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徐洺京的目光再次放在日记本上，但终究没有打开。
刚才在会场上，有位来自德城本地测绘公司的人递来名片，约她明天到他们公司一叙。
徐洺京查过这家公司，不算太出名，但胜在稳健。本世纪初成立的，如今已走过十个年头，一直都在德城本地发展，对这里的情况了如指掌。
所以徐洺京才会应下邀约。
距离稍微有些远，徐洺京决定明天打车去，反正公司会报销。
这一晚她睡得不踏实，不知是不是日记加上那个身影影响的缘故，她又梦到了李朝年。
十八岁的李朝年。
*
临近高考，德城所有高中附近的街道上都挂起了横幅，意在鼓励考生们自信面对人生大考。
徐洺京上班的那条路附近也有一所高中，每天上下班都能看见鲜红的横幅飘扬在街道两侧，令旁观者看了都好不振奋。
不由得让她想起自己的高中时期了——尽管她只呆了一年半且没有高考。
但青葱岁月无论何时提起，都是人生中不完美却又难忘的一段时光。
毕竟，感同身受的青春，只有一次。
也不知道李朝年奋斗地如何了。
看着此起彼伏的横幅，徐洺京忍不住想。
但下一刻又像被谁抓包了一般，连忙甩甩头，故作若无其事。
紧张的冲刺只剩下最后一天，尽管是周末，但学校还是没有放高三生离开学校，门口堆了不少给自家孩子送物资的家长，没有了充斥着殷切期盼的话语，只剩下完全的关心。
回到办公室，徐洺京心也静下来。整理工作已经快到最后一步，将缺失的资料再规整好，就可以上交了。
手机忽然一声震动，徐洺京暂停手里的工作，点开看了一眼消息。
看到备注名字时，她愣了一下，是李朝年。
李朝年：【在不在呀？】
他不应该在学校呢吗？还“呀”？
思索间，消息又来了。
李朝年：【阿妹，我是文丹阿姨。李朝年打电话说要我给他送点东西到学校，我下午还有事情呢，能不能麻烦你下班有空了给他送过去呀？】
原来如此。
徐洺京回：【好的呀，不着急的话东西先放在甜水铺也可以，老板认识我，我下班拿去给他。】
对面打字有些慢，徐洺京已经整好了五宗的资料，消息才发过来。
【好的呀，谢谢你呀阿妹。有空阿姨请你吃好吃的，不带李朝年。什么时候放假呀？】
徐洺京看着屏幕上的字，嘴角不自觉牵起一个笑。
徐洺京：【哈哈哈短时间可能不会放假啦，有空也是我陪你呀。】
几乎是同一时间，徐洺京消息刚发出去，程文丹的消息就又来了：【我不打扰你上班了，拜拜！】
附加一个微笑表情。
看见徐洺京的消息，程文丹又吭哧吭哧打字。而徐洺京看到拜拜的消息，又去回。
一来一回，消息就驴唇不对马嘴了。她颇觉好笑，索性不再继续错开下去，也发了“拜拜”两个字。
心又放回到工作上，但电脑上、纸上的字似乎莫名其妙变成一团歪七扭八的涂鸦，剪不断理还乱，无论如何都静不下心来投入。
这种时候其实她还挺想翘班的，王芳那群人经常趁着陈经理不在溜出去逛街，并且严谨到一次都没有被发现过。
抛开其他不谈，她其实还挺想学学她的逛街路线的。
意识到思绪越飘越远，徐洺京索性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纱朝外面看，准备放空一下自己，再专心投入。
心有所想，就会觉得时间特别漫长。
徐洺京好不容易捱到下班，一到点立马关电脑锁门下楼。
甜水铺老板在她还没有进门时就开始喊她：“小徐，这里有给你的东西。”
徐洺京应了一声，走到前台接过老板递过来的袋子，随口寒暄了几句。
又有客人进来点单，她同老板道了别，之后就骑上自己的小自行车往二中走。
学校她只来过那一次，但是记忆力好如徐洺京，沿着一路眼熟的店面建筑，她终于骑到了二中门口。
傍晚来的家长似乎比早上要多，除了送一些衣物之外，还从家带了亲手做的爱心餐，装在饭盒、保温桶里递过去。
徐洺京拿出袋子，在门口张望。
有一阵铃声响起，有些学生匆匆接过东西之后就离开了大门。
就在她暗想会不会是来的不巧，晚上开始上课了，又有一群身穿不同短袖校服的学生鱼跃出教学楼，兴致勃勃地奔到门口。
身后的家长一拥而上，没将她挤近伸缩门，反而将她挤出了人群。
乌泱泱的一片人，男男女女将将挡住她的视线，尽管徐洺京不算矮，但看向校内仍有些困难。
她站在外围，时不时踮起脚往里看，生怕错过李朝年的身影。
看见那么多学生，她真的要脸盲了。
就在她放弃挣扎，准备老老实实等李朝年时，忽然一道声音叫住了她。
“徐洺京。”
她顺着声源往里看，少年被簇拥在人群中，含笑看着她。他的头发似乎剪的更短了一些，十分干爽利落，不知是饿的还是累的，他看上去更瘦了一些，但人也更挺拔。
眉眼弯弯，有些俏皮地露出两颗不太明显的小虎牙。
徐洺京找到了目标，准备奋力往人群里挤，却见李朝年伸出手，朝另外一边指了指，而后先一步往那边去。
徐洺京跟上去，在北边人少的栏杆处停了下来。
“等很久了吗？”李朝年走近一步，一只手撑在栏杆上。
徐洺京摇摇头，准备将袋子从栏杆中间塞过去，但因为太大了，卡在了中间。
“......阿姨的关心真是，很有分量。”徐洺京汗颜，因为不知道里边有什么，不敢用力挤。
李朝年轻声笑了笑，打开袋子看了一眼，似乎是确定里面没什么易损的物件，一手拉住提手，另外一只手从底部扣住，将袋子拿了过来。
“还以为你看不见我，人这么多。”徐洺京朝大门口看了一眼，心有余悸地说。
