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到办公室的时候，李朝年已经坐在工位上了。他来的早，办公室空调还没开，不知是热的还是怎么，他的脸沁出些许绯红，耳边隐隐透着一些汗。

    她的桌上放着一杯豆浆和一袋包子，徐洺京不用看都知道是李朝年买的。

    “谢谢啊，今天又来这么早。”

    徐洺京拉开椅子坐下，将包随手挂在靠背上，把豆浆拿在手里道了声谢。

    没得到李朝年的回应，她停住动作往他那边看了一眼。

    少年眉眼低垂，额前碎发遮住半只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

    徐洺京没在意，弯腰将电脑开机，李朝年的声音忽然传过来：“你......你们俩在这上班经常是那种情况吗？”

    没头没脑的话，徐洺京听得一愣，李朝年似乎还没有要多解释的意思，思索片刻之后，徐洺京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昨天那件事。

    “......没事的啊，实习生，很正常。”徐洺京吸了口豆浆，蹬着椅子往李朝年那边靠了靠，“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纯当历练。”

    李朝年罕见地带了几分认真：“但是，公司内部欺凌，老板不应该管理吗？”

    “你说的也有道理，”徐洺京被他严肃的表情逗的一乐，“但是天高皇帝远，老板怎么会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公司整体是往上走的就好了呗。”

    李朝年没接话，徐洺京盯着他看了看，身子往后边一靠，开玩笑般说道：“你以后当了老板，你可要好好整治整治哦。”

    徐洺京似乎没把李朝年的话放在心上，毕竟怀揣理想主义且未入世的高中生，应该很难去想象真正的职场是什么样的。

    曾经她也是怀抱满腔热忱投入这个行业，但仅仅几个月就一下把她打入现实主义。

    但她不是软柿子，一定范围内的欺凌不足以挫败她，与其被人扔泥巴，倒不如变成自己的泥巴，指哪打哪，等到别人质疑的时候，再堂而皇之地说：“我是泥巴。”

    办公室陆陆续续来了人，都开始在自己的工位上各司其职，徐洺京止住聊天，转头跟剩下的打印任务死磕。

    不多时，陈经理翩然登场。

    风平浪静的时候看见他，徐洺京总是后背发凉，因为他一来就没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陈经理施施然走到办公室中间的位置，环视周围一圈，清了清嗓子：“是这样的啊，附近程社村出了点小问题，你们谁手头不忙的，明天去看看。”

    一时间鸦雀无声。

    众人手里的活虽说不是太复杂，但处理起来也需要一定时间，何况这程社村，大家都是知道的。

    早年村子及周边属于这一带的贫困区，鱼龙混杂地住着各路人。不同行业的人多了，不同的买卖便也在这里兴起。

    但由于资金和购买力有限，只经营一些低端灰色产业，可以算得上这边的小红灯区，上不了大场面，但整体素质不高。

    到了现在虽说有一定改善，但那边仍旧是令人退避三舍的存在。

    陈经理当然知道众人的顾虑，最初也是和相关部门协同沟通，测量任务才得以进行，技术人员在那里待了一个星期，任务一结束恨不得拔腿就跑，远离这个地方。

    “没人去？那抽签决定吧。”他站立良久，众人依旧都低着头沉默不语，“匿名，每个人写个小纸条交给我，五分钟结束。”

    徐洺京不知道那个地方，成了众人之中第一个抬头与他对视的人，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见对方轻轻摇了摇头。

    办公室内的键盘声鼠标声戛然而止，众人就近拿着手边的纸张撕下一小块，随手拿过笔刷刷地在纸上写字。

    三分钟过去，纸条全部上交。

    陈经理掏出手机一一计数，其余人表面上盯着自己手边的东西，实则目光时不时地落在他那边。

    他清点完，叹了一口气，明显欲言又止，但架不住众人目光灼灼，便缓缓道：“徐洺京，五票，票数最多。”

