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放晚自习，小莓兴冲冲地回家时，站在三楼楼梯下面，看见柳叶巧家门外站了个瘦高男人。男人低着头，额前的头发遮住了眼睛，看不清面容，手里夹着根抽了一半的烟，男人吸一口烟，烟头火光一闪一闪的，像是某种危险警告。他吐出烟圈，注意到楼下有人，转过脸，神色疲惫。小莓收敛笑容，抓紧帆布包带子，紧张地走上楼梯。男人在上面盯着她，沉默不语。
终于走到家门外，小莓正准备拿钥匙开门，男人突然在背后开口：
“喂，你家对门有人回来吗？”
小莓一惊，全身汗毛竖起，畏畏缩缩地回头答道：“不知道，没见到过。”
听到小莓的回答，男人眉头紧皱，目露凶光，低头抽口烟，一抬头表情又变得和善，声音低沉地问：“小妹妹，确定吗？”
小莓咽了口唾沫，大脑高速运转思考这个男人的目的，担心来者不善，她坚持回答：“我平常回来得晚，真没看见过对面有人，这家我就见过王阿姨，王阿姨去世后就再也没见过其他人了。”
男人盯着小莓，小莓猜想他一定在思考自己刚才说的话，担心被看破，赶紧将视线移开。男人低头嘬口烟，吐口痰，将烟头扔在脚边，用脚反复碾踩，又看了眼身后紧闭的大门，没有表情地下楼离开。小莓松了口气，赶紧打开门回家。妈妈听到声音过来，接过小莓的帆布包，紧张地问：“小莓呀，你回来有没有见到什么奇怪的人？”
小莓不想将刚才的事情告诉妈妈，撒谎到：“没有啊。”
“哎呦，那就好，刚才我听见有人像神经病一样使劲敲对面的门，吓死人了，过会儿我看没有声音了，就从猫眼那里看，结果也没看到人。我猜就是王阿姨女儿惹的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找过来了，小莓，你晚上回来一定要注意安全。”
小莓点点头，转移话题：“妈，今晚吃什么？”
“哦，对了。”妈妈如梦方醒，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说：“今晚吃抄手，你快点去把书包放了洗手。”
小莓如往日一样开心地回答“好耶！”，又惊魂未定地走进房间，放下包，深吸一口气，心里的疑惑堆成山。
这柳叶巧——到底是什么人啊？
第二天，小莓刚走出家门，柳叶巧也打开了门，昨天的事情小莓虽帮柳叶巧撒了谎，但她现在也不敢断定柳叶巧就是好人，便装作不认识，匆匆下楼。柳叶巧见小莓走得匆忙，想开口喊住她也没有喊出声，只能对着她离开的背影沉思片刻，随后关上大门。
又过了一段日子，小莓没再见到过柳叶巧。时间来到周六，这周六不上晚自习，小莓放学早，刚走到楼下，遇见了扔完垃圾回去的柳叶巧。柳叶巧抓住机会，喊住了打算对自己视而不见的小莓：
“小莓妹妹，等下！”
小莓停下脚步，柳叶巧赶忙追上来，局促地捏手，思考了一会儿，笑着说：那个，小妹妹，谢谢你啊。“
“谢我做什么？”小莓疑惑，心里却隐约想起那天遇到的男人。
“那天晚上，谢谢你帮我撒谎，我一直很想当面道谢，却找不到机会。”柳叶巧越说脸越红，“我本来打算直接找你妈妈道谢的，但是你知道，我风评——不太好。”
小莓说完不用谢，突然又想问个清楚，开口道：“嗯——姐姐，我能问个问题吗？”
“你说。”柳叶巧的回答很是爽快。
“姐姐，”小莓小心翼翼问：“那天晚上来找你的是？”
柳叶巧笑容凝固，收回视线，缓缓开口：“他。。。。。是我丈夫。”
小莓沉默，这个答案她不意外，之前就听说柳姐姐结婚了。小莓夸张地“哦”了声，摸摸脑袋说：“我还以为是□□呢。”
柳叶巧嘴角微动扯出一个笑脸，有些尴尬地咳嗽两声，说：“着急回家吗？不急的话要不上我家坐坐？”
小莓拒绝，柳叶巧却一再坚持，还说有东西想给小莓，小莓戒备心强，不敢随便到陌生人家里去，以前王阿姨在世的时候她偶尔会去王阿姨家，但现在——她始终不敢完全相信柳叶巧。大抵是看出了她的顾虑，柳叶巧直接挑明原因：
“这段时间天热起来了，我买了西瓜，进来吃西瓜啊。而且，我十多年没回来了，感觉家乡变化好大，我在这边又没什么朋友，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小莓终究不是一个能坚持拒绝别人的人，见柳叶巧的请求真挚，小莓答应了她。
两人来到柳叶巧家门外，柳叶巧开门，小莓站在她身后有些踌躇，自从王阿姨死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到这间屋里来了。小莓想起妈妈在王阿姨死后说的那些话，担心屋里还残留着那种味道，又担心柳叶巧“原形毕露”，下意识吞了口唾沫。
柳叶巧打开门，从门旁边的鞋柜里取出一双拖鞋放在小莓脚前面，招呼她赶紧换了鞋进来，说完急急忙忙奔进屋里。小莓疑惑，柳叶巧这么着急进去干嘛？没一会儿，柳叶巧提着一个精美的纸袋子出来，看款式，像是服装店装衣服用的。还没等小莓反应过来，她把袋子塞到小莓手里，说：“这是我估摸着你的尺码做的一条裙子，你试试看合不合适。”
小莓没想到柳叶巧这么着急进屋是给自己拿裙子，一时间又惊又愁，她已经十多年没穿过裙子了，况且哪有人平白无故收别人东西的。她赶忙把袋子还给柳叶巧，柳叶巧不肯收，两人像村口互相推诿的老婆婆，把袋子推来推去。
小莓忍不住了，忙说：“可是。。。。。。姐姐，我真的不敢穿裙子。”
柳叶巧第一次听到这种拒绝理由，看看手上的袋子，愧疚道：“抱歉，我不知道......”
