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两人同时叫出声。
小莓揉揉脑袋抬起头,前面的人也回过头,皎洁的月光下,小莓看清了前面的人。是个很好看的女性,长发披肩,眼眸明亮。
“抱歉!”小莓立马低头道歉,女人轻轻说了句没关系,拖着行李箱继续往前走。
小莓抬起头,看着女人的背影,沉默地走在她身后,女人穿着黑色的风衣和鞋子,拉着半人高的行李箱,步履冲冲。偶有成群结队的学生嬉笑着经过她身边,也没有反应,只是不停地往前走,像是赶着参加葬礼。小莓觉得这一定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她安静地跟在女人身后,想看看她会去哪儿。
刚刚学校里发生的事情似乎已经被小莓抛之脑后,她好奇地盯着眼前的黑衣女人,两人就这样伴着洁白的月光,一前一后走到了小莓家楼下。
小莓有些诧异,这个姐姐不会也住这儿吧?
像是在回答小莓的问题,女人在楼梯口停住,她放好行李箱,摸了摸风衣口袋,口袋里传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听到声音,女人放心了,她吃力地提起行李箱准备往楼上走,没走几阶,已经气喘吁吁。小莓见女人提得费力,跑上前对她说:“姐姐,需要帮忙吗?”
女人站在台阶上,回过头,诧异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提就行。”
女人的反应跟小莓想的不同,她原以为女人会更冷漠些,现在看来,似乎还挺亲切,于是她继续问道:“姐姐住几楼呀,没关系,反正顺路。”
女人回答:“没事,就三楼,很快的。”
三楼?他们这房子每层就两户人,三楼就自己家和王阿姨家,那这个女人是?小莓有些惊讶,脱口而出:“你是柳叶巧吗?”
柳叶巧一愣,没想到自己都离开家十多年了居然还有人知道自己的名字,她礼貌地点头微笑,将身前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小莓想说这条街的人估计都知道你的名字,却也知道这样说不好,只道:“经常听王阿姨提起你。”
“是嘛。”柳叶巧眼神暗了下去,小莓心想,坏了,王阿姨刚去世,自己怕不是提到别人伤心事了。只见柳叶巧思索片刻,轻声问道:“我妈妈生前,都说了我什么事呀?”
小莓想起王阿姨生前在妈妈耳边说的那些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总不能说王阿姨一直都在说你坏话吧。
柳叶巧见小莓不说话,已经明白了,扯开话题问:“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莓忙回答:“童小莓。”
柳叶巧不好意思地说:“感觉我这个箱子是有点重,那个——小莓妹妹,能麻烦你搭把手吗?帮忙抬一下。”
小莓咧着嘴笑,跑到柳叶巧身边,将挎在右边肩膀上的帆布包斜挎身侧,提醒柳叶巧倒着走要小心,抬起行李箱后面,说:“走吧。”
柳叶巧点点头,抬起另一边,说:“行。”
两人抬着箱子小心翼翼地上楼,走到三楼,放下箱子,柳叶巧道完谢对小梅说:“我到了,你住几楼?我送你吧。”
“不用不用,”小莓连忙摆手,解释到:“刚好我也住三楼。”
柳叶巧看看小莓身后的房门,噗呲一笑:“我俩还挺有缘。”
“嘿嘿。”小莓握了握帆布包带子,害羞地道别:“那姐姐我回去了,拜拜。”
“拜拜。”柳叶巧说完,从兜里拿出钥匙,转身开门。小莓也拿出钥匙,“咔嚓”两声,两边的房门同时打开,柳叶巧用力提起箱子放进屋内,关门时看了眼正在换鞋的小莓,默默关上房门。小莓换好鞋,注意到对面紧闭的房门,心中的疑虑暗暗升起:
这个姐姐,和妈妈说的似乎不太一样?