李朝年倒是很坦诚：“无论在什么时候，我都会第一眼看到你的。”
“明天就要高考了，不要紧张啊。”徐洺京转移话题。
“嗯，”李朝年应了一声，双手不自觉地都攀上栏杆，“不负所望。”
他一脸严肃，不知哪里戳到徐洺京的笑点，她忽然没来由地笑起来。
“李朝年，你这样我好像探监啊。”徐洺京捂着嘴笑个不停，李朝年的手举起不是，放下也不是。
眼前的少女只露出一双眼睛，像月牙一样，肩膀随着她颤抖个不停，几缕碎发贴在手指上，有些挡到眼睛。
李朝年手还放在栏杆上，情绪被她感染，也无声笑了笑。
良久，他伸出手凑到她脸颊边，将那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又自然地垂下。
笑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面前的少女停止了动作，眼睛睁得圆圆的，手还没放下。
李朝年像是才反应过来，脸上却没有任何心虚的表情。
“头发，挡眼睛了。”
徐洺京忙放下手理了理。
“我别好了。”他又笑，“很整齐。”
“那我谢谢你了，”徐洺京讪笑两声，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东西送到了，我就先回去了。”
“好，”他没动，“你怎么回去？”
徐洺京手虚虚一指，说道：“骑自行车来的，我新买的，有空带你兜风。”
“我等着，等我考完试去找你，可以吗？”
有些乞求的语气，但似乎又不容拒绝。
徐洺京便答应下来：“可以啊，周末就行，我今天是额外上班的。”
得到想要的答案，李朝年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同她道别：“回去吧，天要黑了。”
徐洺京对他摆摆手，转身往停车的地方走。
李朝年站在原地没动，同伴找到他，见他还没走，盯着一个地方痴痴地看。
“走啊朝年，拿到东西了吗？”同学问道，瞥见他手里的东西，又换了个话题，“你还有个姐姐？怎么看着那么眼熟？”
李朝年脸上没表情，随口回答：“不是姐姐。”
“嗨呀没所谓了，快走吧，一会儿又要上课了。”
同学揽着他的肩膀，嬉闹着离开了。
第二天高考紧张有序地进行，不知道李朝年心态如何，徐洺京一颗心倒是替他吊了起来。
尽管她知道李朝年学习很好，但毕竟是高考，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还是要小心谨慎一些。
她的活倒是干的很快，只差最后二十宗的资料了。
还有一些村里又同城快递送过来的东西，一会儿就到。
时间差不多，高考也要结束了。
不知为什么，她竟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寒窗苦读，终于要到收获成果的时刻。
*
铃声响起，几分钟之后，欢呼声响彻整栋教学楼。
有人笑闹着碰拳，感慨考试不易时间难挨，终于结束了一切；有人如释重负，步履轻松地奔走在校园；还有的人早就冲出校园，迫不及待地见到门口殷切期盼的家长。
像是盛大的典礼终于落下帷幕，压在身上三年的重担在这一刻终于能够无所顾忌地抛开，去迎接属于自己未知但充满期待的未来。
世界广袤，少年的路就在脚下。
东隅未失，桑榆更任君采劼。
李朝年收拾好了东西，目的明确地往甜水铺去。
不知为何，越靠近目的地，心里的不安就更加浓厚。
还没到地方，只是远远的能看见，便隐约看到不少人围在那边，不远处还停着一辆消防车，另外一辆靠近那栋楼。
着火了。
李朝年心中一悸，什么也顾不得，飞快地往那边跑。
人群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看不到里面的情况，身穿制服的消防员在周围疏散人群，救火行动也没有落下。
着火的是二楼某个房间，不知里面火势如何，浓烟滚滚，源源不断地从烧化的窗口涌出来。
周围还有其他在这里上班的人，此时已经被疏散出来了。
他没有见到徐洺京。
李朝年脑中空白一瞬，忽然想到徐洺京说过，她在二楼工作。
一个念头闪过，他什么也顾不得，拼命挤开人群往里冲。
“小伙子干什么呢！”
“多危险啊！”
“快回来快回来......”
他什么也听不见。
他只想，现在就见到徐洺京。
没有受到一点伤害的徐洺京。
火势似乎变小了一点，周围的人群稍微散开，只有少数几个住在附近的人还站在原地。
消防员注意到他，赶忙冲上前拦住他。
声音全都消散，李朝年耳鸣不断，什么都听的不清晰。
忽然一声。
“李朝年！”
他安静下来。
徐洺京拉住了他的衣摆，有些焦急地看着他。
少年一愣，来不及作任何反应，身体比脑子快，伸手将徐洺京揽到怀里，紧紧的箍住她的腰。
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脖颈，一丝力气都不敢用。
徐洺京没说话，也不知该有什么动作。她将手缓缓抬起，在他后背安抚地拍了拍。
“你在担心我吗？”徐洺京低声道。
李朝年耳边只剩下徐洺京的声音，他低声耳语：“我是害怕。”
“我不会让自己白吃亏的，”她话锋一转，“有的账，我该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