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一度寂静,徐洺京探究的眼神在两人身上轮番打转,但仍没瞧出个所以然。

    不过李朝年的眉心似乎皱了一个像素点。

    徐洺京不说话,静等下文。

    娄珍宁眼神一直放在李朝年身上,凄凄切切地盼望他能说点什么以证两人“好同学”的关系。

    “李朝年,你说句话呀。”她看上去有些着急,大着胆子用雨伞轻轻碰了碰他。

    少年抬眼看去,眼神冰冷,眉心已经缓和,但表情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娄珍宁瑟缩了一下,慢吞吞地将手放下。

    “这是我的伞,你不要认错了。”李朝年往后一靠,懒洋洋地说。

    “怎么会呀,上次我们不就是一起回家的吗......你跟在我后面......”

    “你是说我跟踪你?”声音更冷了。

    旁观者徐洺京打了个寒颤,她从没听过李朝年这样说话,还是这样对一个可爱的女生。

    “缓缓,缓缓。”徐洺京充当和事佬,“有什么误会吧,这伞是一个男生给我的,个子很高。”

    娄珍宁有些执拗,她屏蔽徐洺京的话,一言不发地看着李朝年。

    “娄同学,我们好像没有那么熟。”

    李朝年站起身,“我记性好,这众所周知。那把伞是一个多月之前下暴雨那次,我给她的。”

    他忽的又笑:“没记错的话,那天是你造谣和我谈恋爱,让我被遣回家反省的吧?

    “我不知道你说了什么让主任深信不疑的话,但是我还是谢谢你。”他一字一句道:“谢谢你让我在暴雨那天得到片刻喘息,从而凭借一把伞和她搭上关系。”

    听到这,轮到徐洺京愣住了。

    娄珍宁脸上表情青一片红一块,手里的雨伞一时像个烫手山芋一般拿也不是,放也不甘。

    李朝年没在意那么多,他凑近娄珍宁,从她手里把雨伞抽出来,塞回徐洺京手上。

    “时间不早了,我们就先走了。”

    说罢他先往前迈步,徐洺京还在消化他的话,反应过来之后赶忙跟上他的脚步,走在他身侧。

    “我说的,没有假话。”

    李朝年忽然站住,侧过身面对徐洺京。

    她反应慢半拍,呆头呆脑地随口道:“我知道啊,你挺诚实的。”

    李朝年:“......”

    “不过那天我还挺狼狈的啊,雨水全粘在脸上,我什么都看不清。”

    没有戴隐形眼镜,还瞪着一双无神死鱼眼。

    “我知道啊,”李朝年笑道,“你挺真实的。”

    竟然用她的话呛她。

    “不过......”徐洺京话锋一转,“所以你第二次见我的时候,还记得我?”

    风声随着话音停了,周围好像顷刻间变得安静,只留下近在咫尺的心跳声,急促又有力。

    “忘了。”

    徐洺京:“......”

    “好吧,我就当你记性不好。”

    一时无言,两人的距离渐渐拉近,谁都没在说话,谁都没有要说离开。

    似乎一直这样走下去,时光都会停下来。

    “糖水铺好像有自习室。”李朝年忽然没头没脑地说出来。

    徐洺京暂且没接话,静等他接下来的话。

    “周末我写作业,你下班有空能来看看吗?”似乎是觉得这句话太突兀,他忙补充:“看看你京南大学高材生的水平。”

    徐洺京立马来劲了:“让你见识一下高学府的水平!”

    “不过,我之前也给你看过啊,你怎么突然想着要正经把糖水铺当自习室啊?”

    李朝年故作思考:“心血来潮吧。”

    *

    日记在这里就暂时停下了,再下一页的日期就已经是2010年6月10号了。

    从初见那次开始,一共只有十几篇日记,大都是周末开始,长篇大论地记录一周。

    偶尔有几篇还夹杂着几张饮料的照片。

    一阵酸楚如潮水般将徐洺京笼罩,从心底蔓延出一阵细密的疼痛,令她缓不过神。

    她轻轻将日记合上,却意外翻到扉页,末端十分工整地写着几个字:

    “一见钟情,都是相互的吧。”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有些不知所措。

    连她都有些记不清初见是什么时候了,只有那句“年年”偶尔会在午夜梦回忽然出现在她的梦里。

    曾经再熟悉的人,在梦里也看不清面庞,只会一步一步后退,渐渐消失在尽头。

    屋内的空调仍旧呼呼地响个不停,徐洺京额头上却隐约沁出一层薄汗,汇聚成汗珠从她脸颊边滑落。

    她把日记放在边上,将盒子里剩余的东西一一拿出来。

    其实也没什么了,就是几张照片和几个小物件——还有一小束干花。

    她记得,这是李朝年毕业典礼的时候,她送的那束向日葵里夹杂的不知名小花。

    虽说被制作成了干花,但由于时间久远,鲜艳的颜色早已被冲刷殆尽,连叶片都化为齑粉,零碎地分布在盒子各个角落。

    她似乎能想象到,少年一笔一划写下一张张日记,再如同得到宝贝一般,将自己送出的花珍藏。

    日记还有厚厚的一沓,她暂且将其收起来放好,把盒子摆在了自己的床头。

    一通电话将徐洺京思绪打断,她翻出手机来看,来电显示陈桑的名字。

    上次通话似乎还是一周之前。

    “小京京,你又去德城啦?”陈桑那头仍然很雀跃,声音透过话筒都能传递给徐洺京。

    “是啊,你出差不在,我还没跟你说呢。马声粤把活撂给我。”

    对面“嘁”了一声,声音愤懑不平:“又是他,他一天天那么闲的吗?”

