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社村还保留着几十年前的装修风格，有些看上去已经不能用年代久远形容，已经可以算是危房了。
村里的街道分不清是大街还是小巷，都狭窄不堪，看上去只能容纳一辆私家车通过。
路中间甚至还有大坑。
路边有扎堆的一群人在闲聊，偶尔还往他们俩这边看。
徐洺京微微皱眉，掏出手机拨打陈经理给的电话号码。
不多时，一个有些壮硕的中年男人骑着小电动车出现在他们两个面前。
“主任您好，我们是......”
徐洺京话音未落，甚至来不及说完便被面前的人打断：“知道知道，你们那边协商过，能开始就快开始吧，我很忙的。”
中年男人操着一口蹩脚的港普，语气有些不耐烦，探究的目光时不时落在李朝年身上。
不知是不是徐洺京的错觉，她感觉身边的李朝年周遭都透着一股冷气，对峙上面前的男人也毫不退缩，目光冷冷地回视面前的人。
“好的主任，不知道是哪家出了问题？方便带我们去吗？”
徐洺京声音柔和，中年男人收回目光，再次拧开电动车的电源，说道：“跟着我，别乱张望。”
而后一拧车把，迅速消失在两人视线中。
根本不给人跟上的机会。
“草他电动车的，老娘去你*。”徐洺京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
她重重叹了口气，叫了李朝年一声，而后朝着村主任离开的方向缓缓往前走。
村子里那种令人不适的感觉愈发浓烈，她隐约觉得有种被人在暗地视奸的感觉，但向周围望去却什么都没有。
村子就这么大，刚才那几个女生竟然也没了踪影。
“不要乱看，跟着我走。”
李朝年的声音冷静地响起，忽然让她有种安心的感觉，她微微侧过头看他，不偏不倚与他正对上视线。
徐洺京却有些心虚地率先低下头。
“你是不是以前来过这里？对这里好像挺熟悉的。”徐洺京问。
少年轻笑一声：“陈经理说两家是为了争地，你不妨听一听。”
虽说有些疑惑，但她还是安静下来，准备去听听到底有什么。
根本不用仔细听，方才是她没注意，现在安静下来就能听到某个方向传来一阵激烈的吵嚷，她这才恍然大悟。
“......真激烈啊。”她汗颜，思忖着到底要怎么解决。
确定了方向，两人便加快了步伐，在小路尽头拐了个弯便看到了右手边的两波人，看上去就是争地的那些人。
徐洺京倒是没见过这场面，有些愣怔地站在原地。反观李朝年倒是冷静很多，脸上甚至没什么表情，淡淡地将视线投向别处。
良久，她才终于在人群中看见村主任那辆小电动车。
徐洺京叹了口气：“走吧。”
该来的总会来。
走近一些，人群吵闹地声音越来越大了，但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她们俩这外来客，一个个抻长了脖子吵的面红耳赤。
争吵声此起彼伏，徐洺京连见缝插针的机会都没有，站在人群外不知该从何说起。
离她最近有一个矮个子男人，争吵间隙似乎是注意到了她俩这生面孔，不由得出神看向她们。
还不忘用胳膊肘戳戳身边的同伴。
“那谁啊？”
其中一个壮汉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忍不住问道：“没见过啊，来做什么的？”
像是打开了某种开关，周围的人才陆陆续续注意到存在感为零的两个人。
“你俩......来干什么的？”
徐洺京走上前，礼貌地回答：“我是盛鼎公司德城项目部的技术员，来你们村调查情况，请问......”
“有什么情况！不需要调查，这事我们自己村里会解决。”一个壮汉嚷着打断她。
“你们争的其中一小部分地是属于公家的，不能划归私人，我们也只是公事公办。”
壮汉长得凶神恶煞，徐洺京倒是一点不怵，气定神闲地从包里掏出一份盖了红章的文件，举到众人面前。
周遭先是安静一瞬，而后不知是谁先笑了一声，周围的人也纷纷笑起来。
有人轻嗤：“这种文件要是有用，你就不用现在来解决这种事了。”
“小姑娘，做人呢要有自知之明，不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的事尽量少插手。”
此起彼伏的声音渐渐将徐洺京淹没，几张轻飘飘的纸在细碎的言语火焰中就要燃烧殆尽。
徐洺京的手轻微一颤，但仍保持镇定：“如果不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上司也不会叫我来了。”
她往前一步，嘴角轻轻牵起一个笑来：“不过是一点小事，动动手就解决的事，没必要搞得那么麻烦。”
几个壮汉看上去已经有些不耐烦，不知是谁“啧”了一声，挤出人群想要夺过徐洺京手里的东西。
靠近的一瞬，忽然从她身后伸出一只手按住了他的手腕。
“别动手。”
她身后的少年眉心微皱，眉眼间充斥寒霜，看上去分明十分瘦弱，但手腕上感受到的力度却一点也不见削减，似乎能要把他的手腕捏碎。
男人吃痛地半蜷缩，想要转移注意从而减少疼痛。
李朝年的手甚至爆起青筋，骨节也因为用力而轻微泛着白。
“我不动手了！你放开我，放开我！”
徐洺京看上去也有些惊讶，她慢慢后退到李朝年身侧，考进他的耳朵低声道：“先放开他吧。”
温热的气息洒向他，连同她身上好闻的味道，从脖颈传遍全身。
李朝年手劲一轻，男人手腕上所受的力度褪去，他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捂着自己的手腕退回人群。