小莓摇摇头，继续说：“我两条腿上都是伤疤，穿裙子不好看，已经很久没有穿过了。”
听见小莓这样说，几句安慰的话在柳叶巧脑子里打转，最后还是忍住了没说，只是再次邀请她进屋：“外面天热，进来吹吹空调吧，而且妹妹——我有话想问你。”
小莓不解，但对上柳叶巧真挚的眼神，再加上刚刚已经拒绝过她了，小莓点头答应。
进屋后，柳叶巧关上门，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打开空调，把沙发上几个堆在一起的靠枕移开，招呼小莓坐下，又赶紧跑去厨房切西瓜。
小莓坐在沙发上，一边安静地看着柳叶巧忙碌地跑来跑去，一边注意着房间是否有变化。从王阿姨去世到柳叶巧回家也快有半个月了，这套年龄比小莓还大的老房子被柳叶巧打扫得纤尘不染，空调的冷风吹到旁边挂着的一条白色纱裙上，裙子微微晃动，一束阳光被白色纱裙揉碎了洒在地上，像一汪清水，轻轻荡漾。小莓的心突然一丝悸动，如果，如果自己也能穿上这么一条裙子就好了，如果自己的双腿像正常人一样白皙光滑，再穿上这条裙子，自己会不会很好看，夏与星会不会喜欢上自己呢？小莓的思绪随着那条白纱裙子飘啊飘，飘到凉爽的空气里，飘到闪闪的阳光下，最后，飘到散发出清甜气味的西瓜上，是柳叶巧，她端过来一盘切好的西瓜。
小莓有些窘迫，不知道柳叶巧刚才有没有看见自己盯着那条裙子发呆。柳叶巧似乎没有发现，自然地放下果盘坐在小莓旁边，递给她一根牙签。小莓道谢，接过牙签盯着果盘里的西瓜，柳叶巧开口：“随便吃，不客气。”
小莓受宠若惊，选中一块西瓜插进去。一口下去，甜蜜的汁水在嘴里爆开，之前不安的想法被西瓜香甜的气味掩盖，小莓享受地眯眼，不停地夸赞西瓜好吃。
柳叶巧笑笑，把装了西瓜的盘子往小莓那边推了推，问：“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小莓享受地咀嚼着西瓜，惊讶道：“啊！姐姐你记得啊，我很小的时候见过你一次。”
“你是不是站在楼梯口的那个小女孩儿？”
“对对对。”
“你都长这么大了！”
“是啊，想不到姐姐你还记得我。”
“毕竟当时你们家刚搬过来，对了，你那时候为什么站在那儿？”
小莓一愣，缓缓道：“我爸妈。。。。。那天离婚了，我在家门口等他们。”
先是沉默，柳叶巧回想起那天见到小莓的场景，继续说：“我记得你妈妈后来回来了。”
“嗯。”
“真好。”柳叶巧笑着说，她的眼里带着羡慕。小莓看着她的眼睛，问：“那姐姐你呢？你当时为什么要离开家？”
“我？”柳叶巧笑出声，“我妈自从跟我爸离婚，经常拿我撒气，我受不了了，决定离开。”柳叶巧说这句话的的时候，小莓脑海中浮现出当年柳叶巧画着烟熏妆离开家门时的模样。
“对了小莓，我走后，我妈都说了我什么？”
话题转变有点快，小莓一时没反应过来。
“阿姨她没说什么，就是说她一个人有点寂寞。。。。。。”这话说的小梅自己都不信，支支吾吾的，声音越说越小。
“是嘛。”柳叶巧苦笑，“我前段时间去给社区还葬礼钱的时候，他们说我十多年对我妈不闻不问，说我——没良心。”
话题突然变得沉重，小莓吞下嘴里的西瓜，放下牙签。
柳叶巧问：“要不要听我的故事？”
小莓正襟危坐，看着柳叶巧，点点头。
柳叶巧笑笑，对小莓轻声说了句谢谢，低下头，双眼无神地盯着那盘西瓜，红色的瓜瓤慢慢融化，变成涓涓细流，从过去的她的双腿之间流出。