回到家已经快十一点了,妈妈还没睡,见小莓回来,她从厨房探出头:“回来啦。”
“嗯。”小莓走进厨房,妈妈正在给她热牛奶。上高中以来,妈妈每天晚上都会等小莓回家给她准备夜宵,有时是一碗面,有时是一碗肉汤。小莓觉得妈妈这样很辛苦,劝过妈妈不要做,或者先做了放在哪儿,她回来自己热,却被妈妈严厉拒绝:“不行,烫的东西你别碰。”小莓拗不过妈妈,不再说什么,只是每晚回家都一定会吃光妈妈做的东西,这是妈妈的心意,可不能浪费。
小莓看看碗里的面包,知道今晚的夜宵是牛奶加面包,又像突然想起什么,神神秘秘地说:“妈,你猜我刚回家碰到谁了?”
“谁?”妈妈头都没抬下,专心致志盯着锅里的牛奶,拿筷子蘸了点牛奶到嘴边,抿了抿,关火将牛奶倒进碗里。
妈妈对小莓接下来的解密环节毫不关心,小莓也不失落,蹑手蹑脚走到妈妈身边,小声说:“我碰到王阿姨女儿啦。”
“谁?!”妈妈睁大眼睛像是在听天方夜谭,又端起牛奶冷哼一声,不屑道:“自己妈都死了快半个月了,她才知道回来。”
小莓知道妈妈不喜欢柳叶巧,但经过刚才在楼道的相遇,小莓总觉得柳叶巧不像大人们常提起的样子,忍不住小声嘟囔:“我觉得她挺好的。”
妈妈将牛奶面包放到餐桌上,见小莓一副完全被柳叶巧拿捏的样子,语气变得严肃:“小莓,知人知面不知心,她整整十多年没回家见过她妈一面,连自己妈妈都不管的人,能是什么好人。”
小莓反问:“说不定她有苦衷呢?”
“有什么苦衷也不能不管自己的妈。”妈妈大声强调。
小莓不再反驳,把头埋进碗里,咕嘟咕嘟喝牛奶。
妈妈见小莓没有回嘴,提醒道:“还有啊,离这些人远点,不知道她回来干嘛,这种心狠的人,千万别靠近。”
小莓头埋在碗里,框框点头。
第二天,小莓中午上学时,看见经常坐在楼下门市门口的几个婆婆在聊天:
“我看今天早上楼上下来个陌生姑娘,是哪个?”
“哦,好像是王素琴的女儿。”
“她女儿?哦哟,自己妈死了才晓得回来嗦。”
“回来继承家产噻,她妈买那么多金子,还有那个房子,都是她的了。”
“说起来,她今天上午去社区干嘛?”
“我听书记说,是去社区还她妈妈的葬礼钱。”
“那还算有点良心.......”
在小莓看来,这群闲来无事的老妇人,就爱把别家的琐事混着瓜子含在嘴里搅和,她们用残缺、布满结石和黄色污渍的牙齿将它们细细嚼碎,再带着捕风作影的猜测,含着唾沫喷出来,仿佛只要把别人说得够可恶、够凄惨,她们曾经犯下的错、受过的苦便能一笔勾销,晚上睡觉时看着枕边让自己吃了半辈子苦的人,或是面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只需要想想其他人家里是如何鸡飞狗跳,而自己已熬过半生,脱离苦海,便能睡得安逸香甜。
小莓往日是不关心这些的,但听到她们谈论的是柳叶巧,忍不住多听了几句。一个婆婆看见她慢缩缩走下来,热情地打招呼:“小莓上学去啦。”
小莓礼貌地回答:“嗯,婆婆拜拜。”
“哎,拜拜。”
婆婆们望着小莓离开的背影,齐刷刷俯下身,窃窃私语道:
“要我说,我们这条街,最听话的就是童梅这个女儿。”
“就是,这姑娘嘛,又听话,书也读得好,童梅以后享福哦。”
“那不一定,女儿都是要嫁出去的,童梅以后还不是跟王素琴一样。”
“哼,你生儿没见你儿回来跟你住。”
“那我生儿能传宗接代,女儿行吗?”