周围的人多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小小插曲根本不值得他们放在心上。
不过见面前少男少女这个反应，又不知道对方底细，一时之间也无人说话。
徐洺京壮了壮胆子，郑重其事地拍了拍李朝年的肩膀，挑眉道：“心平气和交谈嘛，不要动手。”
李朝年看着她有些狐假虎威的动作，没忍住笑出了声。
徐洺京扭头看他一眼，朝他使了个眼神，接着说道：“市政的人马上也要到了，咱们三方协调，这事还能解决不了？”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话，不多时，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向人群，而后在附近的村委会大门前停了下来。
车门开启，几个身着便装的男男女女下了车便往人群中来。
其中一个男人看上去和村里人有些熟稔，还没走到跟前便吩咐着其他人拿烟出来，而后扯出一个笑：“怎么回事啊？”
不过他倒像是知道盛鼎的人会在场，瞥了一眼徐洺京又继续：“手底下的人不懂事，别跟这小姑娘一般见识。”
徐洺京正要反驳，却被李朝年拉住了袖子。
她抬眼看去，少年并未转头，而是目视前方轻轻摇了摇头。
那人继续道：“我们来呢走个流程，他们那种技术活我们也不懂，就看着他们来呗，您说是吧？”
他手里的烟毕恭毕敬地给人群最外围的一个男人奉上，又略带讨好地用自己的打火机替他点燃。
云雾缭绕，那个男人的面容不甚清晰，看上去似乎同别人交谈了什么，但隔得太远，徐洺京听不清楚说了什么。
但这个男人一开口，周围都安静了。
徐洺京暗忖，这人应当是村里的龙头。
龙头的目光隐隐约约朝她们俩这边看过来，徐洺京心中一惊，反手用力按住李朝年的手臂。
“我靠啊，要不咱俩先跑吧......”徐洺京汗颜，这种大场面她还没见过，一群不认识的人之间的暗流都快要把她淹死了，再留在这恐小命不保。
李朝年冷静地出奇，又或者是在状况之外，他没管被徐洺京按住的手臂，只看了一眼便侧头对她说：“可是我们的工作还没开始啊？”
“这还工作什么呀！咱们就是第三方，管不了那么多的。他们本地的矛盾还是本地人自己解决吧！”
徐洺京倒吸一口冷气，眼睛在周围逡巡片刻，心中已经计划好了离开的行走路线。
神思间，龙头不知何时已经走到面前了。
徐洺京“靠”了一声，扯过李朝年的手臂挡在自己面前，什么逃跑路线乱七八糟的已经消失殆尽了。
李朝年仍旧不动如山地站着。
“小年，长这么高了。”龙头缓缓开口。
徐洺京：“......”不是吧，他这是在叫李朝年？
身侧的少年轻笑了一下，回应道：“航叔。”
徐洺京缓缓放下了李朝年的手臂。
靠，早说认识啊。
龙头航叔的目光看向了徐洺京，见两人的反应，调笑道：“跟女朋友出来约会，怎么来这里。”
徐洺京正要反驳，李朝年抢先一步，笑着回应：“不是约会，她来这里工作。”
“哦，你就是盛鼎那边派来的人吧？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没有，现在开始也是一样的。”徐洺京讪笑两声，挠了挠额头说道。
龙头看上去有三十五岁左右，她目测是左，男人脸上不仅没有皱纹，还不像其他人一样发福有啤酒肚。
整个人看上去保养十分得当，西装马甲上一丝褶皱都没有，袖口领口也被熨烫地十分平整，西装外套搭在自己的手臂上，另外一只手上还夹着方才那人给的烟。
村里的龙头也这么排面，像大老板一样穿西装。
徐洺京暗想。
“那就现在开始吧。”
他面朝两人，声音却传到身后的人群。众人闻言再次止住声音，将目光投向徐洺京。
程社村以前是测量过的，所以徐洺京这次来就没有拿仪器，本来也只是想来了解一下情况再做打算。
徐洺京深吸一口气，从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问道：“请问有争议的是哪两栋建筑？”
人群四散开，露出后面两幢房子交界的地方。
这块地仅仅能容纳两三个成年人并排通过，不算特别大，从他们所在的这条大道延伸到对面小巷路上。
与其说是属于某一个人的，倒不如说这是一条来往通行的小巷，并不能凭借测量来把它划分到谁的名下。
但为何要争夺这块微不足道的地方，还是得看他们村里人的意思。
徐洺京从这头走到那头，李朝年跟着她走了几步，在最前面停下来，倚着墙看着她。
“是这样的啊，”徐洺京收了小本子，抱臂站在人群前，斟酌了一下语言，继续道：“你们大家，争执的理由是什么呢？”
徐洺京看过这个村子的宗地图，土地划分是没有一点问题的，各家各户甚至周边一小块菜园都被测量过了，照理来说不应该出现这种问题。
周围七嘴八舌地又吵起来，徐洺京脑袋嗡嗡作响，像要炸开一般。
忽然一双手，带着一丝微凉的触感，轻轻抚上了她的双耳。
“我给你遮住，就不那么吵了。”
李朝年的声音从面前传来，看上去像是被他拥在臂弯里一样。
有些暧昧的动作令人遐想连篇，徐洺京心虚地低了低头，粉红从脖颈传到耳朵，让她没来由地一热。
李朝年倒是稳如泰山，仿佛真是在为她挡住噪音。
两波人吵的正厉害，没什么人注意到两个人的动作。
良久，龙头才咳嗽一声，人群再次安静下来。
“理由还是我来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