    省略八百字脏话。

    徐洺京笑了笑:“我昨天刚到,还见到赵仲舒了,他在这儿连个单独办公室都还没有。”

    陈桑在两年前被外派到省资源局,虽说在省会工作,但本质上还是归属德城。

    再过几周就要回到德城了。

    “不是吧,你们公司现在都这么苛待经理啦?他都干多少年了,也不说跳槽。”

    徐洺京无意和别人讨论赵仲舒,只轻飘飘地说了句题外话就带过这个话题。

    “对了你这次要在德城待多久啊?还是几个月?”

    “嗯......应该吧,顺利的话。”徐洺京揉了揉眼睛,“不顺利就待久一点。”

    随意又聊了几句,陈桑还有事要忙,就先挂断了电话。

    盛鼎未来重心放在南方这一消息一经传出,便有不少大大小小的公司争先恐后自荐合作。

    洽谈合作才是徐洺京真正的目的。

    资源局那边暂时好像还没有长期合作的意思,这几年的合作方也是三天两头地换。

    赵仲舒的人脉之一做中间人,攒了个局,来的大都是德城本土测绘行业的人,他将其中一张请柬给了徐洺京。

    她虽然很难应付这种推杯换盏的虚浮,但毕竟她是代表盛鼎,还是需要去参加一下的。

    赵仲舒在德城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即使在公司里只是个小头目,但以他的性格,在本地业内倒是很吃得开,各色宴会之类的也是手到擒来。

    下午无事,徐洺京先去和赵仲舒汇合,再一起前往会场。

    两人到的还算早,场上还没什么人。只有三三两两主办方的人还在张罗着。

    徐洺京隐约听到他们的对话。

    “这次的宴会好像疆行的那位也会来。”

    “是吗?他们公司老板不一向低调行事吗,连采访都不参加,其他事都没怎么露过面。”

    有人叹了一声,继续道:“谁知道呢,管理层聚会,咱们只用当好幕后,别给咱老板丢面子。”

    其他人一并附和,随着人流密集,交谈声也渐渐削弱下去。

    阴差阳错融入“管理层”的徐洺京心一虚,收起耳朵没再继续听下去。

    灯光忽灭,只留下一束聚光灯照在会场中央的台子上,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上前,拿着手卡进行开场白。

    “女士们先生们,感谢大家莅临我司会议现场,我谨代表度嘉科技,欢迎大家的到来!”

    台下掌声雷动,给足了东道主面子。

    接下来就是他们本公司领导的长篇大论,没什么营养的水稿,徐洺京没心思听,眼神在周围的桌子上逡巡,试图找点对口味的小酒。

    赵仲舒凑过来:“他们说的那个,疆行的老板,你认识吗?”

    “不认识,”徐洺京从酒保那里拿过一个小香槟杯,呷了一口杯中液体,“但他们公司名头我略有耳闻。”

    疆行科技,这几年新兴的龙头企业,成立短短几年,几乎要垄断南方测绘行业的所有仪器设备,如今更是以猛龙过江之势向北扩张,比起盛鼎这种老牌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是他们老板很神秘,几乎没在公众面前露过脸,以至于都别人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或许成功人士就是这么与众不同吧,即使别人对他一无所知,凭着他的实力、他公司的机能,就算面对空白,大把的人争破头也要抢一个合作。

    徐洺京听过他的事迹,其实还挺想亲自看一眼,膜拜一下大佬的,这次倒是一个好机会。

    她和赵仲舒闲聊片刻,台上的中年人终于结束了自己的长篇大论。

    宴会继续进行下去,徐洺京强打起精神,在其他人之间周旋,滴水不漏。

    虽说见疆行总裁不是此行目标,但是锦上添花总归是好的。

    不过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那位神秘老板仍旧没有要露面的意思。

    赵仲舒挤过来跟她咬耳朵,徐洺京也有些累了,眼神放空地溜向某处。

    忽然之间,一道熟悉的身影闯入视线。

    她绝对不会认错,即使隔着半个会场的距离,即使身量有所不同,即使过了那么多年,但脸还是那张脸——

    竟然是李朝年。

    那人身穿藏蓝色西装,一只手手依旧抄在口袋里,另外一只手拿着手机,似乎在听电话。长腿微分,被西装裤修饰出傲人的线条,像是鹤立鸡群一般。

    徐洺京不自觉地就往前跟,那个身影却忽然往相反的方向走,似乎是要出门。

    他走的很快,徐洺京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但迈出会场大门,人却消失了。

    她沿着走廊四处转了转,都没有发现那个身影。

    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徐洺京压下心中的疑惑,不再纠结,转身回了会场。

    “你去哪了?正跟你说话呢。”赵仲舒单手拿着手机,问道。

    “没什么事,出门透透气。”她的语气淡淡的,赵仲舒看不透。

    吗?

    “我还以为你看见哪个念念不忘的前男友追出去,结果发现是自己看错了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徐洺京一记眼神刀,赵仲舒立马闭上了嘴。

    两人吵闹之际,主持人再次上台,清了清嗓子,道:“很遗憾地告诉各位,疆行的总裁今日因为个人行程冲突,暂时到不了场......”

    后面的话她没再听,时间差不离,她便离开了会场回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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