“......”
谈话并不愉快,为了晚上能睡个好觉,她们又抬起头,用浑浊的眼睛盯着来来往往的人,似乎在捕捉能让她们满意的话题。
自上次夏与星被表白已经过去快一周了,小莓再没有见过那个女生。同学们说那个女生是隔壁高中的,夏与星回去就拒绝了她,小莓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但周三早自习上课前,小莓在教室外面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那个女生,穿着校服,宽大的校服裤子遮住了她的腿,手里提着包子牛奶向教室里张望。
一看见她,小莓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各种对她来讲不好的设想接踵而出。她强迫自己忽视这个女生,僵硬地往教室门口走去,经过教室窗户时,听见了教室里同学们的窃窃私语:
“夏与星不是拒绝她了吗?怎么还来?”
“说不定是欲情故纵。”
“说不定夏与星其实答应了。”
“。。。。。。”
各种或好或坏的话陆续传入小莓耳中,她肯定,这个女生也听到了。她偷偷注意女生的表情,女生嘴角微微上扬,眼里满怀期待,似乎并不把大家的话放在心里,她把整个教室望了一圈,没看见夏与星,回头看见了偷偷摸摸从自己身后经过的小莓,她喊住小莓:
“同学。”
小莓僵硬地站住,心里忍不住懊恼,自己怎么就停下来了。
女生提起装包子牛奶的塑料袋:“同学,可以帮个忙吗?”
“什,什么忙?”小莓紧张到结巴。
“我那边也快上课了,帮我把这份早餐给夏与星一下吧。”
小莓看着布满水蒸气的塑料袋,又看看女生真诚的笑脸,心里虽然一万个不愿意,手还是乖乖伸了出去。小莓觉得自己真是窝囊到了极点,不敢告白就算了,还帮情敌给自己喜欢的人送早餐!
女生当然注意不到小莓的小九九,她只当是遇见了一个友善却有些内向的同学,开心地把早餐交给小莓,道了声谢谢便匆匆离开。小莓望着女孩离开的背影,在心里一个劲抽自己巴掌,啊啊啊啊啊,童小莓,你怎么就答应了啊。
小莓垂头丧气地走进教室,在同学们八卦地注视下,快速将早餐搁在夏与星桌上,逃也似的回到自己桌位。她慌忙拿出语文课本,一本正经地读起来,一定要镇定,不能被大家发现自己的失态。
没一会儿,夏与星来了,他盯着桌上莫名其妙出现的早餐,问身边的人,那人说着说着,指向小莓,夏与星跟着转身看见她,随即向她走来。小莓现在恨不得找条地缝转进去,或者立马变成蝴蝶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夏与星过来,礼貌了说了声打扰,直入正题:
“夏小莓,下次不用在帮她送早餐了,我上次拒绝了她,再拿她的东西不好。”
小莓知道,现在不仅夏与星在看自己,班上一大堆等着吃瓜的同学也在盯着她们,她不敢抬头,不然自己红到耳根的脸就要公之于众了。她盯着语文课本,听到夏与星的话心里一整窃喜,但还是镇定地点点头,故作无谓地回了句好。
夏与星刚想说谢谢,周围人开始问:“你拒绝她了,她怎么还来?”
“我也不知道。”夏与星耸耸肩,语气无奈。
“咦,我看你小子就是耍欲情故纵。”
有男生嬉笑道,夏与星被气笑了,拿起男生的书,洋装要打他,“别瞎说哈。”
“害羞了吧哈哈哈哈。”
男生之间的嬉笑打闹冲淡了小莓波涛汹涌的内心,她努力忽视身后传来的声音,大声读,读完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记住。
又过了几天,那个女生每天早上都过来送早餐,但夏与星每次都拒绝,几天后,女生再也没有出现,小莓这下彻底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