    除了徐洺京给自己投的一票，还有四个人都把票投给了她。

    “洺京啊，你要是手头忙，我就再找别人。”

    “那怎么行啊陈经理！说好了投票的，投出来哪能不做数啊？”

    徐洺京倒是没什么反应，只对陈经理笑了一声：“没事，我去。”

    李朝年没被划进去，他看向声源，恰好与那边的一个女人对上视线，那人一见李朝年看她，不迭朝他扯出一个笑。

    他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将手里画着小人的纸条揉成一团，随手扔到桌子的角落。

    众口难调，陈经理就算再怎么不想让徐洺京去那龙潭虎穴也没办法，只好将资料拿给她，仔仔细细地叮嘱了一番，才不放心地出门。

    “你明天去吗？这次能拿到仪器，我可以教教你。”徐洺京丝毫不受影响，划着椅子溜到李朝年身边，弯着眼睛看他。

    “去，明天还有一天假期。”

    “好，那明天咱俩早点来早点去看看。”

    李朝年无声点头，看着徐洺京说不出话，他觉得，徐洺京好像有点乐观地过头了。

    但他没身份也没立场置喙，只能在她身边小心再小心。

    *

    陈经理罕见地让徐洺京早一点下班，说是明天任务紧，让她回去早点休息。

    李朝年照旧送她到宿舍楼下，再原路返回到家。

    徐洺京洗漱完刚准备睡觉，不知怎么的，点开百度搜索了“程社村”，页面跳转，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程社村聚众斗殴，小红灯区已脱离管辖”。

    不知页面是否被整改过，徐洺京翻下来，相关新闻大多与斗殴有关，贴图也是不痛不痒的几张照片。

    徐洺京不多想，关掉手机睡觉。

    翌日难得起了个大早，想着这两天都是李朝年帮她买早饭，徐洺京简单收拾好，很快便出了门。

    早高峰前，街道上车辆行人不算多，晨练的队伍已经紧锣密鼓地操练起来，音响的音乐仍旧忽高忽低。

    早餐铺门口人不算多，徐洺京眯着眼睛粗略看了一眼，便排到了队伍末端的一个男生身后。

    队伍缓慢移动着，她低头在手机上敲字，而后点击发送。

    【我今天起早了，你要吃什么我给你买。】

    消息刚发出去，她切换页面浏览朋友圈，前面的高个男生缓缓转过身，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你吃什么？”

    竟然是李朝年。

    徐洺京倏地抬头，恰好撞到李朝年的鼻子，反应过来之后双手马上合十，对着少年连声抱歉。

    说不痛是假的，生理反应让他的眼睛一瞬间沁出一丝水痕，他捂着鼻子，轻轻对徐洺京摆摆手。

    “我没事，不用道歉。”顺势放下手擦了擦眼睛。

    徐洺京一脸抱歉地看着他，双手不知所措地举在半空，不知往前还是放下。

    “我真没事，”见她仍旧一脸不放心，李朝年索性将手放下来，“看。”

    话音刚落，一缕鲜红从他鼻子缓缓流出，当事人却像没有反应过来似的，嘴角还挂着笑。

    徐洺京愣了片刻，反应过来之后赶紧手忙脚乱地找卫生纸。李朝年见她这反应，有些疑惑地蹭了蹭人中。

    而后毫无征兆地倒下去。

    李朝年晕血。

    徐洺京这头纸还没翻出来，眼前的庞然大物就要直直地朝自己砸过来，最后不偏不倚地靠在她的肩膀上。

    “李朝年！你别晕啊！”徐洺京晃了晃他的胳膊，少年整个人虚虚的，腿看上去也要站不稳。

    徐洺京力气大的出奇，扣着李朝年的肩膀就把人往边上的长椅拖，连早饭都顾不上买。

    等把他安置在长椅上之后，才迅速拿出手机准备打120。

    身边忽然伸出一只手臂按在她的手腕上，“不用打120，我只是......有点晕。”

