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争信中所指的地点在京城远郊的一处废弃庙堂,早年间薛无忌常光临于此,因他信神佛。后来他走火入魔,罄竹难书,庙里的住持们阻止不了薛无忌,便主动关了这扇门,将他和身上的十数罪孽,拦在了红尘中。
若是陆怀聿在此处受的伤,怕是真与罗鬼帮脱不了干系,毕竟除了薛无忌的部下与追随者,还有谁会再度去往这座旧寺庙。
行至半路,刚刚还万里无云的天空转瞬大雨滂沱,像成千上万只利箭划破长空,朝地面笔直射来。江浸月无处躲避,也无心停歇,迎着暴雨拉紧缰绳,马儿跑得更快了些。
雨点肆虐,顷刻便打湿她的衣衫和乌发,颌角流下的水线,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未卸下的胭脂被溶化。
因这暴雨,天空暗的比平日还快,最后一丝余晖散尽时,江浸月赶到了寺庙大门处。老天像要将积攒许久的雨一盆清空似的,此时大雨休止,疾驰掀起的狂风骤雨在耳边刮起的噪音也止息,世间恢复静寂。
唯有潮湿步履踏过地面的发出的啪唧响声。
江浸月推开虚掩的寺庙大门,刚落过雨的石板路湿滑,周围的立灯横七八竖碎裂在道旁,树木的枝头都被压弯了身子,周围遍布打斗过的痕迹,还有掺杂雨水稀释过的血迹堆积,形成了一片片涝地,她在前方通往庙堂的台阶上远远瞧见一个奄奄一息的身影。
她不假思索地向那个身影奔去,心跳得飞快。
几乎是扑在他身边,江浸月捧起陆怀聿的脸,那双总是含笑撩人的桃花眼此刻紧闭。他面色苍白,嘴唇泛紫,身上有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刀口,好在没有伤到要害。
只是几月未见,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江浸月在心中质问,眼里满是疼惜神色。但她迅速调整好心情,观察起周围,眼下不是在这伤感的时刻。
这里只有陆怀聿一人,要么是敌人早已设好了陷阱,引诱他过来,要么是敌人确定陆怀聿活不成了,否则不会将他撂在这不管。
从陆怀聿发紫的嘴唇和呼吸微弱的状态,江浸月判断他是中了毒。而从现场遗留的打斗痕迹来看,这里发生的情况很有可能是后者。总之,不能再继续留在这。
江浸月对医术毒术都不精通,当务之急是带他回樊楼,西桀还在樊楼,说不定会解,再不济,还能求樊安。
她在此地留了个暗号给元争,是他们此前一起行动时共同定下的。这样元争便可知道她已来过,下一步该去哪寻她。
随后,她将陆怀聿挪到自己背上,拖着他走过来时长长的石板路,回到大门前。
淋过雨的身体愈发使不上力,江浸月的步伐沉重,可她又怕自己走得太慢会耽误陆怀聿解毒,她自己就深受蛊毒侵害,知道毒这种东西在体内留的越久就越厉害。
江浸月咬牙,几乎是靠着意志坚持走到拴在门口的骏马前,将陆怀聿移到马背上后,她眼前一黑,差点就要栽倒。江浸月清楚感受到,自己的体力已濒临极限。
可她不能倒下。
“驾——”随着她手中动作牵动缰绳,马儿似离弦的箭一般飞出,朝着樊楼方向行去。似乎感受到主人的状态不佳,它的步伐也稳健了许多。
到达樊楼,天已完全黑了,整座京城灯火通明,楼内人声依旧鼎沸。江浸月没从大门直入,带着陆怀聿绕后进到自己房内。她将陆怀聿安放在自己的床上,然后喊来了西桀。
西桀刚用过晚膳,正慵懒着,乍一见到江浸月床上虚弱躺着的陆怀聿,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他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西桀疑惑。
江浸月长眉凝着,面色担忧:“怕是和罗鬼帮交了手,什么事还得等他醒了才知道,你能解他的毒吗?”
