自己的手臂,发现不疼了以后终于露出了笑容,连声感谢。

    这时远处传来呼喊:“张老道,张道玄,你的家人给你寄来了冬衣,快些过来取!”

    到军营后便没人再称道玄真人,一般叫他名字张道玄,亲近些的也叫他张老道,道玄真人为人洒脱,和军中的士兵相处良好,那人一听是道玄真人的冬衣兴冲冲地帮忙送到他面前。

    张道玄边道谢边接过包裹,打开发现是两套冬衣,摸上去蓬松柔软,衣服中间还夹着一封信,是郁观夏和道心真人写给他们的,信中说她们在朔阳一切安好,万望边关的二人珍重自己,活着归家。

    张道玄未曾想过自己会收到冬衣,看着信当下感动得眼眶微湿,正在他感动不已时,旁边围观的人已经拿出冬衣观赏了,连看带摸的,边摸边评价:“这衣服厚实啊,摸着像实棉呢,没掺树皮和纸。”

    另一个士兵羡慕道:“怕不是要费好多功夫,张老道你家人对你可真好,还送了两套来。”

    几人七嘴八舌,好一阵问,突然发现张道玄没吱声,转过头一看:“哟!咋还哭啦?”随即纷纷嘲笑他。

    张道玄赶紧拿袖子擦眼角,不自在地说:“你们那只眼睛看到我哭了?”说着从旁边拿过衣服,对着几人吹胡子瞪眼:“别人的东西别乱碰,我都还没好好看过呢!”

    一人见他回神,好奇地问:“张老道,你不是在道观吗?是谁给你寄的啊?”

    张道玄翘起嘴角露出一个很明显的笑:“是老道的师妹和徒弟。”

    其他人一听纷纷凑上耳朵:“你还有师妹和徒弟呢?快讲讲。”

    张道玄没怎么提柳道心,反而对着众人买起自家的瓜:“老道这个徒弟啊,乖巧可怜,明眸善睐,聪敏机智,蕙质兰心,不是老道吹嘘,胜过姜庄、秦罗敷!你们看看,这冬衣就是我师妹和徒弟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多贴心啊。”

    越听越离谱,众人嘁声:“你就吹吧,胡子都吹歪了。”

    十一月,苏州下起了小雪,没有见过几次雪的郁观夏本该兴奋,可道心真人的病总不见好,近半月一直卧床,她也无心再赏雪,郎中说年老了身子不好是这样,需好好养着。

    二人将小院的一个房间租了出去补贴家用,租房的是一对母子,夫家姓杨,也在军中当兵,经年下来也攒了些钱,这位杨嫂子和婆家处不好,干脆来城中,寻些洗衣、刺绣的活计。

    郁观夏还去户吏曹弗处借了些银钱准备买些补药,加些荤腥,曹弗竟直接借出了十两银子,让郁观夏着实惊讶了一番,曹弗却说:“你师傅走前曾说他到军中发了月钱会寄回,若是你们有事先借着,待他的月钱到了再还,安心用吧。”

    郁观夏对着曹弗郑重行礼道谢:“多谢曹大人慷慨相助,待师叔好了我们一定登门道谢。”

    曹弗摆了摆手:“快些去买药吧,好好照顾你师叔,要是你师傅回来看到你们这个样子,指不定怎么对我吹胡子瞪眼呢。”

    初岁元祚,吉日惟良,除夕将至,道心真人的病总算好些了,隔壁屋的杨嫂子带着儿子回了婆家,小院只剩郁观夏和道心真人。

    今日屋外堆了层雪,郁观夏就着薄雪捏了四个雪人一一给道心真人介绍:“这是师傅,有胡子;这是师叔,双手交叠,站得很端正;这是师兄,像个半大孩子;这是我,很好看!”

    听到最后道心真人笑出了声,把她的手拉过来搓了搓:“嗯,每一个都很像。”自她生病以来,这孩子总是想尽办法逗她开怀,但……道心真人对自己的身体最清楚不过,郎中那也是请他帮忙往好处说的。

    除夕到,街巷热闹许多,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天色暗下来后,不少儿童举着焰火玩耍奔跑,郁观夏拉着道心真人去看城中的游园灯会,道心真人给她买了鱼形的灯笼,她一路提着,不时看一看,一直挂着笑。

    除夕的晚饭是道心真人做的,前几日买了活鱼养在水缸,今晚拿来做了清蒸鱼,现杀的鱼味道鲜美,蒸好后调味,郁观夏吃得很开心。

    在万家烟火中,郁观夏和道心真人在屋中守岁,道心真人教郁观夏剪纸,二人边剪边闲聊。

    一阵沉默后,道心真人问:“观夏可曾想起过家人?”

    郁观夏怔愣片刻,当初穿越时,她用失忆大法蒙混了过去,她抿了抿唇说:“他们不在这世上。”

    “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说着悲从中来,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

    道心真人心疼地搂住她:“从此观夏叫我阿婆,阿婆就是你的亲人可好?”

    回应她的是怀中少女带着哭腔的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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