    “那也得去医院看看啊，万一有别的毛病。”徐洺京反过来按住他，打电话的动作不停。

    李朝年索性放弃挣扎，“那你打吧，不会耽误你的事吗？”

    “人命关天呐！”

    少年像是恢复了一些力气，在长椅上调整了一下姿势，后背靠在椅背上，安静地看着徐洺京。

    电话还没播出去，对面的机械女音冰冷地传过来：“余额不足。”

    徐洺京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这几天太忙，忘记充话费了。

    显然身边的李朝年也听到了这个声音，见徐洺京不说话，轻笑了一声：“先不打吧，我没什么事了，早饭还没吃。”

    徐洺京担心他不吃早饭低血糖晕上加晕，嘱咐他在这里等，她去买早餐。

    二维码还没那么盛行的年代，人们兜里迟早揣着现金，徐洺京也不例外，不至于没有流量不能支付。

    徐洺京回到早餐店时，队伍已经变短了。

    快速买完早饭，她小跑着回到李朝年身边，他仍旧执词自己没事，为了不耽误时间，要快点去上班。

    徐洺京无法，将早餐递给他，两人一同坐上往程社村的公交。

    往村子里去的公交车上人不多，恰好后门边上还有两个相邻的位置，徐洺京快步走到位置上坐下，拉开边上的窗户。

    李朝年鼻血已经止住了，不过徐洺京再三说先不要把卫生纸取下，他便一直听话地用纸巾堵住鼻子。

    车里有几个个结伴出行的几个女生，虽说李朝年看上去混不吝，但无奈脸太出众，她们的目光仍旧时不时投向他。

    “快来快来，这儿还有位置。”徐洺京冲他招招手。

    李朝年长腿迈两步，跨过台阶之后坐到了徐洺京身边。

    有几个女生见到与他结伴的徐洺京，先是泄气；但另外的同伴仍在注意这边。

    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其中一个女生侧过身靠近李朝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你好帅哥，可以留个你的电话吗？”

    焦点中心的人刚咬下一口包子，鼓着腮帮子扭过头，猝不及防地撞进几位女孩子的视线里。

    她们声音不大，但在静谧的车厢内还是有些声响。前排几个稍微年轻一点的人注意到这边，凑热闹一般笑看，还不忘跟同伴感慨年轻真好。

    徐洺京也注意到，也加入看热闹的人群，她看了看李朝年，又越过他看向几个女孩子。

    年轻真好啊，几位少女青涩尚未褪去，浑身都洋溢着青春的光芒，旁人的注视似乎并不能阻挡她们的动作，一切恣意又洒脱。

    她们看上去似乎也不在乎李朝年的答案。

    李朝年出于礼貌，包子还没来得及嚼，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清晰一些：“不好意思，我还没有交朋友的意思。”

    少女闻言并没有露出失望的神情，她只是耸了耸肩收回手机，说道：“好吧，有缘无分咯。”

    周遭的视线三三两两散去，少女们早已换了另外一个话题，徐洺京也收回目光。

    “再下一站，就要到了。”李朝年喝了口豆浆，朝外看了一眼道。

    果然下一瞬车内的广播就响起：“××花园到了，下一站，程社村。”

    徐洺京微微挑眉：“你对这片很熟悉吗？”

    想来也是，一个本地人，多多少少对各个站点都有一定的了解，说出来也不奇怪。

    “还好，以前在站牌看到过。”

    李朝年终于将鼻子里的纸巾拿出来，取出一张新纸擦擦鼻子，将纸一起丢在吃完的早餐袋里。

    “那你记性还挺好的。”

    少年不知想到了什么，反而答非所问：“我觉得你的记性不是很好。”

    徐洺京正要不服气地反问，广播又响起：“程社村到了，下一站......”

    少年扶着栏杆站起身，玩味地朝她笑笑：“该下车了。”

    徐洺京：“......”

    车辆行驶到这边，车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徐洺京注意到，边上那群女生也在此时站起身跟在他们后边下车，她也没多想，快步跟上前面的李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