西桀坐在床沿,手搭上陆怀聿脉搏,又看了看他唇色,有些抱歉地看向江浸月:“恐怕要让你失望了,罗鬼帮的毒向来少有人能解。”
江浸月像一下泄了气,双眼失神:“是啊,不然纪年也早就好了。”
西桀正绞尽脑汁想说些安慰人的话,话还未出口,便见江浸月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转身离开了房间。
没一会,她又回来了,不同的是,身后跟了个妩媚的女人。
西桀见过这女人在樊楼招待客人,知道她是这座楼的老板娘。只是有些好奇为何江浸月会寻她帮助,不过转念便也想明白了,能在京城这种鱼龙混杂,能人辈出的地方开这么一座有背景有生意的酒楼,自然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彼时樊安还不知道江浸月领她来自己房里做什么,一进门看到房里床上一边躺一个男人一边坐一个男人还以为她是要往她这藏人。
“你惹了风流债可休想在我这藏啊。”樊安不善地瞧了瞧西桀。
江浸月将门锁扣上,声音低哑:“樊妈,他是我朋友,中了毒,你能不能帮帮他。”
樊安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她紧盯住江浸月,眼神犀利:“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不会贸然插手任何事。”
是啊,樊安说过,早在她第一天进楼时,就与她说过。樊安的身份,她所处的位置,所代表的立场,都不允许她轻易插手任何一件事,被传出去了,轻则她名誉受损,重则威胁到樊楼上下所有人的安全。
江浸月知道,求助樊安是下下策,是不得已的不该,可她没有办法了。
连续的奔波,加上近来每况愈下的身体,江浸月的意志被连续的折磨与打击,她深深地望向樊安,快控制不住的泪水在眼眶打转,就要落下。
樊安不愿瞧见她这副模样,提腿要走。
“看来樊楼老板想纵容罗鬼帮在江湖中横行霸道了。”
是西桀的声音。不光江浸月,樊安也被他的话引得停下脚步,回头望过去:“他是中了罗鬼帮的毒?”
西桀挑眉,点了头:“我医术不精,不会解,希望您可以指点一二。”
江浸月朝西桀投去感激的目光,西桀回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樊安闻言,竟是走向了江浸月床边,西桀起身为她让了位置,樊安检查了陆怀聿身上伤口,然后摸向他脉搏,随后看向江浸月,开口道:“去拿甘草,孔雀尾,七页胆煎汤。”
又和西桀说:“等会我说,你做。”
不多时,江浸月端着从厨房熬好的药汤回房,除此之外,还带回了一桶水。她从房内抽屉取出药膏和纱布,交给西桀,西桀便接手,听着樊安一旁的指点,为陆怀聿解毒。
随着樊安一步步地指令,他渐渐也明白了这毒的原理,忍不住道:“罗鬼帮制毒向来如此剑走偏锋,不同寻常吗?”
樊安听言冷笑:“呵,不过是阴沟里的老鼠,偷个一知半解,还妄想害人。”
西桀没去细究她话里的字词,继续专心为陆怀聿处理伤口。樊安偏头,瞧向江浸月:“明天有个老板来樊楼吃席,你破例多演一场吧。”
江浸月自知自己欠樊安一个人情,乖乖应下。西桀听在耳里,知晓了樊安和江浸月之间的关系,泾渭分明。
最后一道步骤走完,西桀额头也布满密密细汗。樊安最后嘱咐:“在这候着等他醒即可,醒了叫我,让他务必交代和罗鬼帮之间发生了什么。”
江浸月说好,想了想,还是道:“多谢樊妈出手帮忙。”
樊安抬抬手示意,其实她面上不近人情,心里见着江浸月这副虚弱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多少还是有些不忍心,她正开口:“好了,你也把自己收拾收拾,快些歇......”
话未说完,下一秒,江浸月在她眼前直直栽了下去。樊安眼疾手快,赶忙拖住她下坠的身体,西桀也惊住,上前去接过她。
樊安和西桀略一对视,看到对方眼里吃惊却并不意外的神情,便知道事情不是受累了那般简单,她揉向眉心,嘴唇动了动:“带她去我房间。”
到达樊安房里,西桀一眼便瞧见了她床对面供奉的阿勒神像,脱口而出:“你是左虞人?”
樊安身形定住,眼睛眯起,像一条露出獠牙的毒蛇,反问他:“你是玄风人?”
西桀大方答道:“我是玄风人。”他将江浸月搁在樊安床头,神色自如看向樊安:“你不用对我有恶意,我从不觉得玄风模仿左虞是个正确的决定。”
似是他的话顺着了樊安心意,樊安的敌意减了些许,可依旧对他防备:“我不会允许知道我身份的人活着。”
西桀轻笑:“还有不少左虞人隐形埋名在玄风生存。”
“你威胁我?”樊安声音声色俱厉道。
“不,是合作。你治好江浸月,我便不动他们。”
这回轮到樊安笑出声,西桀这一番话,倒是叫她确定了西桀确实对左虞没有想法,是个置身事外,两边都不站的人。
“那便告诉我,她是